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春 時拾史事 昨天
清末民國年間，中國人天黑了幹什麼？
說來傷心，過去中國的生產力跟中國的皇權體制一樣被凍結，幾千年沒什麼大變化，直到解放以前，很多地方的農業生產工具和生產方式還停留在很早之前。附著在經濟基礎上的人的思想，也沒進化。多數人的生活處於艱難維持簡單再生產階段。
如果經濟的再生產不易，人的再生產就是必然。何況還有高死亡率和低下的醫療水平兩大因素助推。天黑了，沒錢點燈。你說他們能幹嘛？
齊白石回憶自己三十歲左右時賣畫為生，“常常為了燈盞缺油，一家子摸黑上床。”家裡來了客人，也是“夜無油燈，燒了松枝，和他談詩。”這個場景，六十年代以前在縣城及鄉村出生的人都有記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沒我們想象的浪漫，那是生活所迫。好了，不扯遠。讓我們以齊白石為標本來看看。選擇齊白石，是因為民國大師中，論起生命力的旺盛，齊白石穩奪頭牌，沒有之一。
01
齊白石，湖南省湘潭縣人，生於一八六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家裡世代農民，“我們家，窮得很哪！”一般年景勉強不餓肚子，遇到災年就沒法過。
所以，齊白石出生以後，身體很弱，時常鬧病。因為沒力氣，做不了種田的活，到十五歲時家裡只好讓他學做木匠。
不過，齊白石家族基因好，待他長大經濟條件好了以後，齊白石身體棒棒的特質就無法掩蓋地顯露無遺。
首先，長壽。
祖父一八七四年去世，壽命六十七歲。祖母一九〇一年去世，享年八十九歲。父母一九二六年同年去世，父親八十八歲，母親八十二歲。在那個年代，我國人均壽命不及四十歲，他們傢什麼概念？這就有了齊白石九十四歲高齡的基礎。
其次，生育力旺盛。
齊白石回憶，“我出生的那年，我祖父五十六歲，祖母五十一歲，父親二十五歲，母親十九歲。” 他祖父五十六歲見孫子，在那時候還算晚的。祖父祖母雖然只有一子，到他父親就把生育上的欠債一下子還了回來。齊白石五歲得二弟純松，八歲得三弟純藻，十四歲得四弟純培，十七歲得五弟純雋，二十六歲得六弟純楚，又有三個妹妹。加起來多少個子女？真是厲害了，他的爹！看到這些，你會覺得他爹一定生猛孔武吧？錯！
“他是一個很怕事、肯吃虧的老實人，人家看他像是‘窩囊廢’，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做‘德螺頭’。他逢到一肚子委屈，有冤沒處伸的時候，常把眼淚往肚子裡咽，不到人前去哼一聲的，真是懦弱到了極點了。” 這是齊白石回憶他爹的原話，你可以揉揉眼睛再看。
到齊白石這，講人才，當然的家族第一人；講那個啥，也沒人超過他。可是，齊白石的身體打小一直很糟糕，他的祖母和母親為了他的健康求神拜佛吃齋信迷信什麼都做過，效果都不好。也許是巧合，使得他身體強壯起來的轉折點——竟然是結～婚！反正自此以後直到七十三歲病了一場，齊白石一輩子就再沒怎麼病過，身體越來越棒。
02
一八八一年，齊白石和童養媳陳春君“圓房”，新郎十九歲，新娘二十歲。結婚時間在當時不早不晚。可以。兩年後得長女菊如。頭胎晚了點。
從頭胎到二胎，竟然隔了六年。一八八九年七月，齊白石二十七歲得長子、也就是老二良元。
再隔五年，三十二歲得老三、次子良黼。
一八九八年，得老四、次女阿梅。隔四年。
一九〇二年四月，得老五、三子良琨。隔四年。此時齊白石四十歲，妻子陳春君四十一歲。婚後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五個孩子，平均一個孩子間隔四年多。強調一下：那時沒有節育措施，如果不生兒子，女人會遭歧視。
四十一歲後，妻子沒再給他生孩子，直到十七年後齊白石的妾接著生。
來看看齊白石外出和在家時間：
第一次出遠門，是當年十月初。齊白石回憶道：“別了春君，動身北上。”待到出遊返回家鄉，已是來年六月，在外時間約九個月。在家待了大半年後，開始“二出二歸”。
第二次是一九〇四年春天，應老師王闓運之約遊南昌，過了中秋回到家鄉，在外時間大半年。在家待了近一年，次年七月，開始“三出三歸”。
第三次是遊桂林，直到一九〇六年秋天回到家鄉。這次，在外逗留了一年多。在家待到來年春末，開始“四出四歸”。
第四次遊欽州，住了半年多，到冬月下旬到家。兩個月後，開始“五出五歸”。
第五次遊廣州，一九〇八年二月出發，住到秋天回家，沒多久再次回到廣東，直到一九〇九年九月到家。
可以看出，齊白石七年當中的“五出五歸”，大部分時間都在外地。從四十八歲起的後面幾年，雖然沒出省，也沒待在家鄉，而是省內各處跑，與文人墨客一起詩畫會友。
讀齊白石的自傳讀到這兒，令人不禁合書思忖：他感激個啥呢？
半年後，臨近中秋，妻子親自來京給齊白石聘到了副室胡寶珠，時年十八，小齊白石三十九歲。完成前後任的接力，妻子陳春君於當年冬天回到湖南鄉下。
納妾後，齊白石的生命力開始迸發，藝術也開始登峰造極。
一九二一年臘月二十日，齊白石五十九歲。小妾二十歲生第一個孩子良遲，即齊白石的第四子。和前任一樣，也是婚後兩年生子。
妻子陳春君親自到北京照料年輕的小妾胡寶珠坐月子，讓孩子睡在自己身邊，夜晚屢次送孩子到小妾房裡餵奶。齊白石再次“感激不盡。”
一九二三年十一月，齊白石六十一歲，胡寶珠二十二歲生第二子，良已。頭子二子間隔兩年。
一九二八年齊白石六十六歲。九月初一，胡寶珠生了個女孩，取名良歡。這是二十七歲的她第三個孩子，與第二個孩子間隔了五年。
一九三一年三月十一日，胡寶珠生了第四個孩子，是個女孩，取名良止。與第三個孩子間隔一年半。胡寶珠三十歲，而齊白石六十九歲了！
請合上嘴巴。
一九三四年四月二十一日，胡寶珠生第五胎，男，取名良年。與上胎間隔三年。胡寶珠三十三歲，齊白石七十二歲！次年齊白石攜妾胡寶珠返鄉省親，自然，見到了七十四歲的老妻陳春君，齊白石回憶家裡人都好，“只有我妻陳春君，瘦得可憐”。這話也是有深意，為什麼家裡人都好，獨老妻“瘦得可憐”？背後的原因齊白石沒說。三天後，齊白石攜小妾胡寶珠不辭而別，按齊白石的說法是“不忍和春君相見。”從七十三歲開始，齊白石感覺自己老了，“衰敗之象疊出”。但外人看來他仍然老當益壯，何“衰敗”之有？且看事實。
一九三七年，齊白石七十七歲（實際七十五，因算命說七十五有一關，口稱七十七，逃過這一關），二月二十七日，三十六歲的胡寶珠生第六胎，女孩，取名良尾。幾天後病死。這一胎與上胎間隔三年。
一九三八年，齊白石七十八歲（實際七十六），六月二十三日，胡寶珠三十七歲生第七個孩子，是個男孩，取名良末。這胎與上胎間隔不到一年半，我的哥哥！
不過，這也是胡寶珠生的最後一個孩子。
這樣，齊白石一共有子女十二人，其中妻子陳春君生了五個，小妾胡寶珠生了七個。陳春君是到四十一歲後沒有在生孩子，胡寶珠生最後一個孩子才三十七歲，看來七十六歲的齊白石是真的老了。
一九四〇年正月，齊白石妻子陳春君逝世，享年七十九歲。一九四一年五月，齊白石將小妾胡寶珠扶正，“立為繼室！”親友簽名蓋印。可惜，命裡無時終須無，兩年後，四十二歲的胡寶珠病故。
二十多年，“妻妾之間，從未發生齟齬。”
03
齊白石與梅蘭芳合影
由於結婚早，生子早，加上多子多福的指導思想，那個年代的家庭除了糊飽肚子，就是生子競賽，蔚為大觀。
先看齊白石父母和子媳兩代人。
齊白石一八六三年出生時父親二十五歲，母親十九歲。齊白石是長子。
一八七四年，齊白石十二歲，十三歲童養媳陳春君娶進門。十九歲齊白石小兩口圓房。此時齊白石已經有四個弟弟，特別是五弟純雋只有兩歲。到五弟四歲時，齊白石的女兒出生，得喊一起玩耍的小夥伴“五叔”。
一八八八年，齊白石二十六歲時，母親給他生了個六弟純楚，隔年七月，齊白石二十七歲自己生了老二良元。後面生的孩子先不管它，就這四個年齡相近的孩子在一起，可不容易稱呼了。
五叔純雋，十一歲。大侄女菊如，七歲。六叔純楚，一歲。大侄兒良元，剛出生。過三五年，想象一下他們在一起過家家，一片“叔、嬸、侄兒、侄女”聲，那個亂啊。如果年長的晚輩欺負了年少的長輩，大人可怎麼哄？如果，齊白石妻子生的五個子女和九個叔嬸聚會；如果，齊白石兩任妻子生的十二個孩子和九個叔嬸聚會，我的天！
再看看齊白石和他的子女、孫輩三代人。
因為齊白石有兩任妻子接力生子，時間跨度較長。按順序算，老大、長女菊如生於一八八三年，齊白石二十一歲。幼子良末生於一九三八年，齊白石七十六歲。長幼相隔五十五年。
一九〇六年十二月，四十五歲的齊白石得長孫秉靈。
一九三一年，長子良元得孫子，齊白石得曾孫，四世同堂。同年，齊白石的小妾胡寶珠生女良止。良元的孫子得喊同歲的良止“姑奶奶。”
齊白石從這時起，祖孫三代都在生孩子。
比如一九三八年，三十七歲的胡寶珠再生男孩，良末。同年十二月十四日，她的長子良遲十八歲，亦婚後生子秉聲。母媳同歲有喜，兒孫一年出生。加上大房那邊的孫子輩也在生子，可不就是三代造人嗎？
難怪齊白石嘆息“我派下男子六人，女子六人，兒媳五人，孫曾男女共四十多人，見面不相識的很多。”
問題總有兩面性，過去中國人生得多是因為成活率不高，遠談不上優生優育。民國一些大師的家人死於青壯年的很多，比如魯迅的父親死時三十五歲，胡適的父親死時五十五歲。
錢穆的祖父、父親和大哥死時都是四十餘歲。錢穆母親共生育九個子女，“四女五男。平均三年必一育。”但是四個女兒丟了三個，五男也只剩四個。
一九二八年，錢穆的妻子和新生兒相繼死亡。接著四十歲的大哥（錢偉長的父親）去世。一年三喪，可謂家門不幸。
齊白石家族更是如此：
一九一三年二子良黼二十歲，病故。
一九一四年六弟純楚二十七歲，病故。
一九二二年長孫秉靈年十七，病故。
一九二八年五弟純雋在匪亂中死去，年五十歲。
一九三七年，胡寶珠生女良尾，幾天後病死。
一九三八年六子良年，五歲，病逝。
一九四三年，42歲的繼室胡寶珠病逝。
一九四六年，19歲的女兒良歡去世。
那個災難深重的國家，那個悲欣交集的年代。
齊白石故居：北京市西城區跨車衚衕13號
參考書目：
《白石老人自傳》人民美術出版社1962年
《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錢穆 嶽麓書社 198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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