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羔羊》:不會一直沉默

《沉默的羔羊》三部曲,《沉默的羔羊》最先拍出來,《紅龍》算前傳《漢尼拔》算後傳。而其中《沉默的羔羊》堪稱心理學電影、恐怖電影殿堂的經典之作。

《沉默的羔羊》:不會一直沉默

《沉默的羔羊》和續作《漢尼拔》之間的區別,就是藝術與平庸的區別。從表現手法上說,《羔羊》的恐怖不是鮮血、腦漿、人肝堆砌出來的,而是用大量的細節雕琢出來的:貫穿全片的若有若無的呼吸聲、深入地下的牢房、兇手視角;從主題上說,《羔羊》的恐怖其實不是“食人”這種三流老梗,而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真實恐懼——從社會底層往上爬的阻力、女性遭遇的歧視和威脅、壓倒性的暴力、無法反抗的束縛、絕對孤獨。整部片子象徵意味非常強,每一個細節都有寓意。這才是真正優秀的恐怖片,它直指你的內心。

朱迪.福斯特和安東尼.霍普金斯的表演就沒啥可說的了,不朽之作。這兩個演員完全理解各自角色的精髓,並且表達的無懈可擊。福斯特在野牛比爾地下室的黑暗中終於露出脆弱無助的一面,這是全片最恐怖的一刻,可以和《老人與海》的結尾媲美。霍普金斯的舞臺劇功底在這部片子裡發揮的淋漓盡至,那種bigger than life的誇張風格正適合表現Lector。順便推薦他演的《奧賽羅》,BBC1981年版,演技能把你看瘋。

轉一篇美國影評人羅傑.伊伯特(Roger Ebert)的影評,收於影評集《偉大的電影》,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2年出版。

沉默的羔羊

《沉默的羔羊》與續作《漢尼拔》之間有一個根本性的區別,那就是前者不僅恐怖,而且引人入勝,令人心悸,而後者只是令人心悸而已。一部以食人魔開場的獵奇片並不稀奇,《沉默的羔羊》的秘密就在於它沒有以食人魔開場,而是通過一個年輕女人的視線和思考逐漸接近食人魔。《沉默的羔羊》的主人公是朱迪·福斯特扮演的美國聯邦調查局特工克拉麗絲·史達林,整個故事一直跟隨她展開,中間沒有硬性的切換。潛藏在故事中心的則是漢尼拔·柯萊特博士,這個人物雖然兇殘狠毒,卻仍能引起我們的好感,我們對他有好感是因為他喜歡克拉麗絲,並且幫助了她。安東尼·霍普金斯扮演的萊克特只是陪襯,站在舞臺中央的則是克拉麗絲。

只要恐怖片還有市場,喬納森·戴米(Jonathan Demme)這部作品大概就會繼續受到追捧。正如《諾斯費拉圖》、《驚魂記》、《月光光心慌慌》一樣,《沉默的羔羊》證明了優秀的驚悚片不會過時。恐懼是一種普遍情感,不受時間限制。然而,《沉默的羔羊》不僅僅是一出驚悚戲,它表現的是電影史上最令人難忘的兩個角色——克拉麗絲和漢尼拔,以及他們之間劍拔弩張的奇特關係。

克拉麗絲與萊克特之間的共同之處太多了。他們都被他們所向往的世界所摒棄——萊克特作為一個連續殺人兼食人魔被人類所摒棄,而克拉麗絲作為一個女人被警界所摒棄。兩人都被無力感所折磨——萊克特感到無力是因為他被關在一所最高級別的監獄裡,轉移時還要像《金剛》中的大猩猩一樣被五花大綁、戴上口罩,而克拉麗絲感到無力是因為她陷在一群男人的包圍之中,不但處處矮他們一截,更要時時忍受他們猥褻的視線。兩人都善於通過說服他人為自己解決困難——萊克特一番挑唆便使討厭的獄友咬舌自盡,而克拉麗絲說服萊克特幫他追查連續殺人狂魔“野牛比爾”。此外,兩人都揹負著相似的童年創傷。克拉麗絲是個沒人疼愛的孤兒,年幼時便失去了父母,被送到親戚家寄養;萊克特得知克拉麗斯的悲慘經歷後深受觸動,因為他自己小時候也受到虐待。(在DVD評論軌中,戴米表示他應該更加強調萊克特的背景)

影片的視覺設計中存在幾個固定的模式,與上面提到的幾個平行主題形成照應。注意史達林接近囚室中的萊克特和地下室的野牛比爾時都要爬下一層層樓梯,穿過一重重大門,這象徵著萊克特和野牛比爾都身處地獄。注意影片的畫面彷彿始終在看著克拉麗絲,這是因為攝影機在模仿她周圍的男人們審視的目光;而當她進入危險的場所時,攝影機往往在場所內部等著她,而不是跟在她身後。注意影片對紅色、白色與藍色的反覆使用:聯邦調查局裡多處出現這三種顏色,倉庫裡的汽車上蓋著紅白相間的旗子,比爾的巢穴裡也散落著同樣顏色的旗子,就連影片結尾處的畢業蛋糕也是紅白藍三色的(蛋糕上做成美國鷹型的糖霜讓人想起萊克特將一個保安釘在囚室牆上的畫面,保安手臂張開的可怕造型正如老鷹展翅)。

影片的聲軌同樣自始至終與主題相呼應。片中不時響起呼吸聲,例如驗屍官從比爾的第一個受害者的喉嚨裡取出舞毒蛾繭的時候:關鍵情節往往伴有彷彿來自地下的隆隆聲和遙遠的哭嚎聲,低得幾不可聞;有時還有心臟監護器的聲音。霍華德·肖(Howard Shore)創作的音樂沉重而哀傷,具有葬禮的氛圍。有時影片的聲軌有意製造恐怖感,例如克拉麗絲身處比爾的地下室時,她驚恐的喘息聲、比爾粗重的呼吸聲和被比爾囚禁的姑娘的尖叫聲混合在一起,隨後又加入了小狗的狂吠,那刺耳的犬吠聲所產生的心理效果比其他任何聲音都要深刻。接著又響起了那副綠色夜視鏡的電流聲,比爾帶上夜視鏡就能在黑暗中看見克拉麗絲。

朱迪·福斯特和安東尼·霍普金斯憑藉本片嶄獲奧斯卡最佳男女主角獎。此外,《沉默的羔羊》還奪得了當屆最佳電影獎,導演德米獲得最佳導演獎,編劇泰德·塔裡獲得最佳改編劇本獎,影片另外獲最佳剪輯和最佳音效獎兩項提名。這部早在頒獎儀式之前十三個月發行的影片不但沒有被學院獎遺忘還拔得頭籌,實屬難得。要知道,奧斯卡通常只選仍在影院或電視上放映的影片。然而,《沉默的羔羊》顯然是一部獨一無二的電影,令奧斯卡無法忽視。

儘管霍普金斯的正面戲份遠遠少於福特斯,但他的表演卻給觀眾帶來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他的出場鏡頭便令人難以忘懷:克拉麗絲走下一層層樓梯、穿過一重重吱呀作響的大門小門,終於見到了囚室裡的萊克特。此時,攝影機展示了他的視角。他是如此的……平靜。萊克特身著連褲囚服,站得筆挺,看起來不像真人,倒像一座蠟像。克拉麗絲第二次到訪時,他筆挺的身體先是微微一縮,然後才張開了嘴。這個動作讓我聯想到一條眼鏡蛇。霍普斯金本人在評論軌中透露,他對萊克特性格的詮釋受到《2011:太空漫遊》中哈爾9000的啟發:他是一部冷靜客觀而又聰明絕頂的機器,精於邏輯運算,感情方面則是一片空白。

福斯特演繹的克拉麗絲不僅是個孤兒,還是一個來自偏遠地區的弱勢女子,全靠拼命工作才爬到了如今的位置。她盡力裝出一幅充滿自信的樣子,實際上卻極其自卑。她注意到比爾的受害者之一塗著指甲油,便猜測這個姑娘是“城裡人”,而只有不是“城裡人”的人才會使用這個字眼。她最勇敢的一刻或許是在殯儀館將那群冒瀆死者的警官趕出房間的時候(“你們給我聽好了!”)。

萊克特這個角色完全可以和諾斯費拉圖、弗蘭克坦斯、大猩猩金剛以及諾曼·貝茨(希區柯克《驚魂記》)等經典恐怖形象相提並論。這些銀幕上的怪物具有兩大共同點:第一,他們都是依照自己的本能行事,第二,他們得不到理解。從傳統的道德觀的角度來看,這些怪物所做的一切談不上“邪惡”,因為他們根本沒有道德觀念。他們命中註定要做他們所做的事,除此之外別無選擇;在有選擇的情況下,他們往往盡力去做正確的事(諾斯費拉圖是一個例外,因為他從來就沒有選擇)。金剛想救費蕾,諾曼·貝茨想和客人愉快地拉拉家常、想聽媽媽的話,而萊克特博士幫助了克拉麗絲,因為她沒有侮辱他的智商,並且喚起了他的同情。

儘管“沉默的羔羊”具有以上種種優點,但要保證在電影史上長期佔據一席之地,影片本身還得足夠恐怖。《沉默的羔羊》的恐怖首先來自漢尼拔·萊克特初次登場的場景及登場前的鋪墊,其次是來自驗屍官發現屍體喉嚨裡的蟲繭並將其取出的畫面,第三是大批警察等待電梯從頂樓降下的那一幕,第四是警察在卡呂美特市撲了個空的情景與克拉麗絲在俄亥俄州的貝爾福迪爾進入野牛比爾真正的巢穴;第五是接下來發生在野牛比爾房內的片段,在這一幕中泰勒·勒文成功地塑造了一個令人厭惡無比的瘋子(注意史達林先估量一下他的體格並迅速判斷局面,隨即才大喊“不許動”,時間把握的恰到好處)。我們感到恐懼不僅是因為影片對情節和畫面的處理極其高明,更是因為我們喜歡克拉麗絲,不由自主地替她擔心。而萊克特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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