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變法120周年|光緒帝詔定國是的這一天

戊戌變法120週年|光緒帝詔定國是的這一天

戊戌變法是晚清歷史上一次流產的政治改革,前後歷時不過百餘天。從歷史發展角度看,這次維新變法的總體目的是讓中國社會政治朝著民主政治即君主立憲的方向前進。由於它牽涉各種政治利益的調整尤其是對高層政治權力的再分配,所有強有力的舊政治利益享有者,尤其是留戀“太上皇”權力的慈禧太后都對之極力反對,因而它會失敗是不言而喻的。於是,這次變法一開始就演變成一場宮廷傾軋。當翁同龢等志在維新的大臣想盡力輔佐光緒帝變法時,慈禧太后卻與奕訢、榮祿、剛毅等頑冥大臣密謀將翁氏開缺;當光緒帝一怒之下開缺禮部六堂官,又要裁汰各衙門冗員時,這些被開缺和裁汰的官員卻得到慈禧太后的慰撫。------西方列強的侵略、清國的歷次捱打是戊戌變法的外在動力,尤其甲午年對日戰敗後的割地賠款更激發起光緒帝和清廷眾多文武發奮圖強的精神。這從光緒帝在戰敗後所頒發的詔書中得到明證:“嗣後我君臣上下惟當堅苦一心,痛除積弊,於練兵、籌餉兩大端盡力研求,詳籌興革,勿存懈志,以收自強之效。”然而戊戌變法又是要學習西方以師夷之長技。中國的知識界精英如容宏、黃遵憲、嚴復等輩對西方政制、科學的介紹、輸入和鼓吹,對這次變法的施行具有強大的催化作用。光緒帝銳意改革,翁同龢等大臣力促變法,康有為等下官屢屢上書獻策,全是在這種學習西方政制、改良國內政治的文化背景中進行的。

儘管戊戌變法只是一位年青皇帝在宮廷頒佈改革詔書,只是辦了學堂、廢了八股取士,改了學制,難以觸及政治體制,但其影響畢竟深遠。慈禧太后的戀權戀位使這次維新短命,既體現出專制統治基根的牢固,也預示了晚清的腐敗和衰亡不可逆轉。

對於慈禧太后在頤和園與諸寵臣的陰謀策劃,光緒帝毫無知覺,忠厚性直的翁同龢更是矇在鼓裡。恭親王奕訢病逝後,朝政多由翁同龢主持,君臣二人便策劃速行變法,並擬先開辦京師大學堂。康有為乘此良機,迅即為御史楊深秀擬《請定國是而明賞罰折》,繼而代翰林院侍讀學士徐致靖起草《請明定國是疏》。楊、徐兩折上奏後,光緒帝即恭請慈禧太后慈覽,請求變法非行不可。慈禧太后在對日戰敗後,不是不想民富國強,只是不敢放手讓光緒帝去變法;覽折後,便召慶親王奕劻和榮祿等寵臣策謀,得知二人也不大相信光緒帝能變法新政,便說:“只要不是任性亂為,事情可由皇帝去辦,俟辦不出模樣再說。”奕劻與榮祿回府後,在朝對時便將慈禧太后的意旨告訴光緒帝,說:“皇上欲辦事,太后不阻也。”光緒帝聞此言,大喜過望,即令翁同龢代擬變法諭旨,立意變法。翁同龢領旨後連夜著手草擬變法詔書,擬定後即於次日送呈光緒帝。光緒帝閱覽後,因前有奕劻傳言太后不阻自己變法,便未將變法詔書送慈禧太后懿覽,即在當天早朝時直接頒發了。其詔曰:

數年以來,中外臣工,講求時務,多主變法自強。邇者詔書數下,如開特科、裁冗兵、改武科制度、立大小學堂,皆經再三審定,籌之至熟,甫議施行。惟是風氣尚未大開,論說莫衷一是,或託於老成憂國,以為舊章必應墨守,新法必當擯除,眾喙嘵嘵,空言無補。試問今日時局如此,國勢如此,若仍以不練之兵,有限之餉,士無實學,工無良師,強弱相形,貧富懸絕,豈真能制梃以撻堅兵乎?

朕維國是不定,則號令不行,極其流弊,必至門戶紛爭,互相水火,徒蹈宋、明積習,於時政毫無裨益、即以中國大經大法而論,五帝三王,不相沿襲,譬之冬裘夏葛,勢不兩存。用特明白宣示,嗣後中外大小諸臣,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發憤為雄,以聖賢義理之學植其根本,又須博採古學之切於時務者實力講求,以救空疏迂謬之弊。專心致志,精益求精,毋徒襲其皮毛,毋競騰其中說,總期化無用為有用,以成通經濟變之才。

京師大學堂為各行省之倡,尤應首先舉辦,著軍機大臣、總理各國事務大臣會同妥速議奏,所有翰林院編檢、各部院司員、大門侍衛、候補候選道府州縣以下官、大員子弟、八騎世職、各省武職後裔,其願入學堂者,均准入學肄業,以期人才輩出,共濟時艱,不得敷衍因循,徇私援引,致負朝庭諄諄告誡之至意,將此通諭知之。

光緒帝詔定國是的這一天是1898年6月11日(光緒二十四年戊戌四月二十三日)。

就在同一天,慈禧太后即在頤和園中召奕劻、榮祿、剛毅密謀:“皇上近日任性亂為,今天下明定國是之詔也不送我看了,這成何體統?要緊處你們當該阻攔。”

榮祿怒氣衝衝地對答說:“皇上天性,無人敢攔。”

剛毅則伏地哭訴道:“奴才婉諫,屢遭斥責。”

慈禧太后又問道:“難道他自己一人籌劃,也不同你們商量?”

榮祿說:“聖上只近寵常熟。一切只有翁同龢能承上意旨。”

剛毅亦說:“皇上偏聽常熟之言,還請皇太后多加訓勸皇上。”

這時慈禧太后以目視奕劻:“慶王,皇帝辦事與你還是商量的吧?”

奕劻答道:“商量是商量,可是我進言,皇帝從來不聽。此事還請皇太后儘快設法。奴才以為,凡二品以上官員受賞及補授,應向皇太后謝恩,以削減皇帝大權。記得甲午正月,有內務府大臣私旨太后前,遇皇上,皇上斥其不懂事,說:‘蓋既歸政,凡大臣遇太上皇、皇太后有賞,應由皇上代奏謝恩,示尊崇也。’這不是有意禁制皇太后麼?今康有為蠱惑亂政,大小臣工竟有附和求榮者,臣深慮之。太后不肯垂簾,亦須接見臣下,以制其妄為之心,否則日久更無忌憚,彼時恐太后收籠不住。”

慈禧太后聽了這番話,撇著嘴點了點頭。她早就深忌光緒帝監製自己,便說:“慶王所言極是。我知皇帝任性妄為,主意皆出自常熟。俟到時候,我自有法。”說著,她扭過頭盯著榮祿,要榮祿接替翁同龢的職位。

然而榮祿力辭不就,說:“臣不宜接任此職。再者,去一漢員,宜補一漢員。”

慈禧太后便問:“你不宜任此職,那你任何職為好?”

榮祿說:“奴才願兼任北洋大臣,以攬握兵權,謹防不測。”

慈禧太后聽了他的請求後,即示准許,繼而問道:“讓皇帝遜位,另立新君,如何?”

榮祿聽慈禧太后突然這樣說,大感意外。他心中雖久已蔑視光緒帝,又不滿意變法,故借出掌北洋以遠避天天朝見光緒帝之惱,可是他從未想到要讓光緒帝退位。然而他心中緊張過後,立刻轉而說:“以皇上任有匪黨,難保日久不生變亂,以陸軍可資鎮制。若皇太后不願坐觀皇上生變亂,要他早日遜位,另立新君,這也不難。不過,若廢立,皇太后可下懿旨往天津巡幸閱兵,屆時有微臣在軍中,藉此機會廢舊立新。”

慈禧太后深以為然,繼之又對朝事作了佈置:命榮祿為北洋大臣署直隸總督,統率董福祥所率甘軍、聶士成所率武毅軍和袁世凱的新建軍;計議秋後往天津巡幸閱兵,以示威儀;擬召王文韶入京任戶部尚書兼軍機大臣,以接替翁同龢,入值樞廷;擬派懷塔布管理圓明園八旗官兵、包衣三旗官兵並鳥槍營事務;擬派剛毅管理鍵銳營事務。

奕劻、榮祿、剛毅聽了慈禧太后這番佈置,都稱道皇太后聖明,謀事老到。剛毅末了又問:“皇太后將令哪位章京代擬懿旨,開缺翁同龢?”

慈禧太后說:“我將親擬諭旨,不勞諸位了。”

剛毅聽了心中暗喜,即獻言道:“三日之後便是常熟六十九歲生日,皇太后在這日令皇上降旨開缺可謂良辰。加恩開缺他回籍,足顯皇太后寬大仁慈。”

光緒帝詔定國是的次日,翁同龢心裡感到輕鬆了許多。作為輔佐朝政的樞臣,他決心支持光緒帝儘快變法,早日富國強兵,以能與列強爭雄。早朝時,慈禧太后派傳旨太監賞賜給他一把葛紗摺扇,並傳懿旨要在6月14日召見他,這使他心情更佳。

朝中擁護維新的諸臣對光緒帝銳意變法更是歡欣雀躍。光緒帝詔定國是後,侍讀學士徐致靖即讓康有為代擬保薦人才折。康有為很快將奏摺擬好後交給徐致靖上奏,其折稱:

為國是既定,用人宜先,謹密保維新救時之才,請特旨破格委任,以行新政而圖自強。康有為忠膽熱血,碩學通才,明歷代因革之得失,知萬國強弱之本原。其所著之書,善能借鑑外邦,取資法戒。其所論變法,皆有下手處。其才略足以肩艱鉅,其忠誠可以託重任。並世人才,實罕其比。若皇上置諸左右,以備顧問,與之討論新政,議其先後緩急之序,以立措施之準,必能有條不紊,切實可行,宏濟時艱,易如反掌。故臣特具折保薦康有為。此外,湖南鹽法長寶道黃遵憲、江蘇候補知府譚嗣同、刑部主事張元濟、舉人梁啟超等四人均碩學通才之士,臣特此一併保薦。

折上後,光緒帝即下諭旨:三日後預備召見康有為、張元濟,黃遵憲和譚嗣同送部引見,梁啟超由總理衙門察看具表。

翁同龢見光緒帝下諭旨擬召見康有為、張元濟,更感興奮。他即命人傳話康、張二人,說:“聖上擢用二位維新賢才,當是大清中興之端。老臣想趁皇太后明日召見之機,進獻忠言,以期皇太后頒懿旨維護新政。”6月14日應召這天,翁同龢清晨就起了床,顧不得用早膳便乘轎向頤和園去了,在近午時分抵頤和園朝房,不久便傳至樂壽堂。他向端坐在堂上的慈禧太后請安後,即對她前天賞賜給自己葛紗摺扇謝恩。

慈禧太后看著跪拜在眼前的這位白髮老臣,橫直不舒服,彷彿他就是三年前夢中所見、將自己一杆打下蓮花寶座的白髮漁樵,恨不得將他立時斬首問罪。但她裝出一副很關心的樣子問道:“你遠路來,可吃了飯?”當翁同龢應答沒有吃時,她就恩賞午飯,叫他快下去用餐。

下午,慈禧太后又降懿旨讓翁同龢夜晚歇息在頤和園,說皇帝也來園中處理朝政,翁同龢頓感懿恩浩蕩,即尊旨歇息園中。入夜,天上飄起靡靡細雨來。翁同龢躺在床上聽著屋外的沙沙雨聲,怎麼也不能入睡。他想到近日來太后對自己格外垂青,又想到明天就是自己的六十九歲生日,皇太后可能更會恩惠有加,心裡美滋滋的,乃至一夜竟無睡意。

6月15日凌晨,天尚未亮,翁同龢便起了床。他向空叩首以謝蒼天佑福自己,繼而備朝章,接著興沖沖地趕去仁壽殿早朝。然而值班太監來朝房傳呼諸大臣進宮時,特著翁同龢勿入。這使他心頭一怔,預感到將有某種不測之事降臨到自己頭上。他竭力抑制著心頭的不安,呆坐在朝房獨自看雨。

約莫一個時辰過去了,諸大臣陸續退朝。先是榮祿,接著是剛毅、徐桐,他們連招呼也不打一下便從他身邊走了過去。最後出來的是孫家鼐,他一臉憂鬱,只是向翁同龢點了點頭,就默無一語地走了。這時,太監來傳翁同龢聽旨,翁同龢連忙跪拜在地接旨。傳旨太監宣讀的是光緒帝親發的硃諭,硃諭稱:

協辦大學士戶部尚書翁同龢近來辦事,多未允協,以致輿論不服,屢經有人參奏。每於召對時,諮詢事件任意可否,喜怒見於詞色,漸露攬權悖情狀,斷難勝樞機之任。本應查明究辦,念其毓慶宮行走有年,不忍遽加嚴譴。翁同龢著即開缺回籍,以示保全。

翁同龢強忍著苦痛聽完這道諭旨後,已是涕淚滿面,泣不成聲。儘管他不信這硃諭是出自光緒帝的本意,但突然的開缺把他徹底摧垮了,好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顫顫巍巍地向住所走去。接著他強忍屈辱,請軍機章京李玉坡代擬謝恩折,言“臣感激涕零,自省罪狀如此,而聖恩矜全,所謂生死而白骨也。”謝恩折上達後,光緒帝不敢接讀。自前一日接到慈禧太后令他將翁同龢開缺回藉的懿旨後,他已是驚魂萬里,戰慄變色,涕淚滿面,竟日不食。下旨開缺恩師的當天,他亦粒米未進,以致太監背後說他著了翁師傅的魔。

按照朝規,翁同龢必須在被開缺的次日向皇上叩頭謝恩,因而他只得在頤和園中再歇一宿。17日一早,他顧不得腹中飢餓,踉踉蹌蹌趕到光緒帝駐蹕的玉瀾堂門外,跪在御道旁的溼地上叩頭迎駕。想到這是有生之年最後一次與光緒帝見面,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他自己用盡心血培育、曾朝夕相伴的皇帝,翁同龢戀情難割,心如刀絞。

這時,一臉憂鬱的光緒帝坐在步輦中臨朝,出門後突然發現師傅跪在宮門道旁的泥水地上接駕,混身直打冷顫。愈近時,師傅憔悴而熟悉的面容、零亂的白髮愈是映入眼簾,使他禁不住淚如泉湧。他本想停下來同師傅講幾句知心話,但因在慈禧太后眼皮底下終究沒有勇氣。步輦已過去好遠,他仍回頭無言地看著師傅。翁同龢亦默默地跪在原地,把謝恩的話永遠埋藏在了心底。

仁壽殿君臣密對。發諭廢八股取士

翁同龢革職謝恩的這天,正是光緒帝旨定召見康有為、張元濟的同一天。康有為、張元濟對在園中發生的事情毫無知曉。這天清早,他們二人身著朝服,披著熹微的晨光來到頤和園應光緒帝召見。

康有為與張元濟端坐在仁壽殿的朝房等候時,正好遇見榮祿。榮祿以陰冷的眼光斜視著康有為說:“以子之槃槃大才,亦將有補時局之術否?”

康有為以堅定的語氣答道:“非變法不能救中國!”

榮祿聽了,進而咄咄逼人地相責問:“固知法當變,但一二百年之成法,一旦能遽變麼?”

康有為本來深惡榮祿,見榮祿橫蠻,亦意氣沖沖地以言相擊:“去幾個一品大員,法即變矣!”

榮祿聽罷,用閃爍著殺機的目光惡狠狠地盯了康有為一眼,一甩袖走入仁壽殿。他入朝後,即面劾康有為辨言亂政。

榮祿下朝後,光緒帝即召康有為入對。光緒帝是在殿旁的一個小房間召見他的。等康有為入內後,他已迫不及待,幾乎要離座來迎。康有為見到令自己朝思暮想、時年二十九歲的年輕皇帝,趕緊走上前躬身跪地,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奏告道:“南海小臣叩見皇上。”

形消而憂鬱的光緒帝這時強裝笑顏,問詢他的年歲出身。康有為應答後,光緒帝說:“你所具條陳,朕已看見了,所言極是。”

康有為受到鼓勵,情緒頓時激昂起來,以宏亮的廣東官話說道:“皇上,今四夷交迫,分割洊至,覆亡無日。”

光緒帝斥責說:“皆守舊者所致。”

康有為聽了,即說道:“上之聖明,洞悉病源。既知病源,則藥即在此。既知守舊之致禍敗,則非盡變舊法與之維新不能自強。”

光緒帝壓低聲音說:“今日誠非變法不可。”

康有為見光緒帝變法意堅,進而也輕聲申述道:“近歲非不言變法,然少變而不全變,舉其一而不改其二,連類並敗,必至無功。譬如一殿,材既壞敗,勢將傾覆。若小小彌縫補漏,風雨既至,終至傾壓,必須拆而更築。所謂變法者,須自制度法律先為改定,乃謂之變法。今所言變者,是變事耳,非變法也。臣請皇上變法,須先統籌全局而全變之。請先開制度局而變法律,方才有益。臣嘗考各國變法之故,泰西講求三百年而治,日本施行三十年而強,我中國變法三年可以自立,此後則蒸蒸日上,富強可駕萬國。以皇上之聖,圖自強,在一反掌間耳。”

光緒帝一面聽,一面點頭讚許說:“正是這樣,你條理甚詳。”

康有為見光緒帝非常信賴自己,便以探詢的口吻說:“皇上之聖見及此,何為久而不舉,坐致割弱?”

光緒帝看了看簾外,嘆息道:“奈掣阻何?”

康有為也跟著看了看簾外,他似乎明白光緒帝的苦衷,即獻策道:“就皇上現在之權,行可變之事。雖不能盡變,而扼要以圖,亦足以救中國。惟方今大臣,皆老耄守舊,不通外國之故。皇上欲倚以變法,猶緣木以求魚。”

光緒帝恨恨說:“伊等皆不留心辦事。”

康有為則說:“大臣等非不欲留心,奈以資格遷轉。至大位時,精力已衰,又多兼差,實無暇咎。無從讀書,實無如何。故累奉旨辦學堂,辦商務,彼等少年所學皆無,實不知所辦也。皇上欲變法,惟有擢用小臣,廣其登薦,予以召對,察其才否,皇上親拔之,不吝爵賞,破格擢用。方今軍機總署,並已用差,但用京卿、御史兩官,分任內外諸差,則已無事不辦。其舊人且姑聽之,惟彼等事事守舊,請皇上多下詔書,示以意旨所在。凡變法之事,皆特下詔書,彼等無從議駁。”

光緒帝示以同意,說:“事當如此。”這時他不由得想起師傅翁同龢的進言:師世宗雍正帝設軍機處而保留內閣,文宗咸豐帝設總署而保留會同四譯館之法,保留大臣尊位厚祿,將新政諸事委給小臣去辦。然而,師傅的忠言在耳,自己卻從此見不到師傅了。

正悲思中,只聽康有為又說:“今日之患,在我民智不開,皆因八股試士為之。學八股者,不讀秦漢以後之書,更不考地球各國之事,然可以通籍累致大官。今群臣濟濟,然無以任事者,皆由八股之故。故臺遼之割,不割於朝廷,而割於八股。二萬萬之款,不賠於朝廷,而賠於八股。膠州、旅大、威海、廣州灣之割,不割於朝廷,而割於八股。”

“正是。西人皆為有用之學,而我中國皆為無用之學,故致此。”光緒帝緩過神來後,贊同地說。

康有為見光緒帝贊同自己的進言,便提請廢八股,並獻策說:“皇上既廢八股,請自下明詔,勿交部議。若交部議,部臣必駁議。”

光緒帝點頭同意,接著又問:“方今患貧,籌款如何?”

康有為見問,即從日本紙幣銀行,講到印度田稅,繼而提議大舉發行股票,籌款數萬萬,遍築鐵路,練民兵百萬,購鐵艦百艘,遍開郡縣各種學堂,以一舉而立大勢。他述解說:“中國地大物博,藏富於地,貧非所患,但患民智不開。”

光緒帝聽了,內心至慰。最後,君臣就譯書、留學、派遊歷、用人行政諸事對了話,相談甚洽。君臣二人談著談著,約莫兩個多時辰過去了,不覺日近正午。這時光緒帝對康有為說:“你下去歇歇。你尚有可言,可具折條陳來。”

康有為遂叩頭謝恩,戀戀不捨地退了出去。

康有為退朝後,總理衙門大臣李鴻章也跟著謝恩下朝,康有為見了,便迎候在路邊,說:“微臣問中堂大人安。”

李鴻章卻嘆息著告訴他:“皇上本想賞官,刑部尚書廖壽恆亦請賞給你五品卿銜。然榮祿先是參劾,後剛毅進議只予你微差以抑之。剛毅班在前,請令讓你在總理衙門章京上行走。”

康有為聽李鴻章告明自己受壓抑的內情後,既辱且憤。他本是自負之人,原想召見後光緒帝會給自己委以重任,至少會召進宮中顧問,不意只任自己一六品小官,令他倍感失意。他回到南海會館的次日,宣旨太監即前往館中宣旨:著康有為在總理衙門章京上行走。康有為雖然領旨,但他並不到署當差,對梁啟超等人說:“現翁相無端被逐黜,令人心冷。留在京中,難有作為,不如南歸。”

翁同龢被黜後,舊日好友同僚紛紛至宅慰問。翁同龢雖然悲傷,但仍舊同他們話維新。當他聽說康有為決意南歸後,便差人至南海會館挽留,說“上意拳拳,萬不可行,務要留京輔佐聖上變法”。康有為見此,不禁嘆道:“翁相大度,身遭斥革而仍心繫朝事。公之於我,有如漢之蕭何。我當不負翁相厚望。”

這時,朝野傳說紛紛,說是皇上罷黜翁同龢的當天,用兩個時辰來召見康有為,皇上罷黜翁同龢是著意讓康有為當大任。康有為縱然不為傳言所誤,但他決計從翁同龢之勸,留京輔佐光緒帝變法。於是,他在南海會館與眾多維新官吏日夜聚謀,討論草擬變法奏疏。奏疏擬成後,或由自己上奏,或由他人代奏。

康有為代山東道監察御史宋伯魯擬好請廢八股折後,即將其送至宋宅,叮囑說:“前有楊深秀擬奏請科舉禁用八股文折,交禮部議奏時,因禮部尚書許應騤阻撓而未實行。此次公當大任,定要讓皇上覽折而早定聖意。”宋伯魯遵囑即於次日呈折。

光緒帝覽折後,即令軍機處擬旨照行,然而軍機大臣剛毅卻勸阻說:“此乃祖制,不可輕廢,請下部議。”

光緒帝申斥道:“部臣據舊例以議新政,惟有駁之而已。吾意已決,還議什麼?”

剛毅仍勸諫說:“此事重大,行之數百年,不可遽廢,請皇上細思。”

光緒帝怒聲訓斥道:“你要阻攔我麼?”

剛毅並不膽怯,固執地說:“不是要阻攔皇上,只是此事重大,還是請皇上請皇太后懿旨為好。”

宋伯魯見狀,便與楊深秀聯名奏劾許應騤庸妄狂悖,腹誹朝旨,守舊迂謬,阻撓新政。光緒帝閱奏後,遂諭內閣命許應騤按所參各節明白回奏,講講清楚。

可是,許應騤在回奏中卻掩飾宋、楊所參內容,並轉詆康有為,說康有為終日聯絡臺諫,夤緣要津,託詞西學,以聳觀聽;又私行立會,聚眾至二百餘人,逞厥橫議,廣通聲氣,襲西報之陳說,輕中朝之典章,其建言既不可行,其居心尤不可問。若非罷斥驅逐回籍,長住京邸,必勾結朋黨,快意排擠,搖惑國是。

光緒帝見許應騤氣焰頗張,只好對他加以勉勵,並不得已去頤和園向慈禧太后問安請懿旨,經慈禧太后令準後才頒發廢八股改試策論的諭旨。

廢八股的詔書下頒後,眾多守舊官員相顧失色,後又竊竊然議阻實施。御史文悌讀廢八股詔書後痛哭流淚,他與黃桂鋆到處奔走,策劃聯名請復八股。運動不成後,文悌即上折參劾宋伯魯、楊深秀言官黨庇,誣罔熒聽,其奏劾許應騤是誣參朝廷大臣。接著,文悌又參劾康有為任意妄為,遍結言官,把持國事;雲京畿道監察御史陳其章、山東道監察御史宋伯魯、楊深秀、江南道御史李盛鐸、翰林院侍讀學士徐致靖、內閣學士闊普通武等人所上奏摺,幾全由康有為捉刀代擬。

光緒帝見文悌敢逆詔書,又連上兩折參奏朝臣,即降諭斥責文悌臺諫結黨攻訐,各立門戶,最為惡習;並言文悌不勝御史之任,著回原衙門行走。維新派大臣見了此諭,都感到快慰。康有為生怕廢八股事有反覆,急忙又代楊深秀擬折,請刑部定律,凡有復言更易國是,規復八股者,科以莠言亂政之罪。楊深秀折上後,光緒帝立即准奏。這樣,朝中議復八股者不得不收斂起來。

然而八股一廢,使向以八股入士的生童舉子驟失所業,因而他們恨康有為特甚,直隸士人曾想聚眾毆打康有為,甚至要行刺他。康有為之弟康廣仁和梁啟超等人聽到這一消息,告與康有為,勸他暫避一下。可是康有為只是呵呵一笑了之,仍為維新之事日夜籌謀。

本文選自《帝制的終結(上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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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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