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和唐婉:中國版的人鬼情未了

話說陸游唐婉這對恩愛夫妻被陸母生生拆散之後,“使君有婦,羅敷有夫”,各自又成了家。陸游續娶王氏為妻,唐婉再嫁同郡趙士程,彼此倒也相安無事。但幾年之後的一個春天,在浙江紹興沈園,陸游遊春的時候和唐婉夫婦不期而遇,在沈園的照壁上兩人留下了千古名篇《釵頭鳳》,這次會面回去後不久,唐婉就抑鬱而終。而陸游呢?對他而言,開始了長達五十年的相思,他的一系列悼亡詞將他的心路歷程忠實地記載了下來,千百年來,令無數讀者唏噓不已。

紹興沈園那堵留有陸游唐婉《釵頭鳳》真跡的照壁牆

陸游和唐婉:中國版的人鬼情未了

陸游和唐婉:中國版的人鬼情未了

陸游63歲時,有人送來菊花縫製的枕囊,觸物傷懷,老人想起自己二十歲時與唐婉新婚燕爾,兩人採集菊花曬乾作為枕芯,縫製了一對“菊枕”的舊事。為此陸游還寫了一首“菊枕詩”,作為他們夫妻新婚定情之作。這在他的《劍南詩稿》中有記錄:“餘年二十時,尚作菊枕詩。採菊縫枕囊,餘香滿室生。”此時又見菊枕,不禁百感交集,寫下了兩首情詞哀怨的“菊枕詩”,題曰:“偶復來菊縫枕囊,悽然有感。”詩云:

採得黃花作枕囊,曲屏深幌悶幽香。

喚回四十三年夢,燈暗無人說斷腸。

(採了菊花作枕芯,菊花在臥室的屏風後和帳子裡面散發了若有若無的香氣。這種氣息使我又回到了四十三年前我們新婚燕爾的時刻,可惜現在陪伴我的只有一盞孤燈,無人可以傾訴衷腸啊!)

少日曾題菊枕詩,囊編殘稿鎖蛛絲。

人間萬事消磨盡,只有清香似舊時。

(年輕時寫的菊枕詩,好多年不碰它已經沾滿灰塵了。可是,縱然是經歷了人間萬事,只有你,還永遠在我的心中,就像這菊花的香氣一樣歷久彌新。)

陸游和唐婉:中國版的人鬼情未了

67歲重遊沈園,陸游看到當年題寫《釵頭鳳》的半面破壁,觸景生情,感慨萬千,又寫詩感懷:“禹跡寺南,有沈氏小園。四十年前,嘗題小闋壁間。偶復一到,而園已三易主,讀之悵然。”

楓葉初丹槲葉黃,河陽愁鬢怯新霜。

林亭感舊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

(深秋季節,楓葉紅了,槲葉黃了,我也老了。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沈園裡,感覺就像赴黃泉一樣,這時候唐婉你在哪裡呢?沒有你,誰和我結伴了此餘生呢?)

壞壁舊題塵漠漠,斷雲幽夢事茫茫。

年來妄念消除盡,迴向蒲龕一炷香。

(當年我倆題《釵頭鳳》的照壁還在,上面落滿了灰塵,就像我們經歷過的那些美好,無從說起。算了,放下這些念想,還是讓我恭恭敬敬地為你點一炷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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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游75歲那年,也正是唐婉逝世四十週年祭,陸游乾脆就住在沈園的附近,“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勝情”,寫下極為有名的《沈園》二絕句: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無復舊池臺。

傷心橋下春波綠,疑是驚鴻照影來。

(一抹斜陽,世事滄桑,沈園也不再是我倆當年會面的樣子。可是,那橋下平靜似一面明鏡的水面上,不是分明倒影著你的倩影,正急急地向我走來?)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轉眼間你去世已經四十年了,沈園的柳樹都老了。我呢,眼看不久於人世,將要化作會稽山上的一抔黃土,但是,只要我還能動,就會風雨無阻地來沈園祭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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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游晚年,每年春上必往沈園憑弔唐婉,每往或詩或詞必有寄情,後來就一直住在沈園附近。81歲,陸游做夢遊沈園,及醒,感慨系之,在《夢遊沈家園》中悲嘆: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園裡更傷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

(最怕路過城南,因為這裡有傷心地沈園,物是人非,平添感傷。)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

(來到沈園,梅花依舊,佳人不再。你去世已經46年了,早已成了黃泉下面的一抔土,可是我倆當年唱和的《釵頭鳳》,還靜靜地印在沈園照壁的塵煙之中。)

陸游和唐婉:中國版的人鬼情未了

82歲時陸游對唐琬仍是念念難忘,預料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死之前他像立遺囑一樣,關照子女為他守護那道留有他和唐婉墨跡的牆壁:

城南亭榭鎖閒坊,

孤鶴歸來只自傷。

塵漬苔侵數行墨,

爾來誰為拂頹牆?

(我一個人去沈園看望你,形影相弔暗自傷心。那堵留有我倆詩詞的牆壁還在,不過上面沾滿了灰塵、爬滿了青苔,我死之後,有誰為我們守護這道牆壁呢?)

陸游和唐婉:中國版的人鬼情未了

(沈園裡面取自這首詩意的“孤鶴軒”)

陸游84歲,生前最後一年的春天,仍由兒孫攙扶著前往沈園並留下一首七絕《春遊》,詩云:

沈家園裡花如錦,

半是當年識放翁。

也信美人終作土,

不堪幽夢太匆匆!

(沈園裡面繁花似錦,估計這些花兒草兒都認得我陸放翁吧?我終於相信唐婉的確是去世了,我倆曾經的擁有的美好何其匆匆啊!)

這是一種無法言說、令人窒息的愛情,這恐怕也是中國詩歌史上最真摯的情詩了。在唐婉溘然離世後,陸游對她的思念長達半個世紀之久,說他們是中國版的人鬼情未了並不為過。我們常常抽象地批判封建禮教對純真愛情的扼殺,陸游唐婉才真是活生生的樣本。只是受害者還不止他倆,那個後來嫁給陸游的王氏,和陸游廝守了五十多年,為他生了七個兒子兩個女兒,但可能她一輩子也沒有走進丈夫的心裡。唐婉的後來的丈夫趙士程,也只是一個影子一樣的存在,因為唐婉在《釵頭鳳》裡明明白白地寫道:“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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