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与生俱来,运,她却主宰不了……

命,与生俱来,运,她却主宰不了……

(一)

当我再次走进那条熟悉的胡同巷时,已是和她离别后的第五个年头。尽管街头巷尾的鞭炮声弥漫着太多的喜庆祥和,然而眼前这个落魄萧条的院落却将我的伤感又一次唤起,泪水肆虐着转瞬映湿了眼前的整个世界。

这里,曾是我铁杆闺蜜和玉华的家,于我而言,这个院落盛载着童年太多的欢声笑语。砖砌的明堂上,我和她曾一起玩过家家,跳格子。院墙西侧的黄土畔上,曾是一片生机盎然的菜园子,缀在枝头的西红柿红的诱人,藤蔓上吊着的黄瓜脆嫩可口,一串串的豆角又好似一道闪着碧翠的珍帘。在这被我们视为后花园的世界,我和她捉迷藏,尝鲜果,玩的不亦乐乎。

那时候的她,虽然形容尚小,但却做了一手可口的饭菜。就在院落南边矗立着的凉房里,她亲手为我做了许多的可口饭菜。那透着浓郁葱香的烙饼,那嚼起来口齿生香的揪片,还有香甜可口的南瓜粥,吃了一顿总还想着再吃下一顿,似乎永远都没个知足。

当美好纯真的童年时光在彼此之间悄然绽放时,不幸也随之悄然而至。就在四年级的小学时光里,玉华的父亲被确诊为晚期食道癌。初次得知消息的玉华似乎吓傻了,一脸的忧伤,几乎是第一时间,她哭着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当时的我似乎也被吓坏了,哇哇哭起来的样子比她还难过。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样来安慰眼前这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更不知道这场来势汹汹的疾病,对她意味着什么。

得知玉华父亲死讯的时候,我正坐在四乙班教室的椅子上。正当数学课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咚咚咚咚的敲门声。老师开门的瞬间,我瞥见玉华穿一身孝服,满面泪痕。我顿时急了站起身,想跑出去找她,却见数学老师已折转回来,再放眼寻觅,她已经没了踪影。

那离放学最后的半个小时,我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记得,铃声刚响,我便疯了一样地跑出教室,直至撞见院落里那令人心碎的一幕。十岁的玉华,领着年幼的妹妹弟弟,正双膝跪拜在她父亲的棺材前。满世界的白都掩盖不了她的忧伤,遥远角落里的我只听见,她用已然沙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爸爸,爸爸……

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渐渐地淡忘那忧伤,毕竟,生离死别的痛谁都得接受。本以为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学习在平定心中的伤痛后会依然卓越优异如从前,却不想,直至小学毕业,她都木然,脸上总挂着一副欲罢不能的忧伤。那时候很多次我都想找她说说心里话,好好地安慰鼓励她一番。因为我很想念以前那个聪明大胆的她,很想念她以前因快乐总是热情洋溢的那张笑脸。可我一靠近,她似乎就刻意回避,仿佛我们不再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后来我急了,索性问她,为什么总不理我。她却把头低了又低,眼睛红红的始终不说一句话。

“怎么总你一个人玩,玉华呢?”闲暇的日子里母亲见我总一个人闷闷不乐,关心地询问起来。“妈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玉华,自从她父亲走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我语气里满是不解和忧伤。“哎!这孩子真是苦命。那么小就没了父亲,她妈妈又那样子。你以后要好好陪陪她,多逗她开心知道吗?”妈妈哀声叹气着。一直以来,因为大人的关系,我俩一直很要好。无论是每年的夏收秋收,还是家里的大事小情,只要有难大人们总都互相帮衬着。可这种关系自从玉华她爸走后,就渐渐地疏远了。“妈妈,玉华她妈妈怎么了?”我急于打破砂锅问到底。“大人的事,小孩就别问了。只是有一条,你要多陪陪玉华,即使她不爱说话。”妈妈扔下一句话后就骑上自行车直奔田埂,只剩一个少不更事的我储在院落里独自等着。不知,我是等着妈妈为我揭晓答案呢,还是等着玉华主动上门找我玩呢?

(二)

四月的天最是温柔动人。当和煦的春风吹绿了田野,寄居在我心头的寒冷才渐渐地凋落。得知玉华母亲改嫁的消息,我心头为之一震。尽管,想起玉华父亲生前种种的好让我锥心般的难受,但一想起玉华,我纠结的心最终还是释然了。或许换个环境,她能早日摆脱那阴翳的忧伤,也能愈合父亲走后带给她的心灵巨创。

随着初一时光的到来,我欣喜地发现,玉华,那个原本的玉华居然回来了。那时的她已是十三岁的少女,原本俏丽的容颜加上一丝丝华丽衣服的点缀,让她看上去更加明媚动人。自从跟着她妈改嫁到另一个住所,有了新家的她,心情果然好转了许多 。俊俏的脸庞又现出了一抹笑意,学习随之一跃而起,成绩名列前茅。

“玉华,你都好久没来我家玩了。走吧,我爸妈他们一直都很惦念你呢!”我走过去,微笑着摇摇她的手。“好,其实我也很想念叔叔婶儿呢!”一听说去我家,玉华的神情似乎比我还激动。

“玉华,我苦命的孩子,是你吗?”母亲听到了玉华的欢笑激动地鞋都没穿就下了地,推开门直直地朝我们走来。“婶儿,是我。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来看你,你还好吗?”玉华上前一步 ,激动不已。“婶儿好着呢,只是总也不见你来玩,心里很是挂念。怎么样,你现在的爸爸对你好吗?你妈怎样,还打骂你吗?”或许是太激动了,母亲一把拉过娇俏的玉华,那询问时的关切,连我都有点吃醋了。“婶儿,不瞒您说,我的后爸对我们姐弟三很一般。但我妈似乎每日里很高兴,对我的责骂也渐渐地少了,这不还允许我出来玩了。”玉华说着,眼睛又红了起来。“好孩子,婶儿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有什么心事就来找婶儿说说。”母亲感慨地说完,抚摸了玉华一阵,就忙着去地里干活了。

难道是玉华的母亲不让她出来找我玩?怪不得她前段时间一直不理我呢。只是,可怜的玉华,她那段时间又遭遇了什么呢?一个又一个担忧和疑问在我心里不断升腾 ,直至撞上她那若有所思的眼神,才渐渐都败下阵来。玉华,作为你贴心的朋友,不管你以前遭遇了什么,但我一直希望你能快乐下去,一直快乐下去。

日子又在我们一天天的耳鬓厮磨中走过。一起做作业,一起上学,一起跳皮筋,似乎以前所有的快乐又都回来了。

乐极生悲这个词,我一直不喜欢,一直觉得它只适合那些大起大落的人。从没想过的,有一天,它还会降落在我们和好如初的友谊里。

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日子,阴霾席卷了整个寒风呼啸的天空。正是初三毕业班抓紧复习的光阴,班上除却一些差等生,其余的都争分夺秒地温习课本做试题试卷,其中也包括我和玉华在内。生性聪颖的玉华不仅学习拔尖,还负责班内许多的事务。尤其班主任和其他代课老师,更是喜欢极了她,对她的夸赞从来都没吝啬过。可谁又会想到,品学兼优的她在这个关键时刻,会提出退学。

“玉华,你为啥要退学?是不是你妈妈她不让你读了?你放心,她不供你,我让我爸妈供你。你成绩那么好,不仅我不同意你退学,老师们也不会同意的。”放学的路上,我拉着她冰凉的手,一脸焦急。

“晓燕谢谢你!只是我和你们不一样。你就别劝我了,我主意已定!”她的语气冷的让我心寒。“不,不是的,肯定是你妈妈。我去找她去!”我情急之下,竟一使力把她推倒在地上,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前跑去。“晓燕你回来,你听我说。”玉华挣扎着追上来强拉我的手。“除非你告诉我,你为啥退学,否则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愤力地甩开她的手,径直向前跑去。“晓燕,你回来,好吧我告诉你!你快停下。”听到玉华的喊声,我随即停了脚步,慢慢的站定等她。

“晓燕,我知道我这样子退学,你舍不得我离开。可我的家境你是知道的,弟弟妹妹渐渐大了,可我那个所谓的后爸又不怎么搭理我们。没办法啊!”玉华说着难过的低下了头。“所以,我让我爸妈供你读书啊!再说了,就算再难,你也应该中考完了再说,你干嘛非要现在退学?”我一脸的不解。“晓燕,我怎么能让叔叔婶儿供我上学呢。再说了,我们姐弟三个,总不能等着叔叔婶儿救济过日子吧!既然迟早都得退学,那我还不如早做打算。更何况,我退学了多多少少能赚点钱,弟弟妹妹也能好好念书了。”玉华叹了口气继续说着。“那你不能中考完再做打算?玉华就当是为了我,参加中考好吗?你学习那么好,肯定能考上重点高中。”见她满脸的镇定,我低声哀求道。“晓燕,我不想,还是不考的好,如果考上了我会更难过的。就这样吧,放心,我以后得空了就来找你。你是我永远的好朋友!”玉华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拍拍我的肩膀继续解劝着。

尽管我无法接受她的突然退学,也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退学,甚至无法接受那没有她在身边的求学岁月,但玉华是个性倔强的女孩,无论是谁都奈何不了她。我只能含泪目送她离开热爱的求学生涯,目送她迈向新的人生起点。

(三)

县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父母的脸上都乐开了花。然而敲锣打鼓的热闹,街头人们的称赞道许,始终没有让我感到一丝丝的快乐,反而让我极度地想念她,玉华,一个品学兼优的女孩子。以她的聪明才学,如若参加中考,她肯定比我考的还要好。只是,如今这快乐若没有她分享,即使再好又有什么意义。

“妈,玉华最近怎样?都半年没见她了,挺想的。”喧嚣的热闹过后,我凑到妈妈跟前有意提起了她。“是啊!她的确好久都没来咱家玩了。我听她家隔壁的张大娘说,她一退学,就只身一人去省城打工了。她一个女孩子,在外怎么能行?也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哎!”一连串的跌足叹气后,母亲自顾自地忙开了,只剩一个满腹忧思的我,久久地向她家的方向矗立凝望着。

寒冬的凛冽又一次呼啸而来,在告别了秋的惨淡后,在县高中的天空肆意横行起来。我独自窝在教室的一角,透过风沙席卷的玻璃窗,又想起了她,玉华,一个孤身在外打拼的女孩,也不知道,她现在过的好不好?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许是上苍感应到了我对玉华的眷恋,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玉华竟满脸含笑地出现在我家。唯一不同的是,她身边多了一个帅气逼人的男孩。

“是玉华吗?让婶儿看看你,这一年不见,越发出落的标致了。”门外的敲门声刚落,母亲就猜到了玉华的存在,急忙下地开了门。“婶儿,这么长时间了我挺想你们的。这不一回来就赶忙来看你们了。晓燕呢?”玉华清脆的嗓音划破空气里弥漫的寂静后,一股脑儿直奔我。“玉华,你终于回来了。”喜获是她的声音,我发了疯似地冲向门外。

“婶儿好!晓燕好!”一个极富磁性的声音,瞬间打乱了我见玉华时的满腔热情。“玉华,这是谁啊?莫非……”看着眼前的男孩,我心中猛地一颤。“噢,忘了和你们说了。这是我男朋友,打工时候结识的。”玉华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那个,别在外面愣着了,快进屋!”母亲微笑着,似乎对眼前这个让人一亮的小伙儿并不反感。“你是玉华的男朋友?叫啥呀?家是哪儿的啊?”我一边给玉华和那男孩倒水,一边对那男孩盘根问低。

“我叫穆嘉硕,今年17岁。河南开封人,是玉华所在部门的经理,月薪五千。”男孩的回答像做自我介绍,一脸的严肃。“河南人啊,家境如何?”我穷追不舍。“家里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我是老大。虽然谈不上富裕,但我会真心对玉华好。”男孩的回答直戳我的心坎,毕竟,最后一句才是我真正想得到的。

“晓燕,你说什么呢?你这孩子,人家初次上门,你就一顿盘问,跟调查户口似的。”旁边的母亲边说边给我使眼色。

“没事儿,婶儿,晓燕她也是为玉华好,在厂子里,我常听玉华念叨你们呢。”男孩的大方厚道让我彻底放开了心,也许真如他所说,他会一直对玉华好下去。

“晓燕,你看你,我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可你倒好,一进门净盘问别人。”我正思索着,玉华凑了过来,一张俊俏的脸串上来几道绯红。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傻丫头。男朋友呢还不错,我想你妈应该也不会拒绝你们交往的。”我悄悄地伏在她耳畔窃窃私语。“哎,我妈那人说不来!但愿吧!”许是我的话戳痛了她柔弱敏感的内心,一丝丝惆怅渐渐地爬上她那张好看的脸。

“哎呀,不要担心了,男孩挺好的,相信你妈不会拒绝你们交往下去的。”我安慰着她,也安慰着自己。一直以来,她都是那么坚强,那么孤单,可我从来没见她像今天这么开心过。或许那个叫穆嘉硕的男孩真能让她快乐开朗下去,让她忘掉那生活的苦涩,一路幸福下去。

拨开云雾见日出,本以为她,玉华,终于熬出来了。却没曾想,这一别,又是一年。直至又一个寒冬的到来。

“婶儿,婶儿”门外又响起了她熟悉的声音。“玉华,怎么了?你这是?”母亲一把拉过门外的她,让进了里屋。此时的她披头散发,憔悴的脸上泪痕斑斑,一身过时的旧衣服虽然厚实,但却掩盖不了她手上脖子上的块块青斑。若不是听声音,我都快认不出她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难道不是她亲生的?”玉华一进屋就哭诉了起来。“你妈她怎么你了?我苦命的孩子,有什么事告诉婶儿。”母亲难过的揽她入怀。

“婶儿,我妈她逼我嫁给我后爸的儿子。那男的三十岁了还未娶亲,我妈说了,等我嫁给他,我后爸就全力帮助我们姐妹,还承诺给弟弟盖新房,娶媳妇。我要是不同意,她和我后爸就一起打我,一年了,他们甚至都不让我出来见人,每天把我盯的死死的。”

“那男孩呢?不是说会对你好的吗?”我灵机一动转移了话题。

“自从我去年带那男孩回了家,我妈就始终板着一张脸。还扬言说,要想娶我必须要有省城的楼房,十几万的小车。说话时口气蛮横,没有多会儿功夫那男孩就被我妈轰走了。自此,我妈就再没让我出过门。”玉华哽咽着,声泪俱下。

“你妈也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母亲一脸的气愤。

“小的时候虽然我妈时常责骂我,但有我爸疼我,每次她发脾气暴打我的时候,我爸总护着我。后来我爸死了,她就索性不让我出来玩儿,每天除了上学,剩下的就是干家务照看弟弟妹妹。跟着她改嫁虽然我心里难过,但好在我弟弟妹妹大了,我干完家务就能出来玩儿一下,我甚至以为我能快乐的生活了,可没想到她又勒令我退学,还总拿弟弟妹妹的前途来压我。本以为找个喜欢的人嫁了我就能摆脱她了,可万万没想到,我把我节衣少食攒下的一万块全给了她,她还对我不依不饶。”玉华说完这些的时候,我和母亲都已泣不成声。原来她竟有这么多不幸的遭遇,我真想象不出,她在一个人性扭曲母亲的唆使威逼下,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

早忘了当时心里有多难过,只记得自己当时恨地咬牙切齿,在那一系列的不幸遭遇面前,我曾强烈的建议她逃离,永远不要回来。我让她出去找那男孩,跟他走。逃出去,起码还有一半的希望攥在她手里,可一旦回去,这辈子永远是牢笼。我都不敢想,那个据说是偷摸成癖的男人,能带给她什么幸福。可她却一再坚持,坚持把弟弟妹妹带出来一起逃离,并承诺她养活他们。

只此一别,我再也没有见到她。只记得,她屈从命运嫁给那三十岁男人的那天,是2002年的新年元旦,那时她才十八岁。当时正值高二的周末,我把自己关在家的黑暗角落里,蜷缩着哭了整整一天。

后来的日子,我听母亲说,她生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小男孩,她的弟弟也因此得到眷顾,盖了房子成了亲。再后来,他的丈夫因偷盗罪被判刑入狱。而她,似乎也被命运无情地判了刑,一个人带着孩子,住进了命运的牢笼,再也没有走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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