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內畫的吳建柱(下)

中國內畫的吳建柱(下)

吳建柱

高級工藝美術師,首創了各種書體入壺,使其內畫鼻菸壺由工藝品升格為藝術品。兩件作品被故宮博物院收藏,被專家稱為“中國內書第一人”。一九四五年生於博山,十四歲便進入博山美術琉璃廠學習內畫,是“魯派”內畫二代傳人薛京萬先生的關門弟子。

中國內畫的吳建柱(下)

朗讀者羅燕,淄博市朗誦協會副主席,國家一級播音員,淄博廣電首席播音員,知名朗誦家。

李左泉先生的指點在吳建柱的心裡,每每有醍醐灌頂之妙。

琉璃廠內畫組駐地家廟衚衕,家廟衚衕也是李左泉先生的住宅所在地。那時電力供應不足,工業企業不能統一休假,為了規避用電高峰只能輪休,淄博瓷廠為每週四休息,休息時李左泉先生時常回家,聽到李左泉先生在家的消息,內畫組的大小藝人們便把他請來坐坐,看看,說說。內畫組的老師輩人物對李左泉也尊敬備至,都知道先生在國畫界的影響,謙謙以四爺相稱呼,許多東西都向請教,雖說年紀相仿,李左泉並不客氣,當著眾多徒弟的面,“戲謔”老師:“你們教給人家畫啥?就光畫兩把笤帚一堆墳?也不改改樣子?”老師們只是嘻嘻地笑,“看四爺說的,不就是這個水平哩!”所謂“兩把笤帚一堆墳”,是說前頭兩棵樹帶一個拖腳,後頭再畫一座山,比喻老生常談一成不變。

中國內畫的吳建柱(下)

李左泉早年工花鳥,沒骨小寫意,米點皴雨景則是大寫意,嘗與國內諸多名家悠遊交往,暮年多畫雪景。花一角八分錢買張火車票,吳建柱就隔三岔五去大崑崙淄博瓷廠向李左泉先生請教。趕到1964年最後一次去請教的時候正值“四清”,淄博瓷廠葦箔成牆,連篇的大字報已經貼到李左泉宿舍的門口。

敲敲門,沒人應聲。門虛掩著。一推門,空屋不見人。就一間屋,門一推開一覽無餘。吳建柱就喊:

“四爺爺?”喊一聲沒動靜,再喊一聲。有動靜了:

“你是哪裡的?”

“我是博山。”

“你來做啥?你沒看見大字報都到了大門口了?”

“我看見了。”

“你想做啥?”桌子遮擋的木床上遽然坐起一個老人,美髯如舊,凌亂有加,一副老花鏡別在頭直上,抬眼看看是吳建柱,就說:

“你還敢來?”

“我畫了點東西,俺老師們又不畫這個,請您給看看,咋著再提高提高?”

李左泉就挪身,下地:“你先喝口水,我畫畫你看看。”

李左泉就畫一張梅花,畫一張竹子,再畫一張蘭草。末了囑咐:

“好生留著,到門你可裱裱。”

中國內畫的吳建柱(下)

山靈覓食

1966年前後,“文革”亂起,再去見李左泉已經不易找人。1968年,李左泉就離開人世。從李左泉先生那裡,吳建柱看到了怎麼操筆、用筆,學會了一筆當中運筆的變化。

而光焰早年研習大千,後研究石濤,再黃賓虹,走的也是文人畫的路子。光焰跟吳建柱的父親很好,那時候“整風反右”已經戴了帽子。他住北門裡,見天走北關,進稅務街,經小於家衚衕、趙家後門,去淄博第一中學上班。光焰走到趙家後門,會路過家廟衚衕的琉璃廠內畫組,有時就進去畫一畫,也說一說。國畫的皴、擦、染、點、勾、線等技法,也自然而然地浸入到吳建柱的內畫。

中國內畫的吳建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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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酣

內畫老藝人則不講究運筆、筆法,填色就是了。他們以工為上,受鼻菸壺瓶口窄狹、大筆不能施展的限制,索性放棄了對寫意的追求。筆法、墨法,是中國畫的最大講究,吳建柱卻要把中國畫的筆墨精神和意趣放到壺裡頭去。吳建柱的畫風與眾師兄迥異,更與廠領導的意見相悖:“壺坯磨得如此精細,幾筆就完了事,能賣幾個錢?”琉璃廠的領導索性向吳建柱開宗明義:“一要學老師,二是往細處走,不要走歪門邪道。”吳建柱後來為內畫心傷,堅決不叫孩子們學內畫,全因為自己屢遭挫折。他個性耿直強悍,外表篤實,內裡極不聽話,總與上級的願望背道而馳。廠長說:“你一個小孩子家,不好生生跟著老師畫,咋就光想搬弄書?”就光挨尅,費半天工夫畫的東西,末了都被打成二級,聽話的那些師兄弟個個一級。剛出徒的時候,他的內畫價格只算別人的一半。領導就是要你畫得像、畫得細、畫得滿、畫得鮮豔,吳建柱偏不,就是不往細處畫、不往多處畫、不往滿處畫。

當然,工的東西、細的東西也有好的,吳建柱喜愛的是簡約,看重的是內涵。齊白石不能直接學,學我者生似我者死。一朵荷花不在於畫得咋像,要體會畫家內在的那個創作意圖、那個意境、那個最原始的創作衝動。學齊白石最好的是青島的張鵬,對齊白石具備深刻理解,婁師白只是套用了齊白石的程式而已。揚州八家的李鱓李復堂、鄭燮鄭板橋,亦書亦畫,書畫雙絕,始終是吳建柱的典型模範。領導住在廠子附近,晚上出來遛彎,到內畫組開開門一看,桌上擺的壺裡又是那些稀稀拉拉的竹子蘭草之類,就抓起筆來,沾沾墨伸進壺裡一通抹劃,讓你全部工夫都搭上,前功盡棄還得重新涮壺。參加廣州中國出口商品交易會,吳建柱的作品因獨具中國氣派和東方文化氣息而得到大量訂貨,畫的正是梅蘭竹。

中國內畫的吳建柱(下)

竹石圖

吳建柱的字發矇於孫心如,繪畫就教於李左泉,兩位大師沉潛民間,只是生不逢時,過早地被險惡現實所堙沒,仍不失為國手級碩儒宿耆,這不能不決定著吳建柱書畫造詣的高度和深度,也註定著吳建柱內畫之路的崎嶇艱難。這裡,我不能說吳建柱已經窮盡了他的朝聖之途,更不敢說他已經抵達了藝術峰巔,但他在馬少宣始創的文人內畫道路上心無旁鶩地行進著,逐漸與中國內畫的其他巨匠們形成美學內涵和文化走向上的顯著分野。從這個意義上講,吳建柱的內畫藝術不可限量。

原本,鼻菸壺出身匠籍,發自實用,在皇親國戚、達官貴胄附庸風雅中成為把玩新寵,以鼻菸壺內畫的產生為發端,意味著其本土化過程最後形成。其後,鼻菸壺內畫縱有超凡脫俗的衝動,無奈因傳承方式的限制,匠來匠去的遺傳基因根深蒂固,地道中國文化的血脈難以楔入。沒有文化參與的物種怎樣會高貴得起來?無力擺脫工藝品屬性,終不被藝術之神的慧眼所垂青。按說,琉璃內畫煙壺的出現,較之於原先盛行多年的玉石、瓷器、瑪瑙、翡翠、竹木、牙骨、金屬等材質,早已向煙壺走向文化和藝術敞開一扇大門,煙壺完全可以憑藉傳統文化的引入,讓自己來一個華麗轉身。然而,煙壺終是辜負了藝術之神的希冀,走上煙壺畫面的仍是隻有工匠們才會感興趣的內容。文化的是一堵牆,嚴嚴實實地把藝人擋在藝術家序列之外。故素以正宗雅文化自居的士大夫,又往往視其為雕蟲之技而不親為,他們可以向藝人們發出由衷的嘆許,卻絕不會拿起鉤筆畫個壺子試試。二三十年前,一代大家範曾先生還沒有現在這麼忙碌,李克昌先生也沒有客居澳洲。範曾先生去博山琉璃廠串門走動的時候,曾欲請李克昌先生將自己的某款畫面臨摹進壺中世界,結果自然遭到了李氏的斷然謝絕,而且還衍生出另一段不宜公諸於眾的趣話。要知道,當時的李克昌先生,有中國鼻菸壺協會理事長之職在身,時為內畫鼻菸壺業界翹楚。那次並不十分快意的範李對決,昭示出他們在各自領域中的大家風範。

當下,中國內畫依舊一意孤行,只有吳建柱是個例外。

中國內畫的吳建柱(下)

吳丈蜀詩(1996年故宮博物院收藏)

我的幼年同窗桑度雲先生在一篇辨析內畫流派的文章中寫道,“‘魯派’內畫藝術具有氣勢恢弘、大氣磅礴、粗獷豪放、氣壯山河的畫風,充分體現了魯派內畫技藝的純熟與高超,在京、魯、冀、粵四大內畫派系中獨樹一幟,在國內外享有盛名。”此言不虛。“氣勢恢弘”緣於毛筆的使用,“粗獷豪放”是山東鄉黨的天生性情。我以為,“魯派”畫風加之於吳建柱頭上卻未必合適。吳建柱的內畫別出心裁,走的是一條中國文人畫的筆墨道路,從一開始,他就排斥“魯派”內畫的風格遺傳。基於此,吳建柱的內畫藝術不應專屬某個派別,而屬於整個中國內畫,現實生活是他的源頭活水,馬少宣是他的精神衣缽,東方文化神韻是他的精髓血脈。

毋庸諱言,當代內畫藝術中,不論“魯派”和“京派”還是“粵派”,已經遠遠失去了舊日鋒芒,風頭正健的或許只有王習三先生領軍、後來居上的“冀派”。他們較少傳統的禁錮和負累,又坐享諸家現成的經驗和技能,在題材上無所不涉、風格上無所不兼、營銷上無所不能,在內畫市場的版圖上攻城掠地,直把中國內畫拉入商品經濟的武林江湖。

吳建柱,獨立於這個江湖之外。

中國內畫的吳建柱(下)

雪景人物(1996年故宮博物院收藏)

由此,對於吳建柱來說,榮譽與冠冕的贅述已經沒有意義。

距離國際煙壺協會主席、香港著名收藏家梁知行先生恭推吳建柱為“內書第一人”,時間已然過去二十五年。也許,江山輩有新人出,各領風騷三五年。更多更醒目的“內書第一人”次第出現,吳建柱只是報之以欣賞和歡喜。他的心性越來越悠閒,在他的眼裡,人間萬象也越來越可愛了。活到一定年紀,塗抹到一定年紀,所有功利一概化作了浮雲,只剩了豁達平淡,藝術也便歸入化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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