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藥神
命就是錢。
——《我不是藥神》
有兩組數據，值得看看。
迄今為止，豆瓣評分過9的國產電影，正兒八經只有九部，其中一部是1961年版《大鬧天宮》。
範圍縮小一下，2000年至今，豆瓣評分過9的大陸電影只有兩部。
一部是十八年前姜文的《鬼子來了》，另一部是2018年7月5日上映的《我不是藥神》。
截至發稿，這部電影已有40萬人評分，9.0的評分高居不下。
也有少量一星評價。有人說反感營銷方式；有人針對個別演員有明顯厭惡情緒，給出了極低的印象分；稍微在理的是，有人吐槽，劇本把藥企形象刻畫得太單薄了。
但瑕不掩瑜，電影首映20個小時，票房就過3億。
我們一直缺乏深刻的現實題材電影，這下我們可以說，韓國有《熔爐》，中國有《我不是藥神》了。
藝術來源生活，這麼一部刺痛人心的電影，也有原型。
01
電影中“藥神”程勇是家印度神油店的老闆，而現實中“藥神”身份卻沒這麼“顯眼”，
他是江蘇無錫人，一家手套工廠的老闆，微信名稱“藥俠陸勇”。
2002年，陸勇確診患有“慢性粒細胞白血病”，這種病在我國的發病率約為十萬分之零點三六，比全球發病率十萬分之一低些。
當時治療的首選是骨髓移植，但骨髓移植要天時地利人和，在漫長的等待配型期，藥物維持成了多數人面臨的唯一選擇。
電影中，治療慢性粒細胞白血病的“神藥格列寧”，原型叫“格列衛”。
格列衛將慢性粒細胞白血病轉化成了一種可控的慢性病，服藥前，患者只有平均3-4年的存活期，服藥後，存活5年的幾率提高到了90%以上，且死亡的病人只有1%左右的病人是死於白血病的惡化。
在《慢性髓性白血病治療專家共識（2010版）》中，“服用格列衛”這種療法已經取代“骨髓移植”成為了一線治療的首選。
2002年，一瓶格列衛國內售價為23500元。
“這瓶藥很輕，按重量核算下來，是黃金的20倍。每天一睜眼，就有800塊錢的藥費。”
儘管貴，患病後，父母還是毫不猶豫地買了格列衛，讓陸勇長期服用。
“我們家當時存款現金也就是100萬，但是確診後的兩年裡，因為我的病，已經花了70多萬。”
2004年4月，陸勇在網上建了中國第一個慢性粒細胞白血病病友群，不到兩週就加了一百多人，讓他驚愕的是，群裡只有兩個人吃得起藥，其中一位是他。
多數人只能在等待中口服化療藥、喝中藥、吃干擾素，這種病起初症狀不明顯，一旦進入急變期，藥物也不起作用了，迴天無力。
於是，經常有病友的QQ頭像灰了，就再也不會亮了。
2005年，陸勇父親駕車外出跑業務，車禍身亡。
如果不是為了支持陸勇買藥的花費，老父親根本不用這麼辛苦奔波的，也就不會有這件意外了。
這事成了陸勇心頭一片揮不去的陰雲。
02
一瓶23500元，長此以往，再厚的家底也有吃空的一天。
陸勇泡在網上搜集治療方法，因為英語好，還結識了一幫歐洲病友，通過他們介紹，在論壇上得知了印度仿製藥“格列衛”。
他花了4000元，託人在日本先買了一個月的藥量。
一開始搭配著正版格列衛吃，每週替換掉一顆，一個月後全部替換完成。
去醫院檢查，各項指標正常，陸勇才放下心。他根據藥瓶上的信息，直接聯繫了印度廠家。
“算下來，印度的價格比日本購買的還要便宜，每個月只要3000元，之後我就一直用這個仿製藥。”
這款藥是Natco公司的仿製藥Veenat，價格僅僅是諾華產正版格列衛的八分之一。
摸到了這條門路的陸勇，在病友群分享了這段經歷，便有人找他幫忙，從填寫購藥單據到商量購藥數量，陸勇毫無保留地提供幫助。
此後，慕名而來找他的人越來越多，除了經營手套廠之外，代購藥物成為了他的第二項工作。
在服用Veenat七年後，陸勇換成了另一種印度仿製藥Cyno公司生產的Imacy，這個藥定價65美元，因為陸勇買得多，每盒核算下來只要200塊錢。
為了交易匯款方便，陸勇網購了三張信用卡，兩張作廢了，其中一張承擔了病友們買藥往來交易業務。
萬萬沒想到，一張信用卡，讓他栽了跟頭。
03
2013年，一位外地患者聯繫他買藥，遲遲沒有收到回覆，後來群裡炸開了，有人說陸勇被抓捕了。
原來，湖南沅江警方在追查一個銀行卡販賣團伙時，查到了陸勇。
一如《我不是藥神》中的群主思慧，陸勇本人就是聯絡員，他接觸了上百名病友，在他的介紹下，共同受益於仿製藥，他還把博客名稱改為了“藥俠陸勇” 。
十年來，他成為這個特殊群體裡無人不知的名人，找他代購，已經成為了一種標準流程。
“說實話，我家裡條件比較好，自己也開廠，不需要靠這個牟利。所以做這件事，完全是為了幫助病友。”
2013年11月23日，陸勇取保候審，在看守所關了119天，父母繳納了七十多萬元保釋金，陸勇被釋放了。
湖南沅江檢察院先是以陸勇涉嫌“妨害信用卡管理罪”和“銷售假藥罪”提起公訴，隨後又撤訴了。
在上百起醫藥代購案中，陸勇是唯一沒有獲罪的。
來採訪陸勇的記者絡繹不絕，家裡準備的一百雙鞋套用光了，他就又買了50雙。
他站在媒體面前，成為了這個特殊群體的代表，病友們信任他，依賴他。當他在看守所時，1003位病名在網上聯名簽字，還有一百多位病人在紙質聯名信上按了紅手印，為他聲援。
最終法院認為：“陸勇的行為源起於自己是白血病患者而尋求維持生命的藥品；陸勇所幫助買藥的群體是白血病患者,沒有為營利而從事銷售或中介等經營藥品的人員；陸勇對白血病病友群體提供的幫助是無償的；在國內市場合法的抗癌藥品昂貴的情形下,陸勇的行為客觀上惠及了白血病患者。”
事件平息之後，找陸勇代購的人越來越少了，一方面國內相關藥品納入醫保，另一方面很多人都掌握了購買印度仿製藥的方法。
無論哪一種原因，這都是好事。
有時候，命就是錢。
能拿錢換命，就算幸運。
04
《我不是藥神》以陸勇為原型，刻畫了賣神油的程勇為籌老父親的醫藥費，與慢性粒細胞白血病病人呂受益達成協議，幫他代購印度仿製藥格列寧。
當程勇發現代購格列寧的暴利商機後，以5000元的高價賣出進價500元的仿製藥，因定價遠低於國內4萬一瓶的正版藥，還是有大批患者購買，程勇大賺一筆。
發跡後，被迫讓渡經銷權給假藥販，與昔日病友們分道揚鑣。
直到呂受益病情惡化，不堪拖累家庭自殺，程勇再度覺醒，他重新走上了代購之路，這次皆以原價500賣出。後來還是警方抓獲，以賣假藥罪收押入獄。
電影中假藥販張長林說：“世上只有一種病，就是窮病。”
顯然現實遠比電影複雜，《我不是藥神》最受爭議的一點是藥商的形象過於片面，影片將高藥價簡單歸咎於藥商過分唯利是圖。
平心而論，這是存在誤導之嫌的。
為什麼同樣一款藥正版藥比仿製藥高出幾十倍，成本高在哪？
藥價高通常有兩方面因素。
第一， 研發成本高。
依然以慢性粒細胞白血病的靶向藥“格列衛”為例，這款藥從1988年開始研發，到2001年批准面世，耗費13年之久，投入成本高達十億美元。
但也有人指出，按照發行時的售價諾華在兩年就收回了成本。
不過藥物公司的賬並不這樣算，藥企同時研發一百種藥物，可能只有一個成功或者全軍覆沒。機會成本高昂，便通過已成功的藥物高售價來平衡這部分支出。
倘若政府介入強行降價，很可能挫傷藥物研發的積極性，因此在我國多半是通過談判的方式來降低藥物價格。
第二，多渠道代理，層層加價。
一盒藥從藥廠出來到患者手中，要經過代理商、醫藥公司、醫院，這是普遍的藥品銷售渠道。
而每多流轉一次，最終的定價就會更高一些，這是各個行業的共識。
“有病沒藥是天災,有藥買不起是人禍。”
若要避免人禍，降低藥價，國家還有很多措施要做。如果僅從仿製藥這一個方面著手，則可以參照印度的經驗來看看。
05
為何印度能做價格低廉的仿製藥？
印度是仿製藥的天堂，源於1970年印度總理甘地主導修訂了《專利法》，放棄了對藥品化合物知識產權的保護，也就是說仿製藥生產是被許可的。
1998年，印度加入WTO，須遵守《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的條款，而發展中國家有10年過渡期，這期間印度依舊我行我素。
直到2004年，過渡期過一半了，印度再一次修訂《專利法》，宣稱只對“1995年以後發明的新藥或經改進後能大幅度提高療效的藥物提供專利保護，而不支持原有藥物混合或衍生藥物專利。同時，印度政府可根據需要實施強制許可。”
也就是說仿製藥的生產仍舊是合法化的，如果不合法政府，也有權利強制許可生產。
發展中國家有采取強制許可制度的權利，在本國公共衛生安全需要時，比如大規模爆發流感，可未經專利持有人許可生產專利藥品 。
目前我國還未動用過這項權利，多半是通過談判的方式或者認購藥物所有權，使得藥價下降。
但國家已經放開這方面的權限，有鼓勵“強制許可”的趨勢，無疑這也將是一次很好的嘗試方向。
國內也有仿製藥，只是大部分仿製藥在價格上並無優勢，因此患者多半還是會採用價格低廉的印度仿製藥。
06
但值得提醒的是，並非所有仿製藥的安全性都有保障，更不可盲目迷信印度仿製藥。
有醫生稱，或有真正的假藥藉著這股東風運到印度，再銷售給前往印度購買的患者。
陸勇案中，他後來推薦病友們吃Cyno 生產的Imacy，就有多方懷疑這款藥物的可靠性。
其包裝說明的簡陋、官方網站的漏洞百出、在印度本土並不發售，且陸勇本人也曾為這款藥在國內的銷售活動站臺，多方巧合，都令這款藥有了亦假亦真的色彩。
雖說陸勇堅稱自己服用並無異常，但藥物反應存在極大的個體化差異，沒有廣泛的實驗基礎，很難指出這款藥是否足夠安全。
但正如他說的：“我就是我,一個病人,一個普通人。”
他所做的都不是義務，把他當做一個熱心的好人，抑或從中受益的商人，都不是這件事中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將弱勢的慢性粒細胞白血病患者們從絕望的邊緣，拉了回來。
由他引發了媒體的關注、輿論的曝光，所促進的不僅僅是慢性粒細胞白血病的治療變革，更是整個國家天價抗癌藥品的降價之變。
陸勇不滿於電影中將他刻畫成了，在代購藥物過程中謀求利益的商人。
徐崢說：“如果說這個人物身上有不好的地方，那都屬於我，英雄的部分全都屬於您。”
07
《我不是藥神》這部電影幾乎引爆了輿論。
不同以往，我們被爛片荼毒時，輿論盡是漫天飛舞的批判指責，畫面截圖是一輪又一輪的視覺強姦。
這次整體的討論都是帶有目的性、現實性的，仍舊有人在討論這部電影評分9.0是否過譽。
但不置可否的是高評分，包含了對影片探討“高藥價”“看不起病”現實問題的讚賞；
也是對劇組全體誠懇奉獻的肯定；
還有對我國電影審查制度，終於在這部電影面前，有了進步的鼓勵。
我們終於有一部能夠改變國家的電影了。
目前諾華格列衛已經納入醫保，但並非所有地區都能報銷，報銷比例也不盡相同，將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相信這只是變好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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