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皇帝是如何避免一場文字獄的?

萬曆皇帝是如何避免一場文字獄的?

文|沙塵暴 (讀史專欄作者)

01

自古文人容易惹禍。

有的人是禍從口出,文人一般是禍從筆出,比如明朝萬曆年間著名大儒呂坤。

這人本來是山西按察使,乾的是對國家公務員進行監督、考查以及檢舉的工作,可他卻喜歡“不務正業”,在職期間不好好幹他的本職工作,卻去搜集什麼歷史上“賢婦烈女”的事蹟,然後寫了一本名叫《閨範圖說》的書。

想必寫得不錯,連宦官陳矩都愛看,出宮時在書店看到了,也買了一本帶回宮裡,不幸被鄭貴妃看到了。

為什麼說不幸呢?因為鄭貴妃看到後,麻煩事便接踵而至。

鄭貴妃一看,這書不錯啊,但還有點美中不足,還可以更好,便叫人增補了十二個人——關鍵是,她把自己的“事蹟”增補了進去,而且還親自寫了一篇序文。

很明顯,她想借這本書抬高自己的地位。

人家呂坤收集的,可是歷史上的賢婦烈女,就算她是這樣的女人,但也不是歷史上的這種女人,但是她不管。

這叫有權任性。

有權不任性,要權有屁用!

做了這些事情後,鄭貴妃又指使伯父鄭承恩及兄弟鄭國泰,重新刊刻了一個版本,這樣一來,《閨範圖說》就有了兩個版本,經常被人混淆。

02

這是萬曆十八年發生的事,一直到萬曆二十六年,長達八年的時間裡,一直都沒事。

再說了,這是先進人物的先進事蹟材料,是號召婦女們向史上那些好女人學習的書,又不是黑材料。

但還是出事了。

事情出在萬曆二十六年五月。那時的呂坤,已是刑部侍郎,他給皇上大人上了一道疏,名叫《天下安危疏》,請明神宗做兩件事情,一是節省費用,二是停止橫徵暴斂。

這是好事啊,有大臣憂國憂民,提醒皇上不要走偏,是好事啊,人也是好人啊。

你要做好人,有人偏不讓你做好人,自古以來都不乏這種人。

不讓呂坤做好人的人,是吏科給事中戴士衡,不知他是與呂坤有仇呢,還是想借此立個功,積累往上爬的資本,反正呂坤的上疏,讓他逮著了機會,他便上疏彈劾呂坤,說他先寫了一本《閨範圖說》,現在又上什麼安危疏,顯然沒安好心嘛,尤其是之前那本《閨範圖說》,很明顯是想拍鄭貴妃馬屁嘛——“潛進《閨範圖說》,結納宮闈”。

戴士衡所說的那本《閨範圖說》,顯然是指鄭貴妃指使人重新刊刻的那本,不是呂坤的原著。

呂坤不想平白無故蒙冤,立即上疏為自己辯護:“先是,萬曆十八年臣為按察使時,刻《閨範》四冊,明女教也。後來翻刻漸多,流佈漸廣,臣安敢逆知其傳之所必至哉?……伏乞皇上洞察緣因《閨範圖說》之刻果否由臣假託,仍乞敕下九卿科道將臣所刻《閨範》與(鄭)承恩所刻《閨範圖說》一一檢查,有無包藏禍心?”

——皇上明鑑,我寫的不是這本,請皇上讓人一一對照,我寫的真的不是這本;有人說是我寫的,有包藏禍心之嫌。

03

皇上大人不想追究,因為事情牽涉到鄭貴妃,他不想因為一本破書,而搞得家庭不和雞飛狗跳,便裝聾作啞,你們愛鬧就鬧去吧,不信能鬧翻天。

這兩位倒是不鬧了,卻有其他人唯恐天下不亂——一個自稱“燕山朱東吉”的傢伙,估計是吃飽了沒事幹,需要找點事消消食,便為《閨範圖說》寫了一篇名叫《憂危竑議》的跋文,以傳單的形式,在京師到處散發。

實際上,“朱東吉”這個人是不存在的,是寫這篇跋文的人,杜撰的一個名字,取的是“朱家天子的東宮太子一定太吉”的意思。

這篇跋文一問世,就像在平靜的湖面投入一塊石頭,因為按照它的分析,呂坤寫《閨範圖說》的目的,是想討好鄭貴妃,而鄭貴妃重刊的目的,是為自己的兒子奪取太子之位埋伏筆。

跋文還說,呂坤的“安危疏”,為什麼要專門討論歷代嫡庶廢立事件呢?這是影射“國本”問題啊——呂坤疏言天下憂危,無事不言,惟獨不及立皇太子事,用意不言自明。

更惡毒的是,跋文無中生有地指呂坤與外戚鄭承恩、戶部侍郎張養蒙,山西巡撫魏允貞等九人結黨,依附鄭貴妃。

此文一出,舉世譁然,很多人不明真相,紛紛指責呂坤,原來這人包藏禍心啊,還大儒呢。

呂坤又憂又怕,藉口生病辭了職,回家避難去了。

04

明神宗看到《憂危竑議》後,雖然也很惱怒,但冷靜一想,我若大張旗鼓地追查作者,再繼續“順藤摸瓜”,對相關人員一一進行處理,勢必掀起一場血雨腥風,到時候連鄭貴妃和她家人都跑不脫。

他若這樣做了,歷史肯定會重重地將他記上一筆——瞧啊,咱們的萬曆皇帝,也會搞文字獄。

這樣的“名垂青史”,他可不想要。

這樣一想,他便感覺豁然開朗,親下諭旨說,你們別鬧了,《閨範》一書,是朕賜給鄭貴妃的——她是朕的愛妃,難道朕送本書給她都不行嗎?

至於無事生非的戴士衡對呂坤的彈劾,實屬誣告,不處理肯定不行,還有全椒知縣樊玉衡,在戴士衡上疏之前曾上疏請立皇長子為皇太子,並指斥鄭貴妃,也是唯恐天下不亂,這兩人,很可能串通一氣搞事情,《憂危竑議》也可能是他們寫的,樊玉衡不處理也不行,便把這兩人抓來審問,以“結黨造書,妄指宮禁,干擾大典,惑世誣人”罪名,分別發配廣東雷州和廉州。

至於呂坤,他本來是冤枉的,而且已患病致仕,就別管他了,隨他去吧。

那以後,呂坤再也沒有當過官,一心在家閉門著述、講學,又活了二十年,其主要作品包括《實政錄》、《夜氣銘》、《招良心詩》、《呻吟語》、《去偽齋集》等十多種,內容涉及政治、經濟、刑法、軍事、水利、教育、音韻、醫學等各個方面,成為明朝著名的文學家和思想家,其思想價值日久彌新,至今仍在閃閃發光,不僅在內地、香港和臺灣影響重大,而且在日本、美國、韓國、 哥倫比亞、埃及等國都有很高的學術地位,其家鄉河南寧陵縣,還曾於2006年召開呂坤思想研究專題座談會。

不知這算不算因禍得福?

呂坤若地下有知,不知會不會感謝那些,給了他“因禍得福”機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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