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幾個女人(之二)

(一)

二十日離婚了,二十一日早上提個包回山裡老家。家裡有父母和一個弟弟,弟弟在十里外的川道磚廠打工。

離婚的消息比鳥飛的都快,人還沒到山溝裡都知道了,我從溝裡沿河向上走時,鄰河莊子人站在礆塄上指指戳戳,嘰嘰嘟嘟,打我記事起溝裡沒有人離過婚,夫妻倆在不順心都湊合著往前過,我離婚這事當成了奇聞怪事。

我與幾個女人(之二)

我大約九點鐘進了莊子,莊子靠山依河由四戶人組成,一條便道從莊前蜿蜒而去,連著山山溝溝。我進門放下包包,提張椅子坐在門外,隔壁二哥家有個小女孩兩歲多,女孩坐在她家門口小凳子上,嘴裡叼個奶瓶,獨自一個人吮奶,看我在對面院邊坐,她離開家門口趔趄著往我跟前走來,她院子與我家院子高低錯落半人高,她嘴叼奶瓶爬下四五級石階後,直起身伸著小手,咦咦呀呀莽莽撞撞向我奔跑,我張開雙臂迎著女孩,女孩到我跟前,張開雙臂咦呀撲著,我伸手接著,“慢點、慢點、"一下摟到懷裡,女孩鬆口奶瓶掉到我懷裡,我把奶瓶放到身旁石頭上。女孩小手往我兜裡摸著,語音不清地說:“大、大伯,我要棒棒糖,棒棒糖。"我往日回山裡,都在兜裡給娃娃裝幾個,今天回來和往日不一樣,心情不好忽略了。

我臉貼著女孩的小臉,萬般愛意千般愧疚,自語道:“今伯伯沒給我女女買棒棒糖,虧了我女了,改天給我女買。"女孩撒嬌不高興,在我懷裡扭動舞手踢腳,噥呀吱哇。她媽在屋裡聽到了女孩呼哇,從屋裡出來看到她女兒在我懷裡掙道,沉著臉三步並作兩步,幾乎是蹦下半人高的那幾級石階,到我面前一把抱過女孩,奶瓶也沒拿擰身就走,女孩受驚哇哇大哭,女孩媽上那幾級石階時,把女孩翻過身子,屁股向上架在她擔起的大腿上,手掌往女孩屁股上“啪啪"拍去,憤然作色說到:“不要臉,丟人死了,羞先人哩亂跑哩!"乜斜我一眼,咯嘍一聲,往石條上很很地“啐"了一囗,掐住娃的兩個胳膊,提著女孩回她家裡了。

女孩的哭鬧聲從從房子狂洩而出,轟擊著我。我想去理論一番又邁不開雙腿,手支下頦,坐在那兒發呆。

那日早飯,母親炒了盤洋芋絲調了碗酸菜。吃飯時三個人都有心事,父親想說幾次,欲言又止,一碗飯吃完了,父親終於開口了。父親乾咳一聲,沉著臉說到:“你離婚的事我管不了,你離就離了。你離婚了,打算幹嘛呀,往那兒住呀?"

我望著父親臉,沒甚明白。

父親接著說:“你在商州工作五六年,掙的錢全部給了那一家子,蓋房辦商店,山裡我和你媽你啥都沒給,搞了十多年光人提個包包回來了…….和《三滴血》一樣分你兄弟家產來了。”

母親又接著說:“你當先招到上鄉,請你舅和村幹部寫的有約書,你也簽了名字,我和你大,你活不養死不葬,這山裡面啥都沒有你的。約書上寫道,你能記得吧!"

我窘促的低著頭,母親頓了頓又說,“你記得就能說清,你看莊子前後幾座山都是咱的,樹多的數不清,那樹鐮把粗一個都沒有你的,都是老二的——"。

我心裡陣陣抽搐。在商州工作那幾年,父母親戚常常去,我熱情招待,從未拒絕,從來沒有說我是招出去了,而不是一家人,沒有離婚之前也沒提過,家裡財產屬於弟弟一個人。這一離婚驀然間啥問題都出來了。河裡的水充盈你發現不了河床原始境象,只有遭遇大旱乾枯烈變才露出原始一面。

傻子也明白父母的意思。我出了家門,來到房後的山上,獨自一人順著童年時放牛的蜿蜒小道,盤廻到山頂,站在山頭獨目遠眺,連綿起伏的山巒沒有盡頭,秋色中草黃瑟縮,蔚藍的天空白雲徜徉。時光更迭,出去十幾年了,山還是那山,溝還是那溝,只是樹更密更高了。野菊花還是那麼美麗,風從遠際刮來,樹嘯烈烈。我摘一朵菊花,把花葉含在口中,仰躺在草叢中,靜靜地仰望長空,半晌時間我動也沒動,任由淚水奔湧。一隻雄鷹飛到我的上空,在我的上空轉圈圈,能清楚地看見雄鷹張開的爪子,我扽了幾根蒿草揮舞著,那鷹看到了,知道我活著,急劇升高,圈圈越繞越大,離我愈來愈遠。我往起一站,那鷹拍閃幾下翅膀,斜刺著飛向了另一座大山。

要麼和鷹一樣,飛在天地間,要麼和腐肉一般被鷹吃掉。那日一直到太陽落山,秋風瑟瑟,我才從山頂下來。此後許多年,每當遇到不順心的事或者挫折,我都會獨自一人順著崎嶇小道上那山頂坐上一會,思想起那日我淚如泉湧之時,天空徊旋的那隻鷹——等待那隻鷹,觀看雄鷹展翅盤旋於長空。

那幾年潼關黃金潮波極到了丹鳳,丹鳳許多人風行上金礦。社會上天天都謠傳著誰誰發了金礦財,某某人上金礦幾天暴富等等。你不信,但說得有鼻有眼令你不得不信。

那日在山頂,做了一個決定,我也要上金礦。

山裡老家梁背後有個朋友上了一年金礦,回來說了川道女子,又在川道買了一院子房,當時在山溝裡如放個炸彈一樣。不少人眼羨跟隨朋友去了金礦,有人掙了錢有人沒掙錢,掙了錢的親朋看樣呼湧一起去,沒掙錢的做著發財夢,寧死也不願回山裡種那坡坡地。

第二天,我打聽了幾個人,來到了川道朋友家。進了樓門,對面五間大瓦房,老式門窗雕花鏤空,花鳥姿態栩栩如生,翹簷明柱大臺沿。院子左右各兩排廂房,式樣對稱門窗一樣。院內沿臺用大理石壓成,院裡鋪著大青磚,一看院子房屋,古色古香,早年一定是大戶人家。進了樓門東張西望時,正房木格子門吱地一響,一個消瘦老者手拄龍頭柺杖邁了出來,站在大理石臺沿上打量我幾眼問道:“你找誰,年輕人?"

“我找周武,聽說周武在這院子住。"

“你是那兒人?"

“我寨子溝里人,和他只隔了一座山,是同學朋友,小時候在一座山上放牛。"

老者“嗯"了一聲,像是放心了。抬起杵在腳前的柺杖,晃悠一下身子,往西廂房一指,“那邊房是周武的,周武媳婦再家。"

我走上房沿,聽到屋裡有電視聲音,女人正在看電視,電視聲蓋住了我剛才在院子裡的問話聲。推開虛掩的兩扇木門板,吱吱的響聲引得一個女人從裡屋出來,

女人掀開門簾一看我,我也一看女人,同時驚呼:“是你?!是你!"

我喊道:“翠翠,翠翠,你嫁給周武了?"

“鬼!鬼梆梆子喲……鬼,你今咋跑到我屋了"。

“我尋周武哩,連老同學也尋到了。”

“你還能記得我?聽說你在商州工作,又招到上鄉好地方。"

我進了門,翠翠笑呵呵招呼著。一進門這間小屋支一張案板,沿牆盤著鍋灶放著水桶,中間放著一張小木桌和兩個凳子,這是一間做飯的房子,房子連著裡面的臥室。翠翠掀起門簾讓我進了臥室,挨牆裡邊支了一張床,床上放著截好的大紅牧丹花被子,床頭擺放鏽著鴛鴦的雙人枕頭。鄰窗的高低櫃上,低櫃頭放著黃河牌彩色電視機,電視裡播放著瓊瑤劇《梅花三弄》。翠翠讓我坐在床頭一邊的皮革沙發上,倒了一杯水放到兩個沙發中間的茶几上,這時只見窗外有人影一閃一閃,翠翠去推開窗扇,外面五六個人做著鬼臉,轟一下散開了,各回各家,是同住一個院子的人。

翠翠坐在另外一個沙發上,微笑著,“鬼!你個鬼今咋來了,周武嘮叨你搞的好,同學中你最有本事…….”

我一時不知從何說起,端起杯子喝了幾口水,瞅瞅期待我說道的翠翠,她黑油油頭髮和肩齊,穿件窄腰碎花短棉襖,一雙大眼睛靈活活地望著我。我問,“周武人呢?”

“上金礦沒有回來,走了一個多月了。"

我“呦"了一聲,“我今來的不湊巧,周武沒在家。"

翠翠看我失望的神色,試探著問:“你還有啥緊急事情嗎?"

我咬咬嘴唇,抺下臉面,說了我離婚情況,以及眼前困境,翠翠仔細聽著,由好奇變為同情,由同情變為義氣,最後說:“我也沒有錢買這一院子老房,上房老漢是周武他姨夫,這是周武他姨家,老祖先是鄉紳學士,到他姨夫這一輩失落衰敗,把老院子分割的賣了兩家。這廈子房五萬塊,是周武上了一年多金礦買的。你離婚了,山裡老家不接納你,又沒有個立腳之地,這個忙一定叫周武幫你,他半個月後回來,回來我給說。"

有半晌時間,我起身告辭了,翠翠送我出院門,從院子往出走時,院內房子門逢窗囗有好幾雙眼睛窺視著。

我回到山裡,一天和父母說不到幾句話,留露出往莊子對面地裡先苫間小房子,暫時有個居住地方時,母親一口回絕,“那是老二的,沒有你的地。”

過了半個月,我到翠翠家去,從路口進村時,一輛三輪車買蘋果,車主伸脖子,聲嘶力竭地喊“蘋果!蘋果!十塊五斤,十塊五斤!”走過了又返回,稱了十斤蘋果。

這日,一進院子門,翠翠看到了,呼喝道:“你個鬼喲,鬼梆梆子呦,你正遭難著拿啥子蘋果拿!”邊呼喝邊迎到院中間,接過我提的蘋果,吆喝聲驚動了院子住的人,男女們把我當姦夫一樣瞅瞅,互相擠眉飛眼。

翠翠也曉得了,這次沒有在她臥室沙發坐,取了兩個凳子坐在她門口臺沿上,洗了幾個蘋果端出來,給院子兩個小孩一人一個,把水果框放到我面前一個高杌子上。

我說:“周武還沒有回來?”

“前幾日捎話回來,這幾天沒見回來呢?那鬼梆梆子,有事耽擱了。"

今天翠翠把齊肩頭髮紮了起來,眉毛畫的彎彎的,小棉襖換成了羊呢子,我笑著說:“周武把你一個人撂倒這屋裡,也放心哦?你結婚好多年了也沒有個娃。"

無意一句話,點到了翠翠心上,翠翠愁腸地說:“人活世上沒有十全十美,我和周武過的還行,不知道誰的原因,就是沒有娃。我都後悔嫁給周武了。"

“去了,檢查了,我沒問題,讓周武去,一提這事,周武就惱火,破口大罵。"

上房住的老者,拄著柺杖在門口臺沿踱來踱去,一雙老眼含著敵意,往我和翠翠撇來斜去,故意把柺杖杵的“嘣嘣"響,不停地乾咳著。

老院子背後一棵大樹,樹冠的一半罩著院子,太陽西移,院中陰沉沉地,坐在門口有些冷,翠翠縮著身子。我起身告辭走了,出門口時翠翠叮囑“周武快回來了,你過幾天再來!"我腳邁門檻時,回頭往院子再看了一眼,住的五六個人都伸出頭瞅著,老者怒容滿面,翠翠迴轉擰身時,個個如烏龜一樣縮了回去。

好多天我沒有去。有天從山裡下到川裡,想到城裡補一下張了嘴的皮鞋,經過川里老表家門口時,看到院子有兩輛自行車,我進門和老表打招呼,“老表!我去街上一趟,借你自行車騎騎!”

老表很爽快,“騎去!"

我推車子出了院門,到門外大路上急走幾步,邁腿跨上自行車,蹬了幾圈子,行了十幾米遠,似乎聽到後邊有人喊,擰頭一看,老表媳婦邊跑邊揮手,“英西!等著、等著!”我剎車等著。

老表媳婦到我面前上氣不接下氣,一手捂胸一手叉腰,說到:“你!你!你要借自行車,把乃一輛騎去,這一輛你留下。"

“啥意思,老表?”

老表媳婦直視著我說到:“這輛新,那一輛舊,這一輛新的你騎到街上賣了咋辦?"

我邁下自行車,把車子往老表媳婦身上一靠,走了,那日進城沒有走大路,從一大片田野橫穿過去,我的眼淚沒能忍住,如豆珠一般掉在坭土裡。

許多年後,老表兒子結婚.,老表上門通知我去行人情,媳婦不讓去,我悄悄地一個人去了。

那日過河後在花廟路口補了皮鞋,往回走,剛過了丹江橋,迎面碰到騎自行車的周武。我碰到周武滿腔喜悅,伸開雙臂擋在周武面前,興奮地說:“周武!周武!老同學啥時候回來的?.”

周武笑呵呵跨下自行車,“回來兩天、兩天!。”掃眼我舊衣爛鞋咦了一聲。“你在上鄉,再這兒幹嘛!"

“翠翠沒給你說我的情況?"

“噢!翠翠到武關她姐家去了,今回來,我現在到車站去接。"

“我前段時間到你家去了兩次,你沒有再家……"

繼續往下說時,周武打斷我的話,憤然作色,裂眉瞪眼,“你到我屋去了兩回?”

“嗯!去兩次你都沒再家。"

周武掀開自行車,自行車哐地倒在路上,猛地一手揪住我領口,一手揮拳往我胸囗砸來,我惶懵了,跌退了三四步,暈怔地定在路邊。周武怒罵道:“你個狗日的,流氓貨,跑到我家勾引翠翠去了,我姨夫、鄰居給我說有個男人去了兩次,第一次在房子搞的動靜多大,滿院子人都聽得到,我想了幾天不知道是誰,原來是你個狗日的。”

我爭辯道:“周武,咱倆是朋友同學,我為人你是知道的,你!你…….”

周武喝斥道:.“好人能離婚嗎?你在找翠翠我把你腿砸斷。”

周武罵罵咧咧,扶起倒在路上自行車過橋而去。我雙腿無力往山裡趕,順著橋頭通向河裡臺階路,昏沉沉地下到橋頭底下。這橋頭底下還是少年時上中學來玩過,橋底有一人多高平臺,橋的拱梁與平臺相連著,我走到平臺跟前,平臺前支了幾塊石頭,石頭被人踩踏的光溜溜地,上到石頭上扒住臺沿,一鼓勁一閃身躍到平臺上,平臺上一大堆稻草,窩窩洞洞,周圍放了許多爛紙箱子舊衣服,我聞到有黴臭味,從平臺上到橋面下的拱樑上,雙手抱著頭,傷心地哭,傷心地哭,淚水如雨一樣落倒橋下水中,和著河水一起向東流去——

十一月了,橋下片片枯萎的蘆葦被河風吹的嘩啦啦啦響,蘆葦一波接一波順著風向倒下又爬起,風再大些,盤旋起蘆葦眉花,在橋洞間翻飛飄蕩,多次摸著我的臉向河道飛去。

天黑了,周圍一切影影乎乎,河對岸的縣城燈火通明,車笛聲聲。風停了,河水聲兀顯出來,嘩嘩啦啦,從不間歇。

橋下漆黑一片,我能看到橋外幾米遠,橋外看不到我。

一會兒從橋頭臺階路上傳來人語聲,聽聲音是兩個人,兩個男人聲一粗一細,人到聲到,兩個人也上到平臺上,把肩頭扛的一包東西往旁邊一扔,咚哐一聲。人往稻草堆裡一躺,粗聲的說道,“狗日的人說我是瘋子,他才是瘋子,不停地掙錢掙錢,整棟樓幾十間房還嫌少,我有這稻草窩就夠了。”

細聲的拍手接著說:“我今好美呀,拉圾箱裡有半袋子炒麵,油噴噴的,我吃了,吃了,你沒吃上瘋哥!"

聽到細聲瘋子頭上啪啪響了兩聲,粗聲罵道:“瘋你娘瘋!我沒有瘋,你才瘋了!.”

細聲瘋子卑屈著跪在大塊頭瘋子身前,連連磕頭,“大爺,我沒奸你老婆,也沒有殺你老婆.,沒有殺你老婆,奸你老婆!"

大個頭瘋子像是踢了一腳,磕頭的瘋子應聲仰睡在稻草上,拍手大笑,大塊頭說:“弄我老婆,我十幾歲行走江湖,不知道啥是老婆,哈嗬嗬——”。說完鑽在稻草堆裡獨自睡去,另一個鑽在另一個稻草窩裡,用一捆稻草把窩口擋住.。一會兒兩個瘋子睡著了,稻草窩裡傳出了鼻鼾聲,咬牙子磕嘴聲。

從瘋子上平臺到睡著一個小時,我努力控制住自已不弄出一絲聲響,呼吸平緩,沒敢挪動一下身子。聽著兩個瘋子瘋瘋癲癲的對話。知道了,瘋子也有瘋子的世界,也有尊卑之分。在他們眼裡,他們是正常人,我是瘋子。我想睡到稻草窩裡,也當一個瘋子算了,這一念頭泛上心頭,令我打了個寒噤,想起我讀了許多書,書裡有的主人公四肢不全,身患殘疾都拼搏奮鬥,我才36歲,就成為瘋子嗎?有這一念頭,莫非我真的瘋了,我揪揪頭髮,擰擰臉皮,試著了疼痛,知道我沒有瘋,記得那本書上講過瘋子是試不到疼痛的。

我慢慢站起來,伸伸僵硬的雙腿,試著活絡後,摸著倒爬著退下拱梁,悄悄地從平臺上下到橋底,摸著黑漆漆的夜色行走在回山裡的小道上。那日還是早上在山裡吃了一碗母親做的洋芋糊湯,還不感到肚子餓,只想喝水,走到半溝小河邊,摸著石頭下到河邊,爬到水邊喝了一肚子冷水。

繼續摸黑向上走著,這條小道,打我學會走路起,就在這條小路上走,那兒有彎有陡坡有石坎瞭然於胸,不會栽倒。當我走到半溝寨子山前,山下有著明明滅滅的火影,越向上走,火影越大,竟然傳來了人的咕嚕嘟囔聲。立時,我頭皮繃緊了,身上起了雞皮疙瘩,這荒山野溝半夜咋能有人呢,莫非我時運不際,那忽明忽暗的火是傳說的鬼火,說話聲是鬼聲。莫非今夜鬼擋住了我的歸路。

我當即站在小路上,心裡思量是進是退,退又能退到那兒去,我已經沒有退路,那只有進了。我摸著拾了兩塊石頭攥在手裡,向那一堆忽閃忽閃的火光走去。

火光越來越大,走近了,是兩個人生了一堆火,在烤火聊天。我到跟前兩個人才發現我,兩個人剎時驚奇地站起來盯著我,愕然地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我先開口,“你兩個大半夜在這兒烤火?!”

一個回答,“下午到山根拉石頭,拖拉機壞到這兒,開不走了,今晚上看拖拉機呢!.”

我順著他的手勢看去,上邊路上停了一輛拖拉機,柴油機卸的零零件件。

我頓時懸著的心放了下來,順口問道:“幾點了?.”

一個人往手腕看看,擰身到火邊,藉著火光看看說道:“半夜兩點半。"

我說:“我在溝裡住著,我走了。”

我又摸黑走著,高一腳低一腳走著,脊背汗浸漫的,冷冰冰地,衣服粘在脊背上。我打著牙嗑,回到山裡莊子上,一屁股坐在門口石頭上,歇了很長時間才緩過勁,天快明時,我叩擊著門板,一會兒父親披衣來給開了門,嘟囔了一句:“一天死到那裡去啦,半夜三更才回來。”

我睡和沒睡一樣,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我該怎麼辦呢?

那一天的遭遇變故,幾十年過去了,每當回想起,令我毛骨悚然,心有餘悸。

(二)

十多年後我在商城開了商店,一切有所改變,有天中午,翠翠驀然來到我店裡,笑了笑說道:“你個鬼喲,發了財把老朋友都忘了,我問了四五個人,才打聽到你再這兒開店哩!.”

我趕緊讓坐倒水,“你這幾年過的可好?有孩子沒有,周武還上金礦嗎?.”

翠翠還是那麼大方開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笑呵呵一揚眉毛說道:“咱沒用處,生不下娃娃,抱養了個女孩,八歲了,上二年級了。周武早都不上金礦了,窩在屋裡胡成經,啥都沒弄成。”翠翠掃視著店裡店外,我問道:“你還在那老院子住著嗎?你那姨夫還在嗎?”

“把那廈子房扒倒重蓋,門向外開著,蓋房欠了五萬塊錢外債,周武他姨夫在我哪一年抱養我茜茜就死了。"

我咦了一聲,感嘆世事多變。

翠翠盯著我的眼睛,說道:“我找你有事情!”

“啥事情?”

“縣中學後門口,修了一排子門面房對外出租,我和周武商量租了一間,想開間賣飲食油條豆漿的店面,可又不會炸油條,想起來你手巧會炸油條,想叫你給教幾天。”翠翠說完用期待的眼光看著我,面頰紅紅的。

我想子想說道:“我會的手藝,誰來張口,毫不保留,但是你這個事我不想去。.”

翠翠急著問:“為啥?"

“我那一年到你那兒去了兩次,沒見到周武,有天在橋頭碰到了,給周武說我到你家去了,周武勃然大怒,罵我流氓,賞了我兩拳,那日我差點瘋了。”

翠翠忽地站了起來,花容色變,“還有這等事,你不說我都不知道!”頓了一下心有愧意地說:“我說,你個鬼梆梆子咋不到我家去了,我確實不知道、不知道!”

“沒有啥,我不挺過來了嘛,你今來說也行,但是有個條件。"

“啥條件?"

“你讓周武來叫我,我一定去,去給你倆教會"

“好吧!我回去給他說!"

翠翠走了,我目送翠翠遠去的身影,腰兒還是那樣柔軟,人還是那樣喜啦!生活的不如意只有她自己知道。

周武沒有來。我每次從中學門面房前經過時,留心的看看翠翠油條店。油條炸的並不好,和钁把一樣硬梆梆的,吃的人很少。有天,看到頭髮上彆著蝴蝶髮夾的小女孩在店門口蹦來蹦去,翠翠喊了聲“茜茜,茜茜”女孩應了一聲,跳躍著奔進店裡,一頭撞進翠翠懷裡,胳膊挽著翠翠脖子,撒嬌著。

又過段時間,我從那兒過時,門面房門關了。那門關了,再也沒有開過。

至那關門有一年多,有天我在西環路見了翠翠,她腰粗硬粗硬,肚子大大的,走路笨笨的。我倆同時看到同時一驚,同時開囗:“你!你!你??.”

“我到這兒買菜,想買條魚。"我先說。

翠翠看我一直盯著她的大肚子,反而自豪欣喜地說,“我不是個殘女人,我能生娃。.”

“周武呢?人沒來?”

翠翠臉沉了幾沉,“人不在了,死了一年了。"

我大吃一驚:“死了,周武死了。不可能吧!"

我盯著大肚子,翠翠會心地笑了,“周武不死我肚子還不得大。周武死了半年我重跟了個男人,男人在河邊村住,誰知道結婚一個月就懷上了”。

“咋會這樣呢?”

“周武騙了我。周武的雞巴才一寸長,根本生育不了,所以他害怕我和任何男人來往。”翠翠說。

看得出,翠翠摸她大肚子時是幸福的。聊了會,分手時翠翠又喊我:“你個鬼梆梆子喲,看娃娃時你來哦”!囑咐我一定到她家去,但我至今也沒有去。

end

我與幾個女人(之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