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E:《天道》電視劇原作《遙遠的救世主》連載2 「寶馬賭局」

ACE:《天道》電視劇原作《遙遠的救世主》連載2 “寶馬賭局”

寶馬賭局

丁元英望著車窗外流光溢彩的大街,說:“國內信用是個問題。私募基金是沒爹沒孃的買賣,一邊做生意,一邊得準備拼刀子,腦後還得長隻眼睛看衙門的臉色。”

韓楚風看了丁元英一眼,說:“有人罵你是漢奸,說你帶著德國鬼子掠奪中國人,用國際遊資擾亂國內融資市場。”

丁元英面無表情地說:“漢奸好歹還是人,比罵我不是人的總好點,知足了。”

…………

正天飯店是正天集團旗下的五星級酒店,地處繁華商業區,古羅馬王宮的建築風格,停車廣場寬闊大氣,大堂四處金碧輝煌,既有典雅風情,又具王者風範。

韓楚風停好車,兩人進了酒店。

丁元英略微沉吟了一下,說:“那件事,不是我能多嘴的。”

韓楚風說:“恕你無罪。”

丁元英淡淡一笑著說:“一個恕字,我已經有罪了。”

韓楚風有些不解地說:“元英,這幾年你變了不少,越來越低調寡言了。你那股拔刀見血的勁兒哪去了?”

韓楚風倒上兩杯酒,舉起杯說:“這第一樁,私募基金這一把讓我掙了188萬馬克,道謝的話我就不說了,一個字,幹!”

兩人連碰了三杯,瓶子裡的酒頃刻下去了小半瓶。

吃了幾口菜壓酒,韓楚風接著說:“這第二樁,還得說那事。正天的情況我跟你沒少唸叨,爭與不爭,你不說話就已經表態了,我就想知道你這個‘不爭’的所以然。你不說,倒是真有罪了。”

丁元英說:“這事退後一步讓條道兒請兩個副總裁先過去,可能勝算要多一些,但不是沒有失算的可能。只是事關重大,我擔不起這個閃失。”

韓楚風淡然一笑說:“我尚沒拿起,談何放下?”

丁元英自己端起酒喝了一杯,說:“你辦事老總裁放心,但董事局不一定放心。董事局關心的不是老總裁的遺囑,而是利潤。同時,這裡還有一個資歷問題,對你也是一個潛在的障礙。退一步,讓兩個副總裁之間的矛盾上升為主要矛盾,讓他們去內耗,等他們鬥得兩敗俱傷的時候,企業必然會蒙受損失,此消彼長,有個比較。當董事局看清楚誰是爭權的、誰是幹事的,自然就眾望所歸了,你才有可能樹立真正的權威。否則,你一登上拳臺就會促使他們先結成聯盟,你很可能是第一個犧牲品。”

韓楚風問:“他們要是不內耗呢?”

丁元英說:“這是文化屬性,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

韓楚風沉思了片刻,說:“打個賭吧,將來也算是一個段子,就賭我那輛車。那輛寶馬打上7折,作價70萬,如何?”

丁元英說:“隨你,要打賭我就一賠五。”

韓楚風問:“這麼有把握?”

丁元英說:“不是有把握,是勝算多一些,公道。”

韓楚風倒上酒,笑笑說:“總裁年薪60多萬,我就是當了總裁也未必能做過5年,你一賠五,我贏了是贏,輸了還是贏,還說什麼?再來三杯!”

兩人又是連碰三杯,瓶子裡的酒所剩無幾了,丁元英已經有些蒙了。

韓楚風說:“這第三樁,私募基金正在盈利的勢頭上,可你說停就停了。詹妮是最大的受益人,她不反對,我也不好再說什麼。多好的財路,不要廠房不用機器,沒有環保制約和勞資糾紛,可你說停就停了,為什麼?”

丁元英說:“私募基金是從狼嘴裡夾肉,得適可而止,不然他們會跟你急。”

韓楚風眉頭一皺,倒上兩杯酒往前推了一杯,說:“元英,我就真市井到咱們之間都不能溝通了?”

丁元英點上一支菸說:“再說,就不是人話了。”

韓楚風一笑說:“不是人話的話就更得聽聽了。”

丁元英沉默了許久,說:“我對中國的傳統文化總有一種自卑感,老是格格不入,就想找個地兒一個人待著,沒有主義,也沒觀念衝突,相互之間誰都不妨礙。過去做不到,現在有了倆錢兒,有可能了。”

韓楚風緊鎖眉頭凝神思索了片刻,說:“聽起來是不大像人話。”

兩人又各自喝了一杯酒。丁元英放下酒杯,重重地吐了一口煙霧,說:“都說商場如戰場,可私募基金這個仗已經打不下去了,那不是打仗,是屠殺。中國的股市何以成了一臺取款機?誰破譯了文化密碼誰就能開箱取錢。愚昧對於智者固然是一種社會資源,可是利用這種資源掠取的好處越多,心裡就越不是個滋味,這時候不用你跑到紐約、柏林,你就是站到長城上也會想到,我是中國人。”

韓楚風點點頭,感嘆道:“是啊,連你這江湖混子都下不去手了。佛教講圓寂,那是佛的境界,咱這色體肉身,沉默也該是一種境界吧。”

丁元英自嘲地說:“這叫什麼境界?反感而屈服著。我自己都中庸圓融,又憑什麼對老祖宗的道法品頭論足?一品一論,我就更不是個東西了。”

韓楚風說:“其實哪個不想清靜?可週圍所有的一切都推著你隨波逐流,根本就由不得自己。仔細想想,北京這麼大個都市還真找不著個犄角旮旯能養養神。”

丁元英說:“北京像個淘金場,個個都覺著自己是龍胎鳳種,太鬧了。”

韓楚風給自己倒上一杯酒一口喝掉,說:“你對傳統文化的成見是滲到骨子裡了,那可是一個油鹽不進的圓,有那麼多神聖的詞兒在等著你,又那麼實用。”

丁元英說:“我們這個民族總是以有文化自居,卻忘了問一句:是有什麼文化?是真理真相的文化還是弱勢文化?是符合事物規律的文化還是違背事物規律的文化?任何一種命運,歸根到底都是那種文化屬性的產物,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韓楚風再倒酒,剛倒出幾滴酒瓶就空了,於是又打開一瓶,給兩人都倒滿一杯,他與丁元英碰了一下杯一飲而盡,把杯子往桌上一頓說:“文化屬性這個詞提得好,點題。”

丁元英說:“改革開放、摸著石頭過河,咱們這些人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就糊里糊塗闖入戰場,得先活下來。等定下神,時代已經變了,真的是窮則思變了,可中國畢竟是政治文化搭臺,傳統文化唱戲,不知道老祖宗的那點東西還能把這條船撐多遠?”

韓楚風說:“所以要轉變觀念。”

丁元英說:“是轉變政治文化觀念還是傳統文化觀念?傳統文化和傳統觀念是不是一個爐子裡的兩個燒餅?如果我們的文化適應生產力發展的要求,那就不用轉變觀念了,中國人坐莊家,讓別人跟我們接軌好了。我們老是躲在屋裡唱《我的中國心》,多辛酸!”

韓楚風身體略微後仰靠在沙發上說:“東歐劇變、柏林牆倒塌……世界格局發生了巨大變化。中國的政治是建立在馬克思主義和傳統文化兩者之上的,轉變觀念的要求使兩者都陷入了理論真空,找不到著陸點。”

丁元英說:“馬克思主義的道理歸根到底一句話:客觀規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什麼是客觀規律?歸根到底也是一句話:一切以時間、地點和條件為轉移。”

韓楚風又倒上兩杯酒,又是與丁元英碰碰杯一口喝乾了,愜意地說:“痛快!痛快!這酒喝到這個份兒上才剛剛喝出點味兒來。”

丁元英的酒量哪裡能與韓楚風這樣對飲,端酒杯的手已經開始搖晃了,他剛喝完一杯卻又自己給自己倒上一杯一口喝乾,失控地放下酒杯說:“今天你我這等角色也大言不慚說文化,已經不是個東西了,索性就婆娘罵街了。”

韓楚風哈哈一聲大笑,做了個非常紳士的手勢說:“您請!您請!”

丁元英醉醺醺地說:“中國的傳統文化是皇恩浩大的文化,它的實用是以皇天在上為先決條件。中國為什麼窮?窮就窮在幼稚的思維,窮在期望救主、期望救恩的文化上,這是一個滲透到民族骨子裡的價值判斷體系,太可怕了。”

韓楚風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再也笑不出來了。他的酒量比丁元英大多了,此時從容地倒上兩杯酒,手不抖酒不顫地遞給他一杯,自己端起一杯,碰過杯子一飲而下,然後靜靜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話:“兄弟,我用一位哲人的話給你畫個圈兒,你就在裡面好生待著吧,你一出聲就會被另一種聲音活埋了。”

丁元英問:“什麼圈兒?”

韓楚風沒有回答,腦海裡卻想著尼采的一句話:更高級的哲人獨處著,這並不是因為他想孤獨,而是因為在他周圍找不到他的同類。

歐陽雪28歲,身材勻稱,皮膚白皙,一頭長髮像飄柔的波浪披於身後,豐潤的嘴唇線條分明卻不失柔和,嫵媚的眼睛裡又含著幾分成熟的鎮定和自信,一套質地華貴、做工考究的淡青色裙裝穿在她身上,使她飽滿的胸脯和修長的身段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別有一種不同風韻的性感與豔美。

芮小丹心想:這人心事太多、腦子太複雜。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越是頭腦簡單的人越是需要點綴和填充,而頭腦複雜的人則對簡潔有著特殊的心理需求。

丁元英用遙控器選好指定的曲子,開始播放。

一個純淨到一塵不染的女聲彷彿從天國裡傾瀉而下,彷彿是一雙上帝的眼睛憐憫地注視著人類。一聲,只一聲,芮小丹驟然有一種靈魂之門被撞開的顫慄,又感覺自己像一個失重的物體被一種神秘的引力帶到了沒有現在、沒有未來的時空。這是一種什麼聲音啊,時而像露珠的呢喃,時而像岩漿的湧動,時而讓人幻入遠古的星空傾聽天女的咒語,時而讓人在潮水般恢弘的氣勢裡感受生命的悲壯和雄性的本色,嚮往豪邁人生……

馮世傑34歲,又高又瘦,臉上總是一副憨厚的神態。他在人民路經營一家汽車美容店,兼營汽車電路修理、安裝汽車音響、充氣補胎等雜項。

丁元英說:“同一首《流浪者之歌》的曲子,以穆特與弗雷德里曼的小提琴相比較,穆特詮釋的是悲涼、悲傷、悲慼,弗雷德里曼詮釋的是悲憤、悲壯、悲愴,不一樣,穆特多了點宮廷貴婦的哀怨,少了點吉普賽人流浪不屈的精神。”

“海飛茲是偉大的小提琴大師,但是單就《流浪者之歌》這首曲子,他的詮釋也不一定是最高境界。也許他太在乎技藝精湛了,反而染了一絲匠氣,淡了一絲虔誠。以他們3人各自演奏的《流浪者之歌》相比較,我覺得穆特是心到手沒到,海飛茲是手到心沒到,只有弗雷德里曼是手到心到。”

馮世傑不解地問:“你剛才說穆特是少了點東西,怎麼又說她是心到手沒到呢?”

丁元英說:“心是願望,神是境界,是文化、閱歷和天賦的融匯。咱們都相信穆特想演奏好,但她的性別底色是上帝給她塗上去的,只要她不能超越上帝,她就抹不去性別底色的脂粉氣。穆特的手,是一雙女人的手。”

丁元英說:“獻醜了。”於是背誦道:

自 嘲

本是後山人,

偶做前堂客。

醉舞經閣半卷書,

坐井說天闊。

大志戲功名,

海斗量福禍。

論到囊中羞澀時,

怒指乾坤錯。

芮小丹不會填詞,但對常見的詞牌還是略知一二,聽出來這是《卜算子》,也知道寫舊體詩詞要比寫自由體詩難度大一些。但是,要判斷和評價一首詞,僅僅靠聽一遍是不行的,必須要逐字逐句地看。

三個文人自然更清楚,韋天逸果然讓服務員把留言簿和筆拿來,說:“丁先生,麻煩你再說一遍,慢點,我記下來。”

芮小丹也從提包裡拿出了記事本和筆。

於是丁元英又背誦了一遍。

芮小丹一邊記一邊在腦子裡解析——本是後山人:沒見過世面、沒有學識的人。偶做前堂客:偶然的機會登上大雅之堂。醉舞經閣半卷書:自我陶醉地賣弄藏經閣萬卷之一的皮毛學問。坐井說天闊:坐井觀天的一孔之見。大志戲功名:志向遠大到戲弄功名,徹底超脫的至高境界。海斗量福禍:以海為斗量度人生福禍,何等的胸襟!論到囊中羞澀時:忽然一摸口袋自己的錢比別人的少。怒指乾坤錯:破口罵娘了,都是世道的不對。

這首詞平仄、韻腳、對仗都很工整,只有一處“客”字的韻腳破格,但按古詞又不算破格,且是擴展詞意的必須,恰到好處。詞句平淡,不生澀,活生生給自己畫出了一幅酸臭書生的心態圖,自我諷刺辛辣,自我解剖深刻,意境很高。芮小丹在心裡禁不住暗暗讚許:好詞。

芮小丹心想:說魔說鬼都是個表述,本質是思維邏輯和價值觀與普通人不同,所謂的地獄之門也無非是價值觀衝突所帶來的精神痛苦。如果你是覺者,我尊敬你,向你學習;如果你是魔鬼,我鑑別你,棄你而去。即便是價值觀不同,就真有那麼可怕嗎?

肖亞文說:他永遠都不會跟你吵架,他的每一個毛孔裡都滲透著對世俗文化的居高臨下的包容,包容到不屑於跟你講道理,包容到讓你自己覺得低俗、自卑,當你快要憋死、快要瘋掉的時候,你能想到的就只有一個字,逃!”

你是女人,有女人的天性,一旦陷進去就很難自拔。丁元英這種人對女人沒有意義,是女人就有貪嗔痴,沒有貪嗔痴的女人是天國的女人。”

肖亞文說:“你等著看,韓楚風接待你的規格會很高。但是,你要真覺得你值這個規格那就錯了,值這個規格的不是你,是丁元英。對於你,這個規格只能會把你推向極端,要麼讓你自卑,要麼讓你像個貪便宜的小市儈,根本不給你恰如其分的選擇。即便是你看透了這一點,人家待你好總沒錯,你訴苦都找不著地方。那個圈子不是你給人家過篩子,而是人家給你過篩子,本來你還有點自信,經他這麼一關懷也就摧殘得差不多了。”

韓楚風說:“元英不是個執著出人頭地的人,有口飯吃就知足,喜歡清靜,習慣一個人待著,這對女人而言是消極、孤僻,是不思進取。古城不是他的久留之地,他的資金在柏林被凍結了,得到1998年5月才能解凍,那時候他就有能力找個地方,買個房子,也許就這麼無聲無息過下去了。元英接受你,就意味著需要重新構建生活模式,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這個年代,執著出人頭地並不難,難的恰恰是不執著出人頭地

芮小丹問:“你怎麼看女人?說心底的那點東西。”

丁元英心裡明白這是揭幕的前奏,於是坦率地說:“女人是形式邏輯的典範,是辯證邏輯的障礙,我無意摧殘女人,也不想被女人摧殘。”

芮小丹說:“女人就這麼難養嗎?”

丁元英說:“紅顏知己自古有之,這還得看男人是不是一杯好酒,自古又有幾個男人能把自己釀到淡而又淡的名貴?這不是為之而可為的事,能混就混吧。”

“你是一塊玉,但我不是匠人,我不過是一個略懂投機之道的混子,充其量掙幾個打發凡夫俗子的銅板。你要求的,是一種雄性文化的魂,我不能因為你沒說出來而裝不知道。接受你,就接受了一種高度,我沒有這個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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