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堅持背娃過河40年,你還會爲這樣的新聞感動嗎?

老伯堅持背娃過河40年,你還會為這樣的新聞感動嗎?

當今社會的一大痛點,就是患有常識缺乏症,朋友圈經常發生的價值觀撕裂,乃至有人感喟“人與人之間最大的距離就是價值觀的距離”,其起因就在於彼此間缺少起碼的底線共識。

冰川思想庫特約研究員 |李躍

無意間看到一則新聞。說是湖北恩施來鳳縣有條南河,每逢汛期都會淹沒過河的便道,成為孩子們上學的“天塹”。當地55歲的侯姓老農,汛期時每天早晚都會準時來到河邊,背孩子們過河上學放學。從1978年讀初三時開始,他這一背就是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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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時光倒回到20多年前,我會為這樣的新聞而感慨萬分。倒回去30多年,我會如獲至寶地,把老農這種大公無私的奉獻精神寫進老師佈置的作文裡。

但現在,我不會這樣。面對這則新聞,我下意識地想到的是,這則報道是否遮蔽了什麼關鍵信息,整整40年,這位模範人物難道從不用在汛期外出?這些孩子的父母或監護人哪去了?是否涉嫌失職?在拔高模範人物的同時,是否襯托出這些家長不懂得起碼的人情世故?

更重要的是,既然孩子上學這麼危險,當地為什麼不修一座橋?

新聞結尾說,該河橋樑建設已納入當地2018年度扶貧建設項目,縣交運局已派技術人員到現場測量勘察,即將動工建設——這當然是按照表揚稿的口吻來寫的,可只要有正常思維的人,都會冒出這樣一個問號:之前那麼長時間,當地相關部門的“眼睛”在哪裡?

事實上,一個人只要恢復了正常的思考力、判斷力乃至正常的心智,那些用誇張的詞藻所堆砌出來的故事,便會在問詢的目光下現出原形,露出了荒謬的一面,在常識的拷打下變得支離破碎。

老伯堅持背娃過河40年,你還會為這樣的新聞感動嗎?

比如,有報道稱,一位80高齡的老人,為了替孫子掙錢而進廠打工,同樣引起人無數人“感動”,可這是一種何其殘酷、冰冷的“感動”。

這樣的道德高蹈背後,隱含著一種非常奇怪的、經不起推敲的邏輯。報道的用意當然是通過宣揚這樣一種事蹟來弘揚社會風尚,可問題是,如果這是新聞而不是小說,難道我們不覺得社會機制在哪裡出現了故障嗎?不覺得這種宣揚是對正常人性的扭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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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期以來,我們總是習慣於無節制地將道德提升到一般人難以企及的高度。比如說,過去記者在採訪一個見義勇為的英雄時,總不忘問上這麼一句:“你在挺身而出時想到了什麼?是什麼力量促使你這麼做了?”如果當事人回答說沒想到什麼,記者便會加以提示、啟發,直到有了令他滿意的答案為止。

這種情況現在雖然有所改變,但我們在稍稍留意那些先人物的典型事蹟時,依然能從中發現刻意為之的拔高的痕跡。

如某某身患重病仍堅持工作,昏倒在崗位上;某某家鄉拍來電報,父親或母親病危,希望其速趕回,我們的先進人物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決定以工作為重留下來……

為什麼不問一問,這份工作是否真的緊迫到可以不顧身體健康、重要到他人無法替代,而使其不能分身回家盡人子之情?

如果非要讓一份工作與人倫發生如此嚴重的衝突,未免有點本末倒置。

我們並不排除因崗位特殊性等因素使上述設問成為可能,事實上這種現象在現實中也並非罕見,但我們要做的是儘量從制度安排上對其進行改善,而不是無節制地從道德層面進行宣揚和拔高,刻意表現主人公的英雄氣概,因為那有悖人道,怎麼也擺脫不了類似於“殺君馬者道旁兒”的嫌疑。

事實上,我相信,整個社會自有一套相應的道德評判標準與價值尺度,如果一種道德超越了其歷史侷限讓一般人遠遠望塵莫及,那就是一種過度包裝的道德。有位著名的歷史學家將此稱之為“苦難美學”,其特徵就是在宏大敘事的背景下虛化個人的權利與價值,只有堅硬的理念,沒有柔軟的人性。

如果人為地將這種過度包裝的道德或者“苦難美學”拔高到極致,往往就會走向人性與生命的對立面。

多年前曾有媒體報道,一名小學生冒著生命危險,從飛馳的火車車輪前撿起一分硬幣,是因為硬幣上有莊嚴的國徽,不忍其被車輪碾碎。有媒體當年曾對此發表評論說,如果一個人不小心將硬幣掉進了陰溝裡,是否就是對國徽的玷汙,並據此判其有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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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曾經出版過一本暢銷書叫《常識》,他在這本書的腰封上寫道:“本書所集理,卑之無甚高論,多為常識而已。若覺可怪,乃因此為一個常識稀缺的時代。”

沒錯,當今社會的一大痛點,就是患有常識缺乏症,朋友圈經常發生的價值觀撕裂,乃至有人感喟“人與人之間最大的距離就是價值觀的距離”,其起因就在於彼此間缺少起碼的底線共識。

重建常識,才能走出虛無的泥沼。或者說,改革的過程,其本質就是在社會、政治、經濟生活領域重建常識的過程。我們也應該看到,堅固的觀念堤壩在逐漸鬆動,曾經被扭曲的常識正在一點點頑強地還原。

老伯堅持背娃過河40年,你還會為這樣的新聞感動嗎?

▲《常識》,梁文道 著

尤其在這樣一個移動互聯網時代,資訊、思想、觀念大規模奔流激盪的景象前所未有,那些被“放逐”的常識,也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迴歸。

“萬山不許一溪奔,攔得溪聲日夜喧。到得前頭山腳盡,堂堂溪水出前村。”雖然這個時代常識仍舊稀缺,但它畢竟在緩慢而堅定地、越來越多地回到了我們的生活中。

當越來越多的人建立起了屬於自己的質疑能力與批判精神,那些被過度包裝的道德神話就越容易被刺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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