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解語,鳥自鳴……” 作家、南大碩士、語文老師同寫高考作文

今年江蘇語文高考作文題為:花解語,鳥自鳴。生活中處處有語言,不同的語言打開不同的世界,比如雕塑、基因等都是語言,還有有聲的、無聲的語言。語言豐富生活,演繹生命,傳承文化。請以此為話題寫一篇不少於800字的文章,題目自擬,體裁不限,詩歌除外。

這篇作文如果讓你來寫,你會怎麼寫呢?紫金山新聞約了幾個人來寫同題作文,讓我們來看看他們是怎麼寫的。

王峰 作家

代表作《舊時光裡的小團圓》

我們是如何告別我們的方言的

女兒出生後,在跟女兒的交流中,我們沒有任何懸念地都用上了普通話,字正腔圓,朗朗上口,走到哪都不會感覺陌生和突兀。雖然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和她說家鄉話,可是,可憐的小朋友,一句方言也說不來;你也很難從中去捕捉到一點點鄉音;即便是聽,她也是懵懵懂懂的。

這種懵懂一度成為我們生活中的一個樂子,我跟老婆是同鄉,在日常生活中,我們之間都是說普通話。當我倆偶爾用家鄉話講點悄悄話時,小傢伙會膩上來,試圖從你嘴巴里撬出點東西:“你們,剛剛,究竟都說什麼了?”

我們告訴她,在我們的方言裡,東西叫“杲子”,睡覺叫“困”……她聽得瞪大了眼睛。我和她媽媽就在旁邊大笑。這份快樂是我當年用蹩腳的普通話跟筆友交流時無法想象的。在老家讀初中時,我曾交過一個筆友,那是一個比我小兩歲的女孩子,她住在我們縣城的另一邊,印象中字寫得非常漂亮。我們給彼此寫信,在紙上交流一些年輕而稚嫩的想法。一次她和她的老師過來拜訪我們學校的另一個老師,讓我們感到驚奇的是,她和她的老師居然都講普通話——因為她的老師是新疆人。

在那種情形下,我突然變得不會說話,舌頭髮硬,以至於日後我的父母進城來幫我帶孩子,跟人講那種半生不熟的普通話時,我總能想起我跟那筆友第一次交流時的窘迫。在那之前,我們還不習慣在生活中用普通話跟人交流,老師在講臺上授課也都是一口的家鄉話。後來我離開家鄉外出讀書,每每與人講話,總要先打個腹稿——用普遍話在肚子裡說一遍,再謀篇佈局一般把它“朗讀”出來。所以,後來每當有人說我說話慢慢吞吞,以示一種文雅時,我都報以苦笑。

今天,再回到老家,即便是村子裡的小孩,他也會用非常熟練的普通話跟你說話。我的孩子夾在他們中間,沒有任何不妥,沒有任何障礙。

在孩子的成長中,我記錄最多的是她語言上的一種“天性”:她在喝魚湯時,會說舌頭起了波浪;黃昏時,她說太陽變髒了……可是,這種頗顯“天性”的語言後來變得非常稀缺。在我和老婆說著方言享受兩個人的秘密而發出會心一笑時,這種默契不斷遭到女兒的抗議。看著她的不滿和憤慨,我突然意識到,我有必要跟女兒分享我們的方言,分享方言裡的樂趣,畢竟那種樂趣裡承載了我們從何而來,我們的所思和所想。可是,我張開嘴巴,總覺得那個方言已變味了。

吳雨陽

南京大學文學院研究生

語言的別樣魅力

語言是人類最重要的溝通工具,在生活中,人們用普通的日常語言來進行相互交流,在知識分類體系中,各領域專用的“語言”卻是各不相同的。從科學研究的角度來說,人們學習信息、生物及材料等先進科學技術,是試圖藉助這些特殊的“語言”,“對接”客觀事物的內在本質和運動規律。

以藝術領域為例,當人們欣賞美輪美奐的繪畫、雕塑等藝術作品,這些實體就彷彿是凝固的“語言”,無聲言說著藝術家的審美情感和審美理想。

當欣賞者被藝術作品本身所包含的感情、思想所感染,很有可能有意無意向藝術世界跨出新的一步,這樣一來,雕塑作為藝術世界的專屬“語言”,以聲傳情,以情感人,順利為欣賞者打開了藝術世界嶄新的大門。總而言之,人類藉助語言保存和傳遞了文明的成果,燦爛奪目的人類文明也賦予了語言豐富厚重的內涵。

如上所述,不同的“語言”不斷地為人們打開新的世界,在知識憑藉新型媒介得以迅猛傳播的現代社會,人們擁有比以往任何一個時代更多的“格物致知”的可能。

不過,《莊子·內篇》早就道出“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限的生命無目的性地追逐廣袤的知識只會筋疲力竭而無所收穫這一深刻的道理。作為道家學說的主要創始人,莊子的語言風格“意接詞不接,發想無端”,如天上白雲卷舒滅現,如怒海狂濤汪洋肆意,想象雄奇,別樹一幟,而這些跌宕跳躍的語言同時蘊含著“效法自然”的深刻含義,展現著玄妙逍遙、難以表述的精神自由。由此可見,語言不僅作為交際工具拓寬了人類的視野,也是人類藉以表達思想、建構自我的工具。

一般來說,各個民族都有自己的語言。西方文化長期流傳著“巴別塔”這一著名的宗教傳說:大洪水劫後,人類聯合起來興建通往天堂的高塔。為了阻止這一計劃,上帝讓人類說不同的語言,使其相互之間不能溝通。然而,在全球化趨勢不斷加深的當今世界,語言已經是各民族、各國文化最重要的載體。人類文化交流的廣度、深度和規模越來越大,人類文明勢必將因交流而多彩,人類語言勢必將因交流而豐富,因此人也將在更大的平臺和空間裡發現語言的別樣魅力。

辛笑

南京市建鄴實驗小學語文教師

“話”說南京

黃粱一夢十八載,我誕生在這片充滿歷史厚重感的沃土上,在這座城市獨特的文化氣息薰陶下成長,或穿梭於南京的螺絲轉彎、羊皮巷,或在靈谷寺的綠蔭下感悟冥想,或沉溺於汪家餛飩、秋林龍蝦的香氣撲鼻……目染著這座老城的日新月異,耳濡卻離不開那雅俗共賞的金陵方言——南京話。

南京話曾在中國歷史上被長期認作官方標準。經歷五胡亂華與北方士族的影響,逐漸演變為金陵士音,自明朝始,南京官話成為國語正音。

可我當初是不喜歡南京話的。上學前的我一直跟著姥姥和姥爺生活,老兩口愛說南京土話,我也跟著牙牙學語,剛上學那會兒可吃了不少虧。光說識字,別的孩子都讀平聲,到了我就成了去聲。讀“包子”讀成“豹子”,讀“書包”讀成“書報”,任憑老師怎麼糾也糾不過來。可我受了氣也從沒埋怨過姥爺,自打記事起我就一直記著,姥爺騎著那輛老“鳳凰”載著我,慢悠悠地晃到綠柳居買牛肉小籠。要說姥爺唸錯了,可店員他也是這麼唸的呀……

外地的同學也詬病南京話:“市井氣息太重,常常在句首、句尾還要加上一些粗鄙之語。”換用南京話自嘲,一語道破——“侉”!誰叫南京城落得不南不北,既沒有蘇州吳儂軟語的柔情似水,又沒有北方官話的厚重剛強。每當有外人取笑南京話土氣,我一定得掰扯清楚,管“漂亮丫頭”作“潘西”,那是源於《詩經》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這可是從西周始吟誦至今的玉液瓊漿;有外人取笑南京話粗鄙,我又得搬出金陵十三釵,這些傳說至今的絕代佳人們,“多大事啊,她們不也講南京話嘛!”

執筆至此,欣喜之餘尚有不悅,似乎這會兒陪我插科打諢的朋友都不說南京話了,老師也不說,公交車、考試鈴、街邊叫賣與吆喝都是清一色的普通話,就連在酒桌上擺龍門陣的父親也換了腔調。他也絮叨過,老門東開了德雲社分社,人氣那叫一個旺,但開心茶館那兒,程鳴、梁爽的南京白話相聲,一天到晚門可羅雀,連旅遊推薦都不愛帶上。似是南京話也跟著時代的步伐,從振聾發聵漸漸變得少言寡語起來。

可同學還是愛問我,說咱們考完了去哪兒吃、吃什麼;帶外地親戚來去哪兒玩,玩些啥……那些保存在南京話裡的記憶,大概早就流淌在我的血液裡了,是那種市井的、不修邊幅的文化氣息,更像是圍繞著南京連綿流淌的秦淮河一樣,如流水無聲,靜靜地陪伴著這片土地,俯瞰它一世又一世的興衰變化……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