走近乾隆:一場遲到兩百年的犯罪心理分析

走近乾隆:一場遲到兩百年的犯罪心理分析

文:沈嘉柯(著名作家、評論家)

他,把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題得全是字!

他,把趙孟頫《鵲華秋色圖》戳印章蓋得滿臉花!

他,一生寫了43000多首詩,基本上都是爛詩!

他,還把爛詩刻在北宋汝窯的青瓷盤底,以及新石器時期的玉版上。

這根本就是“文化犯罪”,令人痛心疾首。兩百多年來,搞收藏和字畫鑑賞的人,還有文學研究的人,對乾隆恨之入骨。糟蹋藝術,破壞文化,附庸風雅。

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缺失?讓我們走近乾隆。

人的行為,必然有其深刻的心理動機。我試著對乾隆畢生創作爛詩,喜歡玷汙名家字畫的行為,做一下“犯罪心理分析”:

其一,乾隆一生寫了四萬多首詩。我懷疑他有強迫症,寫詩成癮!對單一文體過於偏執,表達過於旺盛,是一種精神障礙。

就算字拿數最少的五言來算,乾隆保底寫了一百萬字詩歌。

弘曆老師死前還說“餘以望九之年,所積篇什幾與全唐一代詩人篇什相埒,可不謂藝林佳話乎?”

請問,他這跟屌絲狂打遊戲攢金幣的心態有什麼區別?

《全唐詩》四萬多首裡,大把名篇佳作,千古傳誦。乾隆的爛詩,堆在今天的故宮裡,乏人問津。他硬要一個人寫一堆,跟《全唐詩》比數量。還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己是藝術圈的一段佳話。

四爺你真是棒棒噠,要不要舉高高?

四爺還真的喜歡舉高高,一直很驕傲,號稱“拈吟終日不涉景,七字聊當注起居。”

起居注這種東西,就是把皇帝一舉一動,吃喝拉撒翻牌子,見了什麼臣子,幹了什麼事情,都記錄下來。天子無小事。

乾隆把創作和起居注融為一體,堪稱一大創新。寫詩就是寫日記,作為清朝天字第一號大名人,他很清楚,絕對會出版發行。天下名人的通病,寫日記的時候,就為以後出版做準備了。

其二,但他年輕時候也有真情實感:“秋陽皎皎秋風起,千山萬山收紅紫。南苑平蕪曉色寒,遊絲白日長空裡。我從前歲罷秋圍,經年未到南海子。重來歷歷憶舊遊,真教見獵心猶喜。”

這詩算不上佳作,至少,還跟正常人一樣,說人話,寫正常的詩。那時候,弘曆還是皇子,還在雍王府裡,乖乖扮演勤勉好學,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角色。

當了皇帝以後,他就逐年失控,變本加厲。

乾隆很欣賞杜甫,極為推崇杜甫。可見,他不是不知道什麼是好詩,好詩怎麼寫。他只是太享受臭屎也要吹成香。這會上癮。被吹捧的時候,人的大腦身體會分泌愉快物質。有的人,甚至達到顱內高潮的程度。

乾隆這種“公文當詩寫”的毛病,錢鍾書深惡痛絕,噁心反胃到想吐。

錢鍾書在《談藝錄》中直接吐槽:“ 清高宗亦以文為詩,語助拖沓,令人作嘔。”

我就隨便翻了一首乾隆的詩作,“兩度蒙山都見雪,今來峰頂又生雲,已看積玉原如惜,設更飛霙益可欣。”

走近乾隆:一場遲到兩百年的犯罪心理分析

這詩啥意思?兩次到蒙山都看到雪,這回山頂上有云,堆積得像玉一樣。要是這次再下雪,我就更高興了。

活生生的小學生作文。乾隆特意還用了個現在少用的冷僻字“霙”。其實,這個字就是雪花的意思。寫詩怕重複用一個字,顯得詞彙量特別不足。絞盡腦汁換個雪字。乾隆老師也不容易啊。

這麼一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多麼新鮮別緻,不知道比四爺弘曆高到哪裡去了。

其三,歷代帝王會寫文章寫詩的很多很多。但是呢,話語權始終不在皇帝手裡。皇帝是被人評價的對象,自己評價自己始終不好意思。

看起來帝王萬事強勢,但實際上在文化上是弱勢。當時一堆臣工們大拍馬屁,他心裡明白的很。以後難免被噴,被黑,被差評。

與其被人寫,不如自己寫。把自己的一切言行舉止,思想觀念,道德教化,全部記下來。

我們除了挑剔他詩寫的爛,還真的沒法抹去他這四萬多首衣食住行、發號施令,說教和自我表揚。重要帝王人物,一切皆史料。

當皇帝也要臉的,文治武功,道德文章,勤政愛民,都是硬性考察指標。

想要“贏得生前身後名”,很不容易的,德、能、勤、績、廉,一個不能少。

再囂張的帝王,死後也人走茶涼。人們並不會真心紀念。除非他像秦始皇一樣第一個當皇帝,像趙禎一樣仁德,像李煜一樣走心,像康熙一樣傳奇,像劉邦一樣富有個人魅力,像朱元璋一樣夠狠,像李世民一樣英明,像成吉思汗一樣囂張。

這也是他強行在歷朝歷代藝術珍品上打卡的原因。不能走到後世千千萬萬人心裡,那就霸佔C位,無論如何我們的視線都繞不過去。

雖然自知才華不夠,不能讓你們真心愛我,那就讓你們躲不掉我。聰明剔透,獨闢蹊徑,抄了一條小路,十分牛逼。

四爺的內心獨白想必是:我愛新覺羅弘曆,就喜歡你們看不慣我,又拿我沒辦法的樣子。

為此,四爺一生刻了1000多方印章,《乾隆寶藪》裡都記錄在冊。逮著什麼蓋什麼,管它字畫與卷宗。不能蓋章的玉石木器,那就硬生生刻上去。

走近乾隆:一場遲到兩百年的犯罪心理分析

走近乾隆:一場遲到兩百年的犯罪心理分析

(上:蓋成大花臉)

(下:刻在盤子底)

走近乾隆:一場遲到兩百年的犯罪心理分析

你們總不能把王羲之趙孟頫的字畫丟到洗衣機裡洗乾淨吧?

你們總不能把周代的玉圭,宋代的青瓷磨一磨吧?

是的,我們不能。

嗯,四爺這心理是有點扭曲。

錢鍾書說乾隆之詩“令人作嘔”。四爺的小算盤是,大家吐著吐著,還不是習慣了。

其實,四爺多慮了,也努力錯了方向,做的都是無用功。

他萬萬想不到,兩百年後,一部《戲說乾隆》讓他走進了千家萬戶,留下風流倜儻,為民做主的好印象。另外一部《還珠格格》,讓小燕子的皇阿瑪每個暑假夏天都霸佔屏幕。

就算他活過來,自己親自投資電視劇,把自己塑造一番,也不管用。文藝這東西,越是一本正經講道理,越是搞得爛。反而是放輕鬆,隨機拍出來,深入人心。

就得順應人民群眾的口味,多搞點微服私訪,殺幾個大貪官,多下幾次江南,多點風流小韻事,找鄭少秋那樣劍眉星目玉樹臨風的帥哥來演。

或者吹鬍子瞪眼,跟他的還珠格格們嬉鬧,到民間微服私訪,繼續為民除害。其實,《還珠格格》就是一部中年當爹版的《戲說乾隆》,本質上是一回事。

想刷存在感,真正靠的還是大眾文藝作品。

靠的從人民中來,到人民中去。

早知今日,他就不用使出吃奶的力氣寫四萬多首爛詩,拼命糟蹋那些千百年的中華文化瑰寶,蹭它們的熱度,碰它們的瓷了。

走近乾隆:一場遲到兩百年的犯罪心理分析

作者 · 沈嘉柯 著名作家、評論家,湖北省青聯委員、武漢民盟文化委員。已出版50多本小說、文集。蟬聯影響力作家文學貢獻獎。( 個人微信號:wxshenjiake )公眾號|ishenji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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