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故事《凡人》

市井故事《凡人》

太陽自個兒把自個兒熱下了山,空氣仍像 開水房沸騰的開水。三彎騎著三輪車,左顧,右盼,兩粒嵌在肉縫裡的豆眼,骨碌碌,骨碌碌。

三彎本職工作是鋼鐵廠送水工,送水車上兩口可容納200公斤開水的不鏽鋼圓桶,區區千米往返路程,或推或拖的姿勢著實讓人感覺吃緊,其狀為“一彎”;業餘時間,三彎兼搞兩項副業,修理自行車、電瓶車的工具隨身攜帶(按三彎的話汽車也能修),廠內廠外,隨時隨地,蹲下就勢操作,其狀為“兩彎”;第二副業是三輪車載客。三彎平時的交通工具就是輛搭草綠色篷子的載客三輪,雖說來錢快些,風雨兼程的鏡頭不言而喻,是為“三彎”。

“三彎!”

“哎!”

“三彎!”

“嗯!”

“三彎!”

“來囉!”

對於這個形象化稱謂,三彎絕對接受,如誰冷不丁喚其尊姓大名,三彎自己都會感到耳生、彆扭、不妥帖。潛移默化的緣故吧,三彎脊樑越來越彎,接近五十度。

是個標緻的女人。

女人一襲鵝黃色連衣裙,身段窈窕。女人在東張西望。三彎不由自主穩住車身,把敞開的工作服扣上,小心翼翼靠近。三彎看女人自有一套獨特的眼法,不是大眼睛白皮膚就算標緻。這年頭,大眼睛白皮膚不稀奇,滿大街都是。當然,自己婆娘除外。婆娘害過一場不大不小的病之後,斷了上班的心思,日日玩紙牌,頭髮懶得打理,好比雞窩;身子越來越橫向發展,好比送水車上的不鏽鋼圓桶。

三彎以為標緻的女人應該像電視裡的女主持,一顰一笑,與眾不同,一盼一顧,魅力十足,渾身上下像塊吸鐵石。對於這類女性,三彎是懷有敬畏之心的。

女人鑽進出租車,一溜煙走了。

喝過老白乾,衝過冷水澡,三彎撳著遙控開始搜索電視裡的女主持。這當口,院門“嘭嘭嘭”響了起來。隨著城市化進程,幸福村被拆得七零八落,三彎家也保不住,最多過完這夏天。

婆娘搬著鴨步粗著嗓門喊:“熱死人的天,夜了還手癢!”婆娘以為牌友來了。

燈光下,一團撲面而來的鵝黃讓婆娘拘謹起來。

“是三彎家嗎?”

“是……你是……是……哎,三彎——”婆娘扭頭喊三彎。

三彎手忙腳亂套了件圓領汗衫,感覺不對勁,扯起來一看,是婆娘的,不管了,總比打赤膊強。

女人是根據三彎工作服上的字樣找到鋼鐵廠傳達室的,傳達室說肯定是三彎,只三彎這副慫樣。

女人遞過一百元,說是勞務費。

三彎搓著兩隻手說:“不忙,你母親要緊。”

女人說:“母親脫險了。”

三彎說:“多了。”

女人說:“不多。”

女人舉起手機對準三彎,說記得看明天的報紙。三彎沒反應過來,傻乎乎的表情。三彎從不看報紙。

三彎讓婆娘送送女人。婆娘走了幾步縮回來說,難怪你不問人家要錢就跑回來了,這娘們標緻,像電視裡的。

過了一夜,三彎把報紙的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傳達室舞著一張報紙截住三彎的送水車,說:“三彎三彎,報紙在誇你,慫樣也上了報紙。”

三彎吃了一驚。

傳達室把報紙貼進櫥窗裡,說:“這種事第一回碰到,讓大家高興高興,三彎你要散煙發糖的。”三彎趁人不備,把報紙揭下來,藏在三輪車座位下面。下班顧不上載客,直接回家了。

婆娘顛來倒去看報紙,說:“慫樣沒變,卻是綽號,為什麼不告訴人你叫‘管盛富?”

三彎說:“誰知這點屁事能上報紙;誰知她是編報紙的。”

婆娘說:“要不去說一聲,讓改,重新編。”

三彎收起報紙,來了火:“還得寸進尺了,重新編幹嗎?”

婆娘挺委屈:“好容易上回報紙。”

三彎穩篤篤的:“多做做好事,還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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