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官司——我的爸爸(一)

序:爸爸今年83歲,他的一生經歷了極多的磨難。一直想形成文字,記錄他的傳奇人生,但因自己文筆枯澀,怕不能還原事情本相,遲遲不敢動筆。今年下定決心用敘述的方式,從童年打官司、天津學徒、闖關東,冰天雪地調木材......形成幾個小篇,真實地把所經所歷記錄下來,以慰老人之心,為子孫後代留念。

打官司——我的爸爸(一)

我的爸爸出生於1935年,抗日戰爭時期,童年在抗日戰爭和國共戰爭中度過。

我家祖上開了幾處買賣,家境還算殷實,但是到了我老爺爺那一輩,迅速敗落下來。老爺爺遊手好閒、吃喝嫖賭抽大煙把家裡的兩處宅院、田地都抵出去了,連墳園地也變賣了。爸爸出生時就和他的母親、奶奶、老奶奶四輩人住在一間小草房裡,是一間倚靠著別家的牆插起來的小草房。

我爺爺,從20多歲開始闖蕩天津,那時候廣饒人在天津幹苦工的很多。爺爺在天津一家叫源興煤場裡打工,給煤場做煤球,送煤球幹苦力,一干就是十幾年。在這期間,家裡的老宅贖回來還買了二畝地(這也是後來劃為中農的原因)。爺爺的性格與他爸完全不同,村裡人說起來,沒有不豎大拇指的,吃苦耐勞勤懇,為人活泛,仗義愛交朋友,並且頭腦聰明,逐漸被一個人賞識,那個人姓紀,一個小資本家,就對爺爺說你何必打工呢?自己開一個煤場吧。爺爺說我哪有錢開場,紀說那由我來出錢開場你進行管理,你就是這個煤場的經理。於是,同立煤站1945年開業了,爺爺成了這個煤站的經理。

打官司——我的爸爸(一)

1947年春天我老爺爺因病去世,在那個動亂的年代找人捎信給在天津的我爺爺。火車不通,接到信息時我爺爺在天津已經混得很不錯,有了許多好朋友幹兄弟。他們聽說爺爺的父親去世了,說一定要回家重新給老人出殯安葬。於是八個人新買了八輛自行車,把車座子卸掉,把錢裝到車子梁裡,八個人從天津騎行回老家。這八個人有是廣饒的,也有是天津當地的。

騎車子行駛到河北滄州辛店,八個人被不知是國民黨還是土匪漢奸給抓住了。其中一個人被放出來,說是讓其回家送信,這個送信的人是景家大路村的。不知道歷經多少磨難,回到家時已不成人模樣,其家人說我替你去送信吧。於是他的家人到其中一家去送信,正是麥收時候,學舌的學不很明白。聽信的忙著搶麥收,也就聽得不是很明白,說忙過這段時間再說。

等我家裡人知道消息時再去景家大路問,那個送信人已返回了天津,從此沒有了結果,我爺爺的生死如何,沒了定論。我的奶奶和老奶奶到處找人算卦,這是那個時候女人的唯一辦法。爸爸工作後,曾到滄州辛店去打聽消息也沒有打聽出個所以然,可能的結果就是八輛嶄新的自行車太招眼了,害人劫財,七個人在一個坑裡被活埋了。

打官司——我的爸爸(一)

1945還是1946年廣饒解放了,爸爸當時參加了兒童團,並且是兒童團團長,但是隨著我爺爺的去世,這唯一的經濟收入沒有了,生活越來越艱難。作為家中三代單傳的爸爸本來是我奶奶、老奶奶的眼珠子、命根子,從十三歲也只能闖蕩江湖了。

以前都講求門當戶對,我的老奶奶出生於大戶人家,識文斷字,我家都是女孩讀書念本,男孩幹活,女的都比男的文化高。老奶奶只能從孃家背糧食,到1948年,生活實在難以維持。本村一個叫李九*的慫恿老奶奶找紀東家去要錢,可老奶奶一個小腳老太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家裡大小事離不了她。可巧爸爸的三姑要去天津找三姑父,還帶著她兩歲的兒子,我的老奶奶跟我爸就說:“要不你也跟著去趟天津吧,看看把你爺的鋪蓋東西還有他的工錢能不能要回來,也打聽打聽你爺到底怎麼著了。”

鄰村一個叫王金亮的,趕大車(馬車)來回跑天津,拉人。老奶奶雖是千不捨萬不放心,也只好讓爸爸跟著三姑去了天津。

打官司——我的爸爸(一)

爸爸帶著老奶奶的希翼,揹著半袋子乾糧,經過半個多月,到達天津找到他三姑父,租住在十區漢陽道安業裡的一間屋子,除了床幾乎沒有空地。

爸爸的三姑父在一家麵粉廠上班,每年掙幾十斤油錢,如何夠四個人生活。三姑就拿些碎布在路邊擺攤,看到來往的行人有衣服破了的,就問問人家要不要打個補丁。爸爸撿點菜葉,過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爸爸終於打聽著同立煤站,找到那個紀東家。當時的紀東家是個小資本家,有2棟小樓,有汽車,有倆個媳婦,還有幾個僕人。見到爸爸的時候說:“哦,你是乃昌(我爺爺的名字)的小子呀,好,快快先去吃飯。”紀東家很熱情,給了爸爸兩個面子(玉米麵窩窩頭),說:“在我這兒住下就行。”。

可是爸爸一提到爺爺的工錢,紀東家就說:“乃昌在我這乾的很好,怎麼就沒信了呢,可能哪一天就會回來了。”

第三天紀東家就變了臉,當時爸爸只有13歲什麼活也不會幹。“我這也不能養閒人。”爸爸被轟走了,工錢一分沒拿到,再去,煤站的門也進不去了,看門的就下了逐客令。

打官司——我的爸爸(一)

爸爸飢寒交迫、走投無路,靠乞討為生,本家一個叫馬守清的給爸爸出主意說:“你爸還有一個朋友是律師,你可以找他去幫幫忙。”爸爸無可奈何只能去找這個律師,爸爸已經記不清這個律師的名字,給他暫起名叫卜世仁。卜律師見到爸爸說:“你是乃昌的小子呀,我一定幫你,一定幫你。”於是卜律師就交待爸爸:“明天你去警察局告紀東家,警察局的頭和我是幹兄弟,我明天就去一定有辦法幫你打贏官司。”警察局就是國民黨的公安局,當時天津還沒解放。

爸爸按照卜律師告訴他的,第二天找到十區警察局。經過門口警察的層層盤查,爸爸已經嚇得要命。見到關鍵人物,應該就是警察局的頭頭了,爸爸說我是來告紀東家的,不需爸爸多言,一會紀東家和卜律師都到場了,警察局的頭就問紀東家:“你是如何害死馬乃昌的,趕快如實交待!”

紀東家嚇得腿都軟了:“我沒有害死馬乃昌呀,冤枉呀。”

卜律師說:“就是你害死他的,我可以做證。你讓他去山西運煤,半路上你安上人劫了他。”

紀東家說:“他給我乾的好好的,我為什麼要害他呢?”

卜律師說:“因為你們掙的錢要兩個人分,除去馬乃昌,錢,就是你自己的了。”

卜律師一口咬定他就是證人,紀東家有口難辯,被關入大牢,爸爸默默地看著這出戏。紀東家為了保命,只能一次次地給警察局的頭和卜律師送錢。最後的結果是,紀東家的兩個小樓和汽車全賣了,煤站關門了,換了他一條活命。

打官司——我的爸爸(一)

官司耗時一年多,終於打贏了,紀東家傾家蕩產了,但是爸爸再找到卜律師的家時已經沒人了。從此爸爸再也沒有見到卜律師,警察局也不讓他進門,同立煤站也封了。

爸爸的三姑說:“我們的官司贏了,一分錢沒要著不說,連你爸的鋪蓋咱也沒要回來呀。”

爸爸只能繼續他的乞討生活,回家成了奢望。

一次下著瓢潑大雨爸爸經過一家電影院,聽到裡面正好有響鈴的聲音,應該是電影散場了。爸爸想趁散場人多,可以要點吃的或要點錢。於是在電影院門口的小雨搭下面等著散場的人出來,爸爸跪在地上,伸著小手,眼巴巴地看著陸續出來的人,這時鄰村的一個叫鞏*元的帶女兒出來,看到跪在地上的爸爸,一分錢沒給,一腳把他踹到雨中說:“你在廣饒丟人就算了,還丟到天津來了。”這個後來成了親戚的鞏*元,無顏面對爸爸。

還有一次,爸爸實在餓得不行,想到本家一個四爺生活還算不錯,想去他那或許能要點飯吃。午飯時間爸爸進了四爺的門,四爺看到爸爸,開口就問:“你來幹啥?”爸爸沒敢說要飯,說:“走到這過來看看。”四爺說那你坐吧,四爺一家在吃飯,爸爸坐那看著,四爺就沒問問爸爸吃飯了嗎,不用說給口飯吃,連口水也沒給爸喝。

爸爸常說:人在落難時,連條狗也不如,千萬不能看不起人呢。

打官司——我的爸爸(一)

1948年天津解放前期,八國聯軍時一個被美國人曾經佔據練兵的地方,叫“美國營盤”,一群中學的孩子自發組織成立了一個識字班。這些孩子白天上課,晚上把流浪的小孩聚攏起來識字,爸爸就白天撿菜葉、要飯、照看錶弟紅光,晚上去識字。來天津前爸爸陸陸續續學過《三字經》《百家姓》《弟子規》,天津學習為以後的生活打下文化基礎,1969年爸爸自己寫出了前期生活的回憶錄。爸爸後來回憶說,那應該是共產黨秘密組織的識字班,要不哪有那好事,倒貼錢讓識字的,所以爸爸對共產黨道不盡的千恩萬謝,爹好娘好不如共產黨好。

1949年,識字班最後考試中,爸爸考了第一名。人家有個規定,前三名進行獎勵,爸爸獲得了20萬金圓劵(國民黨錢)。爸爸找到趕馬車的王金亮,預付下這20萬金圓劵,不夠的到家再給,在天津乞討了兩年的爸爸,終於利用這第一名的獎勵回到廣饒老家。餘下的車費我奶奶和老奶奶繡花織布,起早貪黑一年才還清。

老奶奶心疼地摸著爸爸的頭說:“娃呀,你這兩年怎麼過的呀,一點都沒長呀,在外面不如在家呀。”

打官司——我的爸爸(一)

馬紅霞,東營廣饒,金融系統工作,喜歡運動、旅遊,喜歡大山深處的靜謐,更喜歡窗前捧書沉思,嚮往看庭前花開花落,望天上雲捲雲舒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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