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是世界上最強勢的資源，誰付錢誰就是甲方。
01
我在深圳一家規模不大的非4A廣告公司W做策劃。公司裡每個人都身兼數職，老闆偶爾要親自寫文案和畫圖，策劃總監除了負責策劃創意還要談客戶，我一個小小的策劃也承擔著寫文案、活動執行、接待客戶等重要職責。
（圖丨源自unsplash）
記得面試時，策劃總監Fiona問我：“你知道上個人是因為什麼原因離職的嗎？”
我搖搖頭。
Fiona說：“因為那個小姑娘說她想做一個有尊嚴的人。可我們明明是廣告狗，她竟然想做一個有尊嚴的‘人’。”
說完Fiona先笑了起來。
我剛進公司不久就接觸到了一個新項目。A餐飲公司打算在上海開一家自主品牌奶茶店，想讓廣告公司負責品牌傳播和新店宣傳工作，一年的預算大概是90萬。
據瞭解，有包括我們公司在內的三家公司競標。去上海競標那天，Fiona比老闆還緊張。因為今年Fiona承擔著公司營收增長20%的任務。
到了虹橋機場，餐飲公司的一個負責人Duck親自來接機，Fiona和Duck有說有笑地走在前面，我拖著Fiona和自己的行李箱走在後面。心想這兩個人有私交就好辦了，畢竟業內都傳聞：競標三分靠實力，七分靠關係。
競標過程很激烈，大公司的PPT很炫，很多高深莫測的方法論，連Fiona這個在廣告行業10年的人都覺得像上了一堂課。另外一家公司外聘了一個高級顧問來助陣，但是拿下標之後顧問會不會親自參與項目執行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們W廣告公司秀出了很多精彩案例，最關鍵的是報價比較便宜，最後我們公司贏得了這次競標。
02
公司迅速成立了一個團隊專門負責這個項目。組員只有三個，分別是Fiona、一個設計師和我，Fiona作為顧問指導，我是實際項目負責人。
我們開始著手第一步工作——市場調研。一個星期之後，召開了第一次項目會議。
我分享了目前市場上主要品牌奶茶的市場佔有率和營銷策劃，設計師分享了這些奶茶品牌的門店設計、海報風格及網站風格。
而Fiona的PPT只有一頁，上面寫著：“奶茶一刻”項目甲方負責人Duck，高級市場經理，36歲，上海人，管理學專業，一直在餐飲行業從事市場工作，純甲方，有過無數被服務的經驗，本人很有進取心。
Fiona說：“甲方喜歡的方案，才有機會被市場看到。所以，我們要了解甲方個人信息，適當的時候迎合下他的個人喜好。”
我打了一個激靈，我的策劃方案需要經過Fiona審核才能到客戶手中，所以Fiona是我的第一個甲方。
這種項目Fiona做過很多，她很快就提出了大致推廣框架：一篇新聞通稿全網投放+一篇微信吃喝玩樂KOL（關鍵意見領袖）賬號的軟文+一張裂變海報。
就在我們向甲方提交了進一步的詳細提案後，Duck打電話說：“方案看過了，有點虛。老闆從香港來上海出差，很關注這個項目，想和乙方開個會，順便讓乙方參觀下公司，瞭解下產品的製作工程。”
甲方的會議安排總是這麼緊急，其實我們另外一個項目這兩天就到截止期限了，只能在出差途中做。
我們到達上海的時間是下午1點，但A老闆臨時有事，就把開會時間推遲到第二天。所以我們下飛機就直奔酒店打開電腦開始工作，中間打電話叫酒店前臺送過一次礦泉水，其他時間都在埋頭苦幹。
一直工作到下午六點，Fiona親自點了外賣。不久外賣到了，竟然是兩個兩人份的套餐。我說：“是不是點多了？”
Fiona說：“沒有點多，今天晚上不知道要工作到幾點，多吃點。”
Fiona說她還點過三人份的套餐，有時候不知道接下來的工作中有沒有時間吃飯，只好提前多吃點。
我們的終版PPT在凌晨2點完成，把郵件發出去之後，Fiona倒在床上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洗漱完畢已經是2點半，我躺在床上，看了一眼隔壁的Fiona說：“Fiona，我怎麼突然清醒了，你還睡得著嗎？”
Fiona躺在被窩裡了，迷迷糊糊地說：“我能秒睡。”
不一會兒，就聽見Fiona輕微的鼾聲。Fiona似乎已經習慣了每天工作11小時，連續加班無休和經常性的國內出差。不知道Fiona是因為什麼原因沒有生孩子，但我想她這麼忙，也根本沒時間生孩子吧。
03
第二天早上7點半起床，打車去A公司開會，我們8點45分到達目的地，比約定時間早了15分鐘。
我們站在A公司樓下等，Fiona拿出一支菸開始抽。雖然昨晚只睡了5個小時，但化了妝的Fiona，配上一身灰色職業套裙，還是這麼光彩動人。相比之下，我這個年輕人反而有點憔悴。
9點20分，我打電話給Duck說我們到公司樓下了。Duck把我們接到了會議室，一路上Fiona對Duck變著法地誇獎，Duck笑個不停，走到會議室，A公司老闆已經等在那裡了，看見我們就站起身來面帶笑容迎接我們。
Fiona快走兩步到老闆跟前，伸出了手，臉上洋溢著熱情的笑容，說：“雷猴。”
A老闆驚訝了一下，握住了Fiona的手：“雷猴，你係港廣東話？”
Fiona說：“嗨呀，我係廣東人。”
接下來是商業互吹，Fiona說A公司在大陸非常知名，我聽見她說了一句猴賽雷。
經過粵語暖場之後，氣氛活躍起來了。
第一個議題是推廣的形式，我們的新方案是：一篇新聞通稿+微信吃喝玩樂類KOL軟文+一張裂變海報+青春偶像題材微電影廣告植入。
A公司老闆說：“先討論下微電影，你覺得按照這個劇本，別人看完電影之後，能記住我們的產品嗎？”
說的很委婉，意思是廣告植入的少了。Fiona說：“我們修改下劇本，增加女主喝奶茶的鏡頭，並且在恰當的地方，讓女主念出我們的slogan（標語）。”
Duck從劇本中抬起頭說：“這些備選演員我都沒聽過，會不會流量不夠帶貨能力不行？”Fiona說：“流量小生價格高，咱們的預算只能請這樣的演員。”
A公司老闆頓了一下，說：“微電影植入廣告投資大，效果不能保證，我看就算了。”
Fiona聯繫製片人刷了不少人情卡，討論劇本也花費了很多時間。此外，微電影也是四大推廣形式中利潤最高的一個。甲方一句不做了，我們前期的努力就打水漂了，我有點惱火，默默看了Fiona一眼。
她露出了一個“職業假笑”，聲音一如既往溫柔地說：“好的。”
Duck說：“微信KOL發的軟文能不能形成病毒式傳播，達到10萬的閱讀量？”
Fiona說：“我們會盡量讓軟文中廣告植入自然，KOL發了文章之後我們會盡量多推廣，應該會有一個不錯的閱讀量，但閱讀量具體多少我們不敢保證。”
“病毒式傳播主要靠我們的裂變海報，粉絲把裂變海報分享到朋友圈，如果有人通過她分享的海報關注我們的公眾號，分享者將得到一張3折優惠券，這既能為我們帶來流量，也能為產品促銷。”Fiona接著說。
Duck說：“轉化率怎麼考核呢，我們需要定一個Kpi（關鍵業績指標）。”
Fiona說：“合同裡沒有規定Kpi，我們只負責宣傳，不負責銷售，請諒解。”
Duck沒有說話。
在虹橋機場候機時，Fiona一臉嫌棄地說：“閱讀量10萬+，我看他們公司的地段能值10萬+!”
想不到在甲方面前畢恭畢敬的總監竟然會在下屬面前吐槽，我趕緊說：“甲方有時候也是天真，那些大V一年才能有幾個10萬+？”
“我看他一臉倒黴相，一身行頭300塊錢就打發了，渾身上下一無是處。”Fiona氣呼呼地說。
我有點震驚，Duck雖然不帥，但長得高高瘦瘦的，一身休閒裝也算得體。就因為客戶減了預算，至於這麼損甲方嗎？
我正想著要不要順著吐槽下甲方，Fiona突然又說：“吐槽歸吐槽，該乾的活還得幹。”
04
接下來的工作重點是門店的門頭設計，Fiona跟Duck說設計風格要輕快活潑，能吸引年輕人尤其是年輕女性的，你們給出slogan、色號和需求，我們的設計師去修改，Duck滿口答應。
當天晚上我就收到Dcuk的郵件，附件內容是logo和色號，郵件正文是謝謝，需求一個字都沒寫。
我們的設計師按照不斷反饋的需求交上第9稿的時候，Duck說不夠酷炫，能不能再複雜一點？
版面有限，設計師只能把logo縮小一點，增加了一些細節。於是，又交了第10稿。Duck說老闆認為畫面元素太多，看起來有些眼花繚亂，另外logo再放大一點。
我壓住心中的怒火問：“哪個老闆說的？”
Duck說：“我有5個老闆，每個老闆都要審核。”
經過長時間的磨合，我們已經深諳Duck的套路，可還是做不出他想要的“感覺”，原來是5個老闆在作怪。
其實，有時候也不能只怪甲方接口人需求多，主要原因還是甲方層層審核，不同老闆有不同見解，接口人只是在中間協調的一個人而已。
當然這話是不能跟正在氣頭上的設計師說的。
我把新的brief（簡要需求）給設計師，設計師果然暴跳如雷：“一會兒要複雜，一會兒要簡單，到底想怎樣？”
我秒變軟妹子模式，跟設計師撒嬌，安撫了很久，設計師才打開PS。
設計需求變來變去，佔用設計師的時間比想象中的多很多。Fiona親自上陣跟Duck溝通：“現在已經反反覆覆改了9稿，設計師每天都凌晨1點才下班。”
Duck回覆：“我們付錢，你們改稿，沒毛病吧。”
Fiona說：“每個人審美不同，也請你們內部確認好需求再讓我們改，不能為這個文件再浪費太多時間了。”
Duck回覆：“我是甲方。”
對的，一句我是甲方就能把我們鎮住。畢竟，來年能不能續約，也要看跟甲方接口人的關係。
我問設計師：“你害怕改稿嗎？”他說：“相比於改稿，我更怕工作勞累猝死。”
一個25歲的設計師，抽屜裡常年放著速效救心丸，我以前嘲笑過他，現在看他認真的表情，他是真的擔心自己的身體。
那天我們集體加班，凌晨2點鐘，設計師終於交出了一個既簡單又複雜的第11稿，設計文件發到Duck郵箱的時候，我們全組成員默默祈禱，希望這次get到他老闆的感覺了。
Duck說：“我跟老闆確認過設計稿了，老闆說不要讓設計師改來改去，就用第二稿！”
設計師一臉黑線，但好在終於定稿了。
05
開業一週，全場飲品都是5折，通過裂變海報發出的優惠券是3折，吸粉量不錯，門店前面一直排長隊。
Duck在微信上私聊我，說銷售額沒有達標，老闆對結果很不滿意，開會時公開批評了這個項目。他說：“你們有沒有考慮下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傳播效果很一般。”
我說：“都是按照你們要求設計的。”
Duck說：“你們乙方不是應該給出專業意見嗎？”
我說：“我們提了很多好的創意，都被你們否掉了。”
Duck說：“你以為你們那些神經病的創意我能接受？我要的是傳播有效的產品理念，不是讓你的藝術品去戛納獲獎的！”
我說：“所有的策劃都是經過你們確認過才實施的。”
Duck說：“什麼都聽我的，我讓你陪我睡覺你來嗎？”
我盯著手機屏幕，感覺血液直往頭上流。想不到Duck一副溫文儒雅的職場精英的樣子竟然說出這種話。
我把聊天截圖發給Fiona，Fiona馬上打了電話過來，說：“Alice，工作中難免受到委屈，我剛入行的時候，還遇到過更過分的事情，但我忍下來了。在與客戶的相處會遇到各種你想不到的問題，作為項目負責人你要想辦法搞定所有問題，等你有一天你能獨立搞定所有問題，你才是真正成長起來了。”
我打開微信，Duck又發了一句話：“明天上午10點開會。”
第二天10點，我們準時開會。Fiona和Duck都像以前一樣寒暄，Duck也像沒有發生過昨天那件事一樣繼續跟我開玩笑。
我曾想過項目結束就要離開廣告行業，可真等到項目結束後又猶豫了，看到自己的創意得到實現，還是很有成就感。
身邊的同事也經常說，感覺累得撐不下去，再也不想呆在廣告公司了。可是換了一個坑，還是廣告公司。
我想，是因為那份做廣告的初心吧，第一次頭腦風暴，第一次見到圈內大佬，第一次創意被客戶pick，儘管大部分情況下是創意被否，但那僅有的幾次天馬行空肆意揮灑創意的感覺足夠我迷戀。
— END —
閱讀更多 真實職業故事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