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路世家（一）
一八九八年六月九日，沙俄東清鐵路建設局的官員霍爾瓦特乘汽船來到哈爾濱，招募了破產的農民和手工業者十七萬人，開始修築鐵路。到九月份為了築路工程的需要，開始興建松江機務段，俄國人給它起名叫地包。誰也不知道它的含義，女真人遺留下來的文化底蘊尚未達到破譯的程度，其實它就是俄語機務庫的譯名。當時地包一帶一片荒野，丘陵起伏，雜草叢生，工人利用楊木杆在空地上搭起兩個高大的蓆棚，作為簡易的機車庫，有四股鐵道，所以工人也管地包叫“四眼兒庫”。
機務段有工人一千多人，半數是俄國人，充當管理人員、工頭總管、火車司機，用現在的話講屬於白領階層，工錢比中國苦力整整高出一倍。身份特殊，地位顯赫，老大的本性便開始膨脹，拿一貫忍辱負重的中國人當奴隸，上廁所時間稍長一些都要捱打。形形色色的各種體罰成了家長便飯，輕者罰款，皮肉受罰，重者開除，投入監獄，沙俄統治者的殘暴也為中國鐵路工人反剝削、反壓迫埋下了復仇的種子。
在松江機務段的俄國人中，有一部分人是堅定的布爾什維克成員，他們比中國機務段的工人覺悟得要早一些，有一個叫列寧的給他們灌輸了無產階級理論，號召中俄工人團結起來，同沙俄的殘暴統治作鬥爭。據說列寧個子不高，講話愛用手勢，感染力和震撼力極強，普通老百姓都能聽得懂。“四眼兒庫”裡的布爾什維克領導人叫伊凡諾維奇，給大家講話也愛用列寧的語氣和手勢。他說：“有一個德國人叫馬克思，馬克思寫了一本書叫《共產黨宣言》，《共產黨宣言》是無產階級的革命綱領，我們的領袖列寧就是按照馬克思說的在工作、在鬥爭……”。
中國工人不認識馬克思，沒見過列寧，也不知道共產黨宣言是什麼意思，但有一條他們弄明白了，按馬克思、列寧說的去做，就不會有剝削有壓迫，就不會捱打捱餓，就不會讓大鼻子不當人看。因此他們對布爾什維克的宣傳反應積極，尤其是那首在內部流行的《國際歌》，初學起來比較吃力，也沒弄明白歌詞的意思，熟悉以後才感覺這首歌就是給窮哥兒們寫的，你就看歌詞吧，一針見血，通俗實在：
“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
要為真理而鬥爭
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
奴隸們起來，起來……”
機務段的工人和伊凡諾維奇學唱《國際歌》時顯得非常興奮，一股神奇的熱流四處奔湧，忽然覺得自己長大了，成熟了，敢和工頭昂首挺胸講道理了，這時他們才明白當主人挺莊重、挺有尊嚴，才明白老佛爺被八國聯軍趕出紫錦城的時候為啥一路抬不起頭來。
中國人有自己的文化傳承，把忍看作是一種謙讓、一種寬容、一種大度；沒有這樣的胸懷何以縱橫上下五千年？可能誰也無法預料這頭睡獅一旦被驚醒，它怒吼的聲音將使敵人嚇破肝膽。
一九〇八年五月一日，伊凡諾維奇組織中俄工人在江北舉行了聲勢浩大的五一國際勞動節紀念活動。他們打著“五一萬歲”、“勞工神聖”的橫幅。伊凡諾維奇先介紹了俄國革命鬥爭的形勢，然後由中國工人控訴聲討沙俄統治者的暴力，工人和家屬陸續趕來聲援，附近的農民看這邊人潮洶湧，紅旗飄飄也紛紛趕過來湊熱鬧。沙俄的馬隊在江對岸虎視眈眈，也只能望江興嘆，他們感覺到了覺醒的力量，在洪流的波濤中不得不低下頭來。
一九一八年一月十日，松江機務段舉行了第二次大罷工，由於機車停運，滿載沙俄軍用物資的三十餘列、六百多輛貨物無法運出，整個中東鐵路陷入癱瘓狀態，有力支援了蘇聯紅軍在西伯利亞打擊沙俄白匪的戰爭。十月革命一聲炮響喚醒了民眾，建立了蘇維埃政權，但因連年戰火，經濟上處於嚴重困難時期，機務段的工人從純樸的無產階級感情出發，自己節衣縮食，從為數不多的口糧中捐獻出三車糧食運到蘇聯境內。
患難見真情。列寧，這位強悍的偉人感動了，委派外交部長卡拉漢親自來到松江機務段，在“四眼兒庫”發表講話，代表列寧向中國的無產階級表示由衷的感謝。工人們聽伊凡諾維奇介紹過列寧，見卡拉漢也是小個子、大鬍子、藍眼睛，都以為是列寧來了，四處奔走相告，工人、家屬蜂擁而來，把四眼庫圍得水洩不通。
張忠義和李東山咋呼的最歡，攢攏幾個人把卡拉漢抬了起來用力向空中拋，落下時再接住，用胳膊架著在庫里昂首挺胸走了好幾圈兒，把大鼻子高興得揮舞著兩隻毛絨絨的大手嘴裡不停地喊著：烏拉！烏拉！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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