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中日劝降怎么差距那么大呢?

文|陈卿美

两军交战,通常是文武并用。武,自不必说。但动武不是终极目的。如果能兵不血刃,或者是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都是非常值得大赞的。这就需要用文。文,就是指谋略,当然还可以指战斗檄文,或劝降书。如果两方互相给对方劝降书,那就有好戏看了。甲午战争中,就出现了这样的戏剧性的局面。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那就让我们来伤害一下。

1895年(光绪二十年),甲午中日大战。海战大败后,北洋水师退守威海。日军谋求登陆作战。在经过战前详细侦察后,日军方面做好一切登陆准备。此时,有参谋官建议,最好能劝降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如果能成功,既可胜利,也保存了日本海军的实力。日军海军总司令、中将伊东祐亨等高官经过周密商议后,决定劝降丁汝昌。劝降书由海军中的高级军官兼国际顾问执笔起草。劝降书最初写了中英文两种版本,两种版本略有差异。虽然很多日本高官认为中文版更好,但伊东祐亨等人还是采用了英文版本。劝降书是这样写的:

大日本帝国海军总司令官中将伊东佑亨致书与大清国北洋水师提督丁军门汝昌麾下:

时局之变,仆与阁下从事于疆场,抑何其不幸之甚耶?然今日之事,国事也,非私仇也,则仆与阁下友谊之温,今犹如昨。仆之此书,岂徒为劝降清国提督而作者哉?大凡天下事,当局者迷,旁观者审。今有人焉,于其进退之间,虽有国计身家两全之策,而为目前公私诸务所蔽,惑于所见,则友人安得不以忠言直告,以发其三思乎?仆之渎告阁下者,亦惟出于友谊,一片至诚,冀阁下三思。

清国海陆二军,连战连北之因,苟使虚心平气以查之,不难立睹其致败之由,以阁下之英明,固已知之审矣。至清国而有今日之败者,固非君相一己之罪,盖其墨守常经,不通变之所由致也。夫取士必以考试,考试必由文艺,于是乎执政之大臣,当道之达宪,必由文艺以相升擢。文艺乃为显荣之梯阶耳,岂足济夫实效?当今之时,犹如古昔,虽亦非不美,然使清国果能独立孤往,无复能行于今日乎?前三十载,我日本之国事,遭若何等之辛酸,厥能免于垂危者,度阁下之所深悉也。当此之时,我国实以急去旧治,因时制宜,更张新政,以为国可存立之一大要图。今贵国亦不可不以去旧谋新为当务之急,亟从更张,苟其遵之,则国可相安;不然,岂能免于败亡之数乎?与我日本相战,其必至于败之局,殆不待龟卜而已定之久矣。

既际此国运穷迫之时,臣子之为家邦致诚者,岂可徒向滔滔颓波委以一身,而即足云报国也耶?以上下数千年,纵横几万里,史册疆域,炳然庞然,宇内最旧之国,使其中兴隆治,皇图永安,抑亦何难?夫大厦之将倾,固非一木所能支。苟见势不可为,时不云利,即以全军船舰权降与敌,而以国家兴废之端观之,诚以些些小节,何足挂怀?仆于是乎指誓天日,敢请阁下暂游日本。切原阁下蓄余力,以待他日贵国中兴之候,宣劳政绩,以报国恩。阁下幸垂听纳焉。

贵国史册所载,雪会稽之耻以成大志之例甚多,固不待言。法国前总统末古末哑恒曾降敌国,以待时机;厥后归助本国政府,更革前政,而法国未尝加以丑辱,且仍推为总统。土耳其之哑司末恒拔香,夫加那利一败,城陷而身为囚虏。一朝归国,即跻大司马之高位,以成改革军制之伟勋,迄未闻有挠其大谋者也。阁下苟来日本,仆能保我天皇陛下大度优容。盖我陛下于其臣民之谋逆者,岂仅赦免其罪而已哉?如榎本海军中将,大鸟枢密顾问等,量其才艺,授职封官,类例殊众。今者,非其本国之臣民,而显有威名赫赫之人,其优待之隆,自必更胜数倍耳。

第今日阁下之所宜决者,厥有二端:任夫贵国依然不悟,墨守常经,以跻于至否之极,而同归于尽乎?亦或蓄留余力,以为他日之计乎?从来贵国军人与敌军往返书翰,大都以壮语豪言,互相酬答,或炫其强或蔽其弱,以为能事。仆之斯书,洵发于友谊之至诚,决非草草,请阁下垂察焉。倘幸容纳鄙衷,则待复书赉临。于实行方法,再为详陈。

此封劝降书全文共一千一百多字,通篇都是说理。从中国的科举制度来解剖中国帝国的盛衰变迁,同样结合日本辛酸的发展历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同时,还举例法国、土耳其两位历史人物,来证明投降未必都是可耻的。投降也可以是曲线救国。最重要的是,日本人对中国的问题分析得入木三分,如“贵国亦不可不以去旧谋新为当务之急,亟从更张,苟其遵之,则国可相安。”这是劝中国要积极与时俱进,要跟上世界发展的潮流。同时,对比日本,日本正是“我国实以急去旧治,因时制宜,更张新政,以为国可存立之一大要图。”日本的华丽转身,就是积极向欧美学习,不守旧的结果。

此劝降书经过英军转交给丁汝昌。虽然没有关于丁汝昌阅读劝降书的记载,但完全可以推断出,见过世面的丁汝昌也会赞成日本人的意见。丁汝昌也非常清楚中国当前的弊病,但他没有能力改变。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投降意味着变节,视为严重的背叛行为,是绝对不被原谅的。丁汝昌最后自杀,刘步蟾战死,而其他留下的军官却拿着丁汝昌的大印与日本签订了投降书。

甲午中日劝降怎么差距那么大呢?

吴大澂的书法

北洋水师全军覆没后,与日军的战斗并没有结束。在东北,日军已经侵入辽宁海城。前线危急,清廷立即调派湖南巡抚吴大澂,命他亲率湘军开赴前线御敌。吴大澂当然也通晓劝降的作用。于是,他也发表了一封劝降书。与日军写给丁汝昌的劝降书不同,吴大澂的劝降书更像一封战斗檄文。文章通篇慷慨激昂,盛势凌人,完全冲着灭小日本志气去的。文章是这样写的:

为击示晓喻事:本大臣奉命统率湘军五十余营,训练三月之久,现由山海关拔队东征。正、二两月中,必当与日本兵营决一胜负。本大臣讲求枪炮素有准头,两年所练之兵勇,均以精枪快炮为前队,堂堂之阵,正正之旗;能进不能退,能胜不能败。湘军子弟,忠义奋发,合数万人于一心。

日本以久顿之兵,师志而劳,岂能当此生力军乎?

唯本大臣以仁义之师,行忠义之德;素不嗜杀人为贵。念尔日本臣民,各有父母妻子,岂愿以血肉之躯,当吾枪炮之火?迫于命令,远涉重洋,暴怀在外。值此冰天雪地之中,饥寒亦所不免。

生死在呼吸之间,昼夜无休息时候。父母悲痛而不知,妻子号泣而不闻。战胜则将之功,战败则兵之祸。拚千万人之性命,以博大岛圭介之喜快。

今日本之贤大夫,未必以黩武穷兵而得计。本大臣欲救两国人民之生命,自当开诚布公,剀切晓喻:

两军交战之时,凡尔日本兵官逃生无路,但见本大臣所设免死牌,即交出枪刀,跪伏牌下,本大臣专派仁慈廉干人员,收尔入营,一日两餐,与中国人民一律看待。亦不派做苦工,事平之后,即遣轮船送尔回国。

本大臣出此告示,天地鬼神共鉴,决不食言,致伤阴德。

若执迷不悟,拚死拒敌,试选精兵利器与本大臣接战三次,胜负不难立见。迨至该兵三战三北之时,本大臣自有七纵七擒之法。

请鉴前车,勿贻后悔! 特示!

纵观全文,完全是耀武扬威的口气,天朝上国威风凛凛。夸张的是,本来清军在陆战与海战中连连失利日军,却还能如此狂妄。只能说,吴大澂是愚昧无知的。由此也可以看出,清廷中的“无知党”仍是一股很大的势力。

丁汝昌接到日军的劝降书后,就上报给了李鸿章。相信吴大澂的劝降书也会给李鸿章备案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看了吴大澂的劝降书,李鸿章只能是苦涩一笑,因为他已经无力愤怒。清军全面失败不可避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谁也挽救不了。

59岁的吴大澂以为自己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以为自己率领的湘军是战无不胜的威武之师、文明之师。结果可想而知,清军与日军在牛庄遭遇,自大的清军首先就被日军耍了,一阵声东击西,两军被迫展开巷战。这支湘军果然不同于先前叶志超那支毫无战斗力的逃跑清军。湘军与日军的巷战打得很艰苦,但无奈,现代化的日军更胜一筹。最后,吴大澂大败而归。光绪痛骂吴大澂狂妄自大,将其革职罢官,永不叙用。

真的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从这两封劝降书的对比来看,也不难看出,甲午战争日军全面取胜是有道理的。一个现代化的国家、一支现代化的军队才是真正的威武之师、文明之师、胜利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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