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寶釧塗脂抹粉錯了嗎?

 舊劇處處都須美,前面已經說了又說。化妝一層,當然也不能例外。但是在富貴人家,打扮得美麗好看,固然不算什麼難事,若人到窮和病的時候,在平常是不容易美的,且似乎也無須美的,而在舊戲的原則中,則不能不美,所以它另有特別的規定,現再分說一說。

 病人:本來平常在富貴人家,如有病的,其穿衣打扮也不會太不好看。比方《紅樓夢》中所寫賈母、晴雯等之病,神氣態度也似乎頗美。但那不過書上故意那樣寫,且仍然不是重病,所以《紅樓夢》的作者特別寫得栩栩欲活的樣子。若林黛玉、尤二姐死時,也就沒有閒暇那樣寫了。若到中等以下的人家,則萬不會如此,不必說一個病人老那樣修飾打扮,病勢一定更要加重,且誰家有那些人伺候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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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慧生之《新玉堂春·臥病》

 但是若到戲臺上,把一個病人打扮得披頭散髮,黃臉肌瘦,擁在一箇舊床上、舊被褥裡面,有什麼看頭呢?且這樣情形與紅緞子門簾、臺帳、繡花的桌圍、椅帔,也不調和呀!所以戲中特別規定,凡男子病者,都是系一腰裙,頭上扎一黃布或綢子。女子則頭上扎藍綢或戴一風帽,身上披一斗篷便妥。輕病重病一直到死,都是這個樣子,且永不許躺臥,只可伏在桌上,並且除特別情形外,遇平常的病症,都是有規定的。

 大致男子之病總是吐,女子之病總是腹疼,因男子腹疼顯著不大方,而吐則比較美觀,帶鬍鬚者尤為得樣,因其吐的姿勢亦有規定也。女子吐不好看,而腹疼則左右揉腹兩三次,“哎喲”兩三聲,聲亦嬌婉,揉亦婀娜,比吐就好看多了。 

 窮人:固然是人要生來的俊俏,則雖穿破爛的衣服也不能損其美,但若是穿一件乾淨齊整、靜穆顏色衣服,則更較好看得多,這是毫無疑義的。至於華貴的衣服,則不見得就是美,戲中就是認定這一個原則,以靜穆的顏色代表窮乏,故雖窮不會損其美。按靜穆顏色,莫過於青(黑)、藍,所以用此二色代表之,如窮的文人,則總是穿青褶子,女子亦如此,亦因平常窮人多穿青、藍兩色也。 

 再窮則穿富貴衣,即是青褶子,綴上若干塊各色綢子片,此即代表破爛不整齊,如《打子》的鄭元和、《鴻鸞禧》的莫稽、《汾河灣》的柳迎春、《武家坡》的王寶釧等等都應穿此。至於商人則穿藍褶子,農人則穿紫花褶子,又名紫花老斗,因中國出一種棉花乃土黃色,俗名紫花,北方鄉間為省染料汁,故往往用此棉紡線,織布做衣,戲中扮農人之衣即取此。至於女子則省首飾,不許用珠翠,只用銀釘,從前亦非真銀,在前些年,則不許擦粉,後來為美觀,也擦粉了。從前在內地,往往有人挑眼,說不應該擦粉,因內地農家婦女,除過年外,都不會擦粉。但目下在臺灣演戲,就沒人挑眼了,因臺灣婦女都擦粉塗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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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蘭芳、楊寶森之《武家坡》

 恆有贊成寫實的友人說:王寶釧、柳迎春都是受苦一十八年,甚至自己剜菜生活,怎麼能夠穿那樣漂亮的衣服?且塗脂抹粉,這似乎非改不可吧?按這些話就是不知舊戲的規矩,我常對友人說:若把王寶釧打扮成一個鄉間的窮婦人,穿一身破爛的舊衣服,一臉塵土,很亂的頭髮,很粗的手,這也並非難辦之事,但這個樣子擺在臺上好看嗎?就說不管好否,非如此不可,那麼與紅緞子門簾、臺帳、桌圍、椅帔等等配合嗎?進一步說,也可以把臺上佈置成一個土窯,那麼王寶釧走路,為什麼要跺著鼓點,處處都有音樂隨著呢?再進一步說,也可以不用音樂,照平常人自然的走法,那麼為什麼要唱呢?也可以廢去唱工。照這樣說,就請特另編一出寫實的話劇,豈不省事?又何必用舊戲來改呢?總之,舊戲的規矩,時時要避免寫實,處處要美化,雖美化而也要有道理,萬不許胡來。化妝的種類很多,現只不過說這一兩種,餘可類推。

(《齊如山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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