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
至愛無形 至悲無淚
對於至愛的人，你會將他（她）比做什麼呢？
子貢，顏回都是孔子的得意門生，兩人對老師的學德無比敬仰。子貢將老師的賢德比做有形的〝日月〞和〝高不可及的天〞，認為老師高不可及，別人無法超越。顏回認為老師的學德〝如有所立卓爾〞，像一座卓然矗立的東西，高不可攀。
〝卓然矗立的東西〞是什麼東西？高塔？峻山？顏回沒有說，因為他說不清；不是他說不清，是他覺得任何有形的東西都無法比擬老師的學德，都會顯得蒼白無力一一一他太愛自己的老師了，愛他愛到血脈裡，愛到靈魂裡，愛到骨髓裡。老師是他生命中的至愛，至愛無形啊！
其實，孔子和顏回，是彼此生命裡的至愛。孔子對顏回的愛，絕不遜於顏回對他的愛。顏回小孔子30歲，他虛心好學，德養良好，安貧樂道，他繼承了孔子的衣缽，被孔子視為自己學識道德的謫傳之人，孔子對他偏愛有加。師生倆人在寂寥荒漠的遠古秋野，著一身寬袍長袖，牽手而行。
至愛之人，必定是在血脈裡相融相通的人，必定是在精神上門當戶對的人，也必定是在靈魂裡相濡以沫的人。如莫言所言〝就是生命內裡的粘附和吸引，就是靈魂深處的執著相守與深情對望〞。他們互為對方的至愛，為了對方，他們會把自已在漫長的歲月打磨成珍珠，也會努力讓自己成為對方喜歡的模樣。他們互為對方的知音，他們〝心有靈犀一點通〞：一個是莊子筆下鼻尖有〝若蠅翼〞白色塵土的郢人，一個是運斤成風的匠石，心照不宣的默契是他們追求的終極境界。
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有這樣一個至愛之人：或是親人，或是愛人，或是朋友，或是老師。像〝蘇氏三父子〞，像錢鍾書和楊絳，像鍾子期和伯牙，像孔子和顏回。他們已經超越了普通意義上噓寒問暖的親人之愛，柴米油鹽的夫妻之愛，患難相助的朋友之愛，傳道授業的師生之愛，成為對方靈魂深處的精神圖騰，他們伏身紅塵，溫暖著彼此。對於這樣至愛的人，你能將他（她）比作什麼有形的東西呢？
有形，具體可感；無形，無限想像。有形，止於拘囿，無形，流於無邊。對一個生命中美好的至愛，你儘可以長上想像的翅膀：你想像成什麼，他（她）就是什麼。
大音希聲，至愛無形。無形，是對至愛的人表達的最高禮讚和最美愛意。
生命中並不總是芬芳盈袖的春天。有人總會離開，且不再回來。唐代詩人元稹說〝昔日戲言身後事，今朝都到眼前來。〞突然有一天，你發現那個你至愛的人走了，沒有了，就像水被蒸發了，永遠地從你身邊消失了，消失了。你突然間像一個被拋棄的孤兒，孤零零的存在著。
至悲如此，你會用什麼表達你的悲傷呢？淚水嗎？或許最初是這樣。然後呢？然後是傷口隨著歲月的流淌汩汩流血，你變得沉默不語，你已無淚可流。正如村上春樹所言〝世畀上存在著一種不能流淚的悲傷〞。你的傷口，如刀刀見血的凌遲，是悲中之悲，傷中之傷，痛中之痛，淸淡的淚水早己載不動這切脈之痛了。
顏回英年早逝時，孔子已七十出頭了。在周遊列國的途中，在大雪紛飛的寒冬，在一間破爛不堪的茅草屋裡，他目光呆滯，面無表情，不吃不喝，不哭不動，抱著身體僵硬的顏回的屍體，獨坐了幾個時辰不肯放手。口中喃喃自語：〝唉！老天要了我的命！老天要了我的命！〞跟隨孔子的人說：〝你哀痛過度了！〞孔子說：〝真的哀痛過度了嗎？我不為這個人哀痛又為誰哀痛呢？〞至愛的弟子溘然長逝，仁善的夫子至悲至痛。流不出的淚最是冰冷。
那些我們至愛的人到哪兒去了？他們的名字在墓碑上被歲月的風霜吹過，但是他們的音容卻日漸清晰。美國詩人麗澤· 穆勒在《你去世之後》中寫道：
〝只要我們活著
我們就會讓你遠離
你真正的死亡
這一事實已經被遺忘
我們說
我們不想放棄你
其實
是我們無法讓你離去〞
淚水無力承擔的悲傷，讓我們用文字懷念至愛，在春花秋月的四季中尋找至愛的身影，讓他們按照舊日的樣貌依然存活在我們的生活中，留下曾經的歡聲和笑語，在我們記憶所及的範圍內，收集他們的樣子，讓我們的後代在我們文字的描述中復活他們，幻想他們，與他們隔世相遇。這應該是我們最好的懷念了。
悲傷依舊在，生活當繼續，我心不會死。我們要慢慢學會用理性的棉紗，一點一點吮幹情感傷口上的鮮血。學會在暗夜中突圍痛苦，化悲為力。著名作家雷抒雁在《生死之間，你得忍住淚水》一文中寫道：〝快樂像鮮花，任你怎麼精心呵護，不經意間就凋零了；痛苦卻如野草，隨你怎麼刈割，剷除，終會頑強地生長。你得學習迎接痛苦，醫治痛苦，讓痛苦〝鈣化〞，成為你堅強生命的一部分。不過，這將是困難和緩慢的過程，你得忍住淚水。〞
能夠忍住淚水，意味著你將悲傷止於內心，掩於歲月；意味著你讓傷口生繭結痂，慢慢癒合；意味著你將聆聽風聲，仰望暖陽。
淚水，是我們對剛剛被宿命割開的傷口的倉促應急；無淚，是我們對看不見的傷口的永久處理和理智包紮。
因為曾經有無形的至愛，我們是快樂的；
因為今日無淚的至悲，我們是痛苦的；
苦和樂，
正是我們生命的稻田裡
生長的所有飽滿的麥穗。
鳳翔縣西街中學優秀教師，師德先進個人，優秀共產黨員。熱愛讀書、寫作，有詩歌、散文、戲劇在《秦都》《一覽文學》文學刊物及《水晶詩刊》及《時光撿漏》網絡平臺發表。
邂逅最美鳳翔 遇見最美時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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