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和一隻麻雀過年

和一隻麻雀過年

馮偉山

「文化」和一隻麻雀過年

上小學三年級時,我做了一件不能原諒自己的事兒。

那年的冬天很冷,教室裡又沒有取暖的火爐,下了課我們男孩子就跑到校園裡瘋跑嬉鬧,一會兒身上就暖和了。可我卻不小心把褲兜裡的一隻雞蛋弄破了,當時我就嚇哭了,那隻雞蛋是爹昨晚跑了好幾家才借來的。昏暗的燈光下,爹邊給我補著褲腚上的窟窿,邊不停地囑咐著,雞蛋拿到村裡的供銷社能換兩毛錢,讓我買一個本子和一支鉛筆,剩下錢的再買鹽。我光著身子趴在被窩裡,瞅著爹黑瘦黑瘦的臉,覺得他很苦。我是個沒孃的孩子,爹為了養活我白天在生產隊幹一天,晚上還要給我做飯洗衣,經常過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受盡了艱辛。那時千把口人的盧村,只有我家是“兩根光棍”,也是爹和我被人們時常掛在嘴邊的笑料。

見我弄破了雞蛋在哭,教我的劉老師趕忙拿了一個搪瓷缸幫我把雞蛋放了進去。中午放學時,一場大雪飄了下來。我端著搪瓷缸輕輕邁進籬笆牆小院時,爹正在天井裡轉著圈小跑,佝僂的身子上落滿了雪花。

見我回來,他微微一笑,說真冷啊,我運動了一下,你先進屋,我給你做飯去。

「文化」和一隻麻雀過年

飯端上飯桌時,還是黝黑的地瓜面窩頭和一碟鹹鹹的蘿蔔乾,見我呆坐著沒動,爹說,趁熱吃吧,你快快長大了,咱的好日子就到了。

我不安地說,爹,我把雞蛋弄破了。

爹呵呵一笑,說你一到我身邊就猜到了,搪瓷缸的口沿上粘著一片雞蛋殼呢。沒事兒,晚上我給你弄點兒蔥花吵了吃,本子鉛筆的事兒我再想辦法。

爹把粗糙的大手放在我的後腦勺上,輕輕拍了拍。我嗯了一聲,一口把一個窩頭啃去了一半。

這時,一隻麻雀飛了進來,跌跌撞撞的,在低矮昏暗的屋子裡盤旋了半圈,就一頭紮在了飯桌上。爹把它放在手心裡,滿眼慈愛地看著,麻雀抖了抖翅膀,竟沒有飛起來。爹說,這鬼天氣,它可能又冷又餓吧。唉,麻雀也可憐啊。

我家沒錢生爐子,屋裡特別冷時,爹就找些幹樹枝烤火,連煙帶火“噼裡啪啦”燒起時,爹邊咳嗽邊和我說些高興的事兒。說以後我們的日子會多麼的好,也說我娘長的多麼的俊,她在很遠的大城市做工,我長大了,她就回來了。爹抽著劣質的自制旱菸,滿臉的笑意。我依偎在他的身邊,也是滿臉的溫暖。

「文化」和一隻麻雀過年

爹把麻雀捧到我的被窩裡,說讓它暖一下,咱再給它喂點雞蛋清吧。我點了下頭,趕忙把搪瓷缸端了過去。爹用火柴棒蘸著蛋清放在麻雀嘴邊,它兩眼半眯著,竟一動不動。爹就用手輕輕掰開它的嘴巴,再把蛋清一點點送到裡面。看著麻雀無力的樣子,爹說,你去上學吧,讓它睡一會兒。

下午放學回來,我驚奇地發現麻雀站在我的枕頭上四處張望呢。我大喊著,爹,麻雀活過來了。爹站在床邊,笑呵呵地看著,好像面對的是自己親生的孩子。爹說,大毛,把那個雞蛋給麻雀吃了吧,我看它和你像是兄弟倆呢。我的心兒一緊,點了點頭。

等一隻雞蛋喂完,麻雀就完全康復了。它很快活,在小屋裡飛來飛去,有時還落在爹的頭頂上唱歌呢。爹也高興,就叫它二毛,還把它弄到天井裡讓它遠飛,可二毛飛得再遠也要回來。每次吃飯,它總飛到屋裡,到飯桌上撿拾吃剩的飯粒,然後落在床頭上歡叫。爹高興得不行,說二毛真是我的孩子呀,多懂事。

「文化」和一隻麻雀過年

眨眼,春節就到了。除夕守歲時,爹喝著自釀的白乾,說大毛,咱爺倆過得是不容易,可這個冬天裡遇上了二毛,咱爺仨不也天天快樂麼。你好好學習,大了會有出息的。你娶媳婦那天,你娘會回來看咱們的。我啥也沒說,眼淚忍不住滾落下來。二毛靜靜地臥在我的手上抬頭張望,也兩眼晶亮。其實我啥也知道,我是爹撿來的孩子。爹把我抱回家時,除了那床裹身的小單被,就連我的生辰八字也沒見到。

和一隻麻雀過年,是我一生唯一的一次。那是1978年的除夕。

天逐漸暖和的時候,生產隊裡的雜活也多起來了。我上學,爹出工,二毛在家就顯得孤單了。

突然有一天,二毛不見了,我和爹找遍了院子的角角落落也沒找到。是遭了野貓的黑手還是中了小孩子的彈弓,我們不得而知,但爹一直堅信二毛去找自己的親孃了。

多年以後,我和爹終於住上了大城市的高樓,可爹似乎不是很開心。國慶長假,當爹知道我要陪他回老家看看時,竟高興得孩子似地朝老家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他說,好啊,也許二毛也回家看看呢。

近年開始嘗試短中篇創作,已在《陽光》《天津文學》《章回小說》《延河》《佛山文藝》《歲月》《雪蓮》《青年作家》等雜誌發表作品數十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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