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那兒 看到了更大世界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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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那兒 看到了更大世界的微光

作者 | 林默,微信公眾號:花兒街參考(ID:zaraghost)

1

1918年冬,黎明還是藍色的,一個年輕北大哲學講師在院門口,遇上了正準備出門的父親。

兒子不是從三里屯回來的,爹也不是要出門買早點的,他要去拜訪一位朋友。這位光緒年間的舉人,前清民政部員外郎,剛剛在報紙上讀了一段關於歐戰的國際新聞。

臨走前,父親問了兒子一個問題:“這個世界會好嗎?”

或許是樂觀,或許只是慣常應對父母的對話體,年輕的講師說:“我相信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裡去的。”

“能好就好,能好就好啊!”父親點點頭,離家而去。

對於年輕人來說,這只是早起一段摸不著邊際的雞湯對話,他來不及多想,作為當下重要的KOL,他正有大事要忙,每一天,他都在校園裡跟人論爭東西方文化。

1918年的北大風雲激盪,眾多後來被視為時代座標的人們紛紛交匯於此,為各自的思想、學術和政見,張目和搖旗吶喊。面對彼時西洋新思想新文化的澎湃潮流,這位曾出家未果的年輕人卻在北大的教壇上一力擎起大旗,號稱自己就是專門來“替釋迦、孔子發揮”。

年輕人沒有想到,三天之後一個消息傳來,他的父親在離家不遠的積水潭投湖自盡了。此時,距離其六十大壽只剩下四天。

他在留下的萬言遺書裡道:“國性不存,國將不國……我之死,非僅眷戀舊也,並將喚起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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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1959年,北大之外,運動一波銜著一波。

湮沒在喧囂中,燕園經濟系資料室裡,有個青年學者,正埋頭收集整理圖書資料。

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他畢業之後留了校,又發覺自己口才不佳不適合講課,他想做經濟學科研。

春風剛剛吹到了他的臉上,還沒等到馬蹄疾,幾位對其影響較大的老師們都在政治運動中被打成了“右派”,他也被扔到了資料室裡開始了漫長的冷板凳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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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意之後,年輕人倒是漸漸尋摸到了被流放到資料室的趣味。畢竟,在那樣的大環境下,哪兒也沒能比這兒有更多的國外經濟學原著和經濟學期刊了。他一頭扎進了書堆裡,還主動幹起了翻譯的活兒。

除了學術上的冷板凳,他還得時不時接受身體上的勞動改造。年輕的知識分子很快學會了揮舞鋤頭開山修渠和深翻土地,也親身體會到了這個國家無數農民在土地上掙扎生活的艱辛無奈。

他還是個業餘詩人。當“趕英超美”、“大鍊鋼鐵”的狂熱口號震天響,無數人熱血激昂的時候,他在日記本上用一首七絕白描下了自己在河北農村的所見:

高爐餘火映紅霞,農舍停炊社即家,豈止城中遭苦雨,溪頭薺菜不開花。

3

1968年冬天,一個正在上海養病的年輕人突然收到了“十二道金牌”,勒令他即刻返回北京參加學習班,原因在他看來十分荒唐:偷聽敵臺。

他覺得非常委屈。他什麼時候偷聽過,他都是光明正大地聽。

他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畢業後留在北大當助教,然後開始投入全付精力研究計算機體系結構和編輯系統。

這份工作需要查閱大量的國外文獻,雖然資料上的每個英文單詞都認識,單詞也都認得他,但是閱讀速度低的,像一場參禪。

年輕人琢磨著,可以通過練英語聽力來鍛鍊反應能力,他先是收聽短波中北京電臺對外英語廣播,後來覺得不過癮,就乾脆開始堅持每天花半小時收聽BBC。他毫不避諱地聽了好幾年,偶爾聽到有意思的國外新聞,還會講給大夥兒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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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在那場政治浩劫裡,這都成了他被反覆折騰的麻煩之源。寫檢查,交代問題,學習班雖然就在北大,但只有週六才讓回家。

就像幾十年後,每當週日的夕陽落下,這個城市的人們,就會陷入明天又要上班的絕望一樣。彼時,每當週日傍晚,年輕人一聽到學校廣播站的開始曲響起,情緒就會瞬間跌至谷底。

北京的冬天很冷,風很大,但他依然常常站在院子裡,抬起頭,望著高高的柿子樹上幾個孤零零的柿子在風中瑟瑟抖動,問自己:“這輩子難道就這樣了嗎?”

4

也許你已經猜到了,那個世家子弟官二代叫梁漱溟,那位寫詩的青年學者是厲以寧,熱衷收聽英文廣播的上海小年輕是王選。

“這個世界會變好嗎?”這個沉重的問題隨著父親的沉湖,咚地落在了梁漱溟的心裡。父親在絕望中結束,臨走前,他依然想聽兒子說,能夠為這個國家找到一條出路。

在北大,梁漱溟也聽到了很多人給出的答案,胡適們大聲主張應該將傳統的中國連根拔去,全盤西化。但他卻希望探索一條東方文化在新世界的翻身之道。

論戰到後來,他想明白了,東方文化到底還行不行,不是大家在講壇上、在報紙文章上吵出來的,而是要在現實中特別是鄉村生活中去踐行。1924年,他最終辭去了北大教職,投身鄉村建設運動,開始社會改造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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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躍進真的能讓中國趕英超美嗎?

厲以寧的疑問埋在心底。北大資料室裡的那一堆書和期刊,給了他掌握當代西方經濟學的發展脈絡的機會,一個全新的世界慢慢顯露。

1980年,當政治運動終於過去,厲以寧站了出來,這個依然口才不算上佳的人,成了為股份制改革發聲的第一人。

王選當然沒有困在小院裡看一輩子柿子樹,吃一輩子的凍柿子。那些個在北大”收聽敵臺“的日子,已經為他推開了通往更大世界的一扇窗。

幾年後當他開始研製精密照排系統,很快通過大量翻看文獻了解了國外的前沿技術方向,從而彎道超車了同行們。

時代的風口上,王選成為了那個被吹起的人,也由此開啟了千年漢字印刷在現代社會的進化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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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沒有被絕望遮擋住的黎明,沒有被時代的口號帶走的詩歌韻律,沒有被柿子樹遮擋住的對外面世界的渴望,在那個時代,都曾經近乎被湮沒在斯時的時代背景中,卻點亮了通往更大世界的微光。

在沒有看到更大的世界的時候,你以為你的選擇只有A和B。看到了更大的世界之後,會發現A和B只是無數選擇中的一種。

後來的微光是什麼呢?也許是一個看似不務學業的BB機。

前幾天的北大校慶典禮上,王選的遺孀陳堃銶,亦是當年攻關漢字激光照排系統的核心人員,作為校友代表到場致辭,陳堃銶致辭後,站在她的身邊接過話筒的那位校友說,“80年代末期,學校開始倡導學以致用,倡導市場導向,我也開始關注中關村大街那些帶著BB機的人,也開始知道了電子郵件可以瞬間把信息傳到大洋彼岸,知道了有互聯網。這些都是我後來留學和創業的理想起點。但更重要的是,我認為這些也是北大120年來一以貫之的文化內涵和精神魅力”。這位校友,是李彥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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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北大走出的第一代創業型科學家王選,曾為了獲得先進的芯片和存儲器,曾想盡辦法突破美國對華的禁運封鎖。十多年後,當李彥宏赴美留學,打算申請計算機圖形學的助理研究生,面試的教授最後問了他一個問題:Do you have computers in China?

這位教授的意思不是“你在中國有電腦嗎”,而是,“你們中國有電腦嗎?”

然而,此間的少年當時並沒有像熱血日劇裡演得那樣,鼓起勇氣大聲告訴對方,自己將來會建一個全球最大的中文搜索引擎,要讓每一個人都很方便的想找到什麼就能找到什麼,要買很多很多的電腦用來幹這件事……他只是漠然地說了一個字“有”,然後默默離開了教授的辦公室。

二十多年後,這位北大走出的新一代創業型科學家,把人工智能實驗室直接安在了硅谷。

一座學府的傳承,是無論是否曾在那裡相聚過的人,都可以秉承著同樣的精神信念,走上了共鳴的軌跡。這裡,是馬寅初寫下“雖斧鉞加身毫無顧忌之精神”七十多年後,重傷的山鷹社再度出發的北大;是梁漱溟、厲以寧、王選和李彥宏的北大,卻更是臺下那些聽眾的北大。

這座學府的可貴之處,是無論多大多小的聲音,都可以在這裡發出聲音;是無論彙集了怎樣的強光萬丈,卻掩映不住那星星點點的時代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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