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灝明:失去靚麗還可以做實力派,這是整場不幸事件中的一絲萬幸

俞灝明:失去靚麗還可以做實力派,這是整場不幸事件中的一絲萬幸

對於際遇反差,俞灝明有過憤憤不平,也曾在朋友圈隱晦地抒情。但當一個又一個訊號抵達,他接受了這個事實,自己不再是做選擇的一方,而是被選擇的一方。總得找一個方式來結束追問,他把很多懊惱歸結於「復出得有點匆忙了,還沒有想好到底要怎麼樣」。

那麼,他還有什麼宏大願景嗎?他想象過40歲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他承認他沒法去想這些事情,「現在都是變化來得比計劃還快。」他的身體被永遠改變了。他對人際關係有了審慎而悲觀的看法,也愈發寬容了。他過了29歲了。男孩,變成了男人。

文|謝夢遙

採訪|謝夢遙 單琦

攝影|尹夕遠

那件事

那不是一張完美的臉。儘管有粉底遮掩,你仍能看到其中的瑕疵。現在,面對手機直播鏡頭,那張臉盪漾著微笑。是的,容顏縱然有變,友善、得體、溫文爾雅,這些特質從未離開過俞灝明。

他一直抗拒直播。但他的宣傳「網紅」(這是他給她起的外號)要求他這麼做,他妥協了。要命的是,接連兩場歷時數小時的直播中,他需要與主持人的口水問題周旋,提供急智但缺少實質信息的答案——觀眾就是喜歡看,但他不喜歡。「得演,感覺也不會特別走心。」他後來對《人物》說。

這是2016年11月19日,俞灝明被採訪排滿了。明天,就是他出道9週年的歌友會。那將是個大日子。這是作為歌手出道的俞灝明最近6年來的首次歌友會,準確地說,自那件事以後。

採訪是例外。但凡有些深度的採訪,話題兜兜轉轉,總會繞到那件事上。

俞灝明沒有咬下去。「沒有,我也很注重外表。」

「我覺得更加懂得的一個道理是,你的魅力,不在於靠你的衣服、你的髮型,或者是你的妝有多好看,而是它真的是一種由內而外的東西。」俞灝明說。

話題轉向它處。但不久又開始向那件事進發了。「你經歷了別人這一輩子都可能不會經歷的一件事情。那如果你以後想找人生伴侶,會不會讓你有些不一樣的要求?你可能會要求她特別理解你,或者她特別懂事、特別成熟?」

「不需要,不需要。」俞灝明解釋,「精神層面上,我是希望能夠跟她互相追逐……」

他始終保持禮貌,沒有任何不悅神情,其實對於很多問題,他知道其後的指向是什麼。曾經有一個階段,所有的採訪都會反覆追問那件事的過程與感受,他一遍遍地回答,「我基本上都是在接受、接受、接受,那時候我沒有想太多,問就說,只是說你能不能問到這樣的一個點而已。」

後來他感到厭倦,不再回答這類問題。他覺得生活該往前行了。在採訪中,問題仍會以旁敲側擊的方式接近。只要問,他還是會回答的,拒絕是他不擅長的事情。他知道,他不可能完全隔斷那件事。

那麼,生命中出現了那件事,是一種什麼感受?一個最淺白的例子是,再看那些主角命運多舛的悲情電影,俞灝明會感到戲劇性減弱,「他演的這一段,跟我的經歷有點像,我感覺我能夠演得比他更好。」他真的會想,如果自己的故事拍成電影會是什麼樣子。快樂男生的比賽,應該是那部電影的片頭吧,那是他與演藝圈的開始,「最難忘的經歷,」他總結說,「頂過了所有的壓力之後,全都是鮮花跟掌聲。」

那場比賽已經結束10年了。他承認,不可免俗的,他有時會在微博搜索他的名字,點開當年出道之初的一些視頻。他承認他是念舊的人。他記得他唱過的那些歌。

俞灝明:失去靚麗還可以做實力派,這是整場不幸事件中的一絲萬幸

9週年歌友會現場,屏幕閃回俞灝明出道初的照片

10年前

那是一張近乎完美的臉。「各位評委好,我叫俞灝明,我走的是偶像派路線。」

所有人都笑了。舞臺上的這個傢伙,還不到20歲,從初中、高中到大學,他一直是校園裡最受歡迎的男生人選。他對帥有著格外的自信。他知道他的定位。

他從小有明星夢,三四歲就站在家裡板凳上,把它當作舞臺唱歌,看到電視也會說,「我以後也要當明星。」回頭看那年的選秀,他心中充滿感激,「如果說我不做這事情,我做不了其他事情。」

直至現在,他記得站上那個舞臺時,所有的緊張感和不確定感。住在節目組特地為選手們打造的夢幻城堡裡,父親來探班,問他:「孩子,你還能頂得住嗎?」「我頂不住了。」他直接說。

那是2007年,選秀比賽造星的黃金年代,當時尚一枝獨秀的湖南臺推出了第一屆的快樂男生。天時地利都在。那場比賽有各式各樣的男孩,他是乖巧、甜美、沒有侵略性的那型,惹人疼愛。他跟隨著複雜的賽制,走到最後,雖然沒有進入三甲,但並不影響他的人氣躥升,他的粉絲群體自稱「芋頭」,管他叫「國民弟弟」。

短短一個夏天,他就從素人成了偶像。他切實感受到做明星的滋味,反而是在比賽結束之後。當他去天娛北京經紀公司報到,剛下飛機,就見到瘋狂的粉絲擠爆了接機廳。之前,他都是通過網絡看投票數,始終對於自己的高人氣不自信,「但是我那天就真的一下子感受到了」。

怎麼才是偶像該有的樣子,他自己在揣摩,經紀人、助理、周圍的人也在教他:「不能跟粉絲有太多交流,簽名不籤,拍照不拍。」這樣做大有必要,目的是,創造神秘感與距離感。談戀愛偷偷摸摸的,用俞灝明的話說,那是「高危線」。出去看場電影得非常小心,「包得嚴嚴實實的,開演黑燈之後才進去,差不多結束的時候就馬上走」。一開始,他非常不習慣,但慢慢地,他也越來越看重這些,「我是一個明星,被認出來不好。」有時候難免被認出來,造成一場混亂,但安然無事的時候,他又會隱隱地產生一種矛盾心理,希望被粉絲髮現。

做明星這種新奇感,是一波一波不斷在刷新。「從比賽完出來,然後各種節目,連貫順下來。基本上沒有斷過。」快男之間都較著勁,比各自的發展,比粉絲的數量,甚至「在一些很小的方面」比,比如某個活動中,「你今天這個燈牌比較少」。

俞灝明衝在了賽道的前面。他很快實現了跨界,被選送去拍湖南臺自制劇《一起來看流星雨》。如果你想看演技,那絕不是一部合適的片子,但裡面有很多漂亮的臉。對他來說,只要耍帥就夠了,基本靠自己發揮。「以前我對偶像劇的那種認識就是一定要酷,有超跑開,穿的衣服好看,場景特別華麗,各方面都是高大上的。」他說。那部片非常火爆,對於看慣了臺灣偶像劇的大陸青少年來說,那是來自本土的慰藉。一度,粉絲們用劇中角色「端木磊」來稱呼他。

「它能滿足我什麼呢,可能就只有一時的虛榮心。」他後來想。

他從小是一個非常注意自己形象的人,對裝束和髮型極有追求。在他成名之初,他會拉上親友去香港購物,他很喜歡買衣服。接到活動或者節目,他就會事先想著怎麼打扮。在演藝圈生存,許多事情身不由己,但至少對於俞灝明而言,帥是可以自行發揮的。2009年,他發了一首名為《我沒那麼帥》的歌。這聽起來像個自信的玩笑。

內心的不安全感隨著時間浮出水面。同屆快男中,阿穆隆在2010年因車禍逃逸入獄,冠軍陳楚生因與湖南臺的矛盾而遭棄用。演藝事業究竟該往何處去呢?他有時候會琢磨,但總體而言,他「一直被別人推著走」。

某種程度上,這和他的聽話有關係。乖孩子的人設,本就是俞灝明的成長路徑。從小出門玩,母親為他訂下幾點前必須回家的規矩。他沒有經歷青春叛逆期,自認為始終「算是比較老實的一個人」。「他很聽家人的話,很孝順長輩。」他的高中舍友,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劉全有說。經紀公司給他的指引,他發自內心地願意遵守。同期的快男王櫟鑫油腔滑調,他一點也不想變成那個樣子。

這是一個自認為人生中沒有遭遇過挫折的人。唯一的挫折——如果算的話,就是沒有考上理想的藝術類大學。他的父親是個商人,他從小「不用擔心錢的問題」。

出道的第四年即將到來,屬於俞灝明的時間似乎才剛剛開始。

兩個世界

那一天改變了很多事情。

2010年10月22日,《我和春天有個約會》劇組的爆炸意外,令演員俞灝明、Selina遭到嚴重燒傷。時間突然變慢了,他後來想,所有的痛苦,都被拉長了,放大了。

想看望他的人很多,親戚,粉絲,朋友,朋友的朋友。俞灝明誰也不想見。快男兄弟中只有張傑見到了他。其他能拒絕的,都拒絕了。

他基本不出門,也沒有尋求心理醫生的幫助。「低落,煩躁,也不想跟身邊的人交流。」他對《人物》承認,甚至在心底對人生和未來產生某些極端想法,「但是不會說」。

李聖佳是極少數見到俞灝明的人。兩人是發小,家族亦是世交。他記得幾次去俞灝明家裡,「你問他,可能他會答一句,不會很自由地跟你去交流。」

最初那幾個月裡,他嚴重失眠,「撕裂的疼痛,灼燒的疼痛」折磨著他。然後,隨著傷口癒合,持續經年的瘙癢出現了,「那種癢的感覺基本上無時無刻的(存在)」。有時,他用身體抵住床鋪大幅度地磨蹭抵禦瘙癢;有時,他拼命地拍打頭令疼痛轉移瘙癢。

那個偶像劇裡開超跑的端木磊不見了。全身燒傷面積39%。面部額頭以下的皮膚都是紅的,嘴被燒小了,肩胛骨和手臂外側傷勢尤為嚴重,他的手甚至拿不起洗浴的花灑。劉全有每天幫他洗澡。稍微猛些的水力,都會衝破他的皮膚,劉全有用手遮擋,讓減緩的水流自俞灝明的身體滑過。

他想起胡歌經歷過車禍的新聞——那個不幸的事故以前對他而言只是新聞而已,現在,他能體會到當事人的心理狀態了。那塊飄在他頭上的陰雲更為巨大,「我那個時候所存在的那種不確定性是整張臉。」他說。

臉上的結痂掉落後,他第一次看到那張紅色的臉時,「感覺都不認識自己了」。沒看到前,他設想過是什麼樣子,真實的情況要糟糕得多。那一瞬間,沒有憤怒,沒有落淚,他只是怔怔地想:「我現在的這個樣子,有沒有可能恢復得跟以前一樣?」

出事三四個月後,他基本不再看微博了。的確,上面有很多鼓勵的祝福的話,但一看到娛樂圈的動態,再看看眼下,他為自己感到難過。

那麼他會想到離開演藝圈,過隱姓埋名的生活嗎?不會。也完全不可能。

真正漫長的,是復健的過程。他穿上彈力衣,進行鍛鍊,每天做連續兩個小時手臂拉伸的動作。傷口一次次地撕開。但如果不這樣做,疤痕就會慢慢收縮,皮肉連在一起,四肢會像皺巴巴的鴨掌。睡覺時也要戴頭套,以防疤痕生長。每天穿這些特定的衣物就要耗時兩三個小時。

母親辭掉工作來照顧他。那段日子有如處在黑暗隧道中,看不到盡頭。一切是那麼乏味。更糟糕的是,好像看不到成果,皮膚沒什麼變化。自暴自棄的情緒出現了,他對他的處境產生厭煩,不願再復健。「就這樣吧,就這樣吧。反正就停留在這兒了。」他對父母說。

反常的是,即便說這些話時,他一次都沒有哭過。他其實是個感性的人,但事發後,也說不清為什麼,就是咬著牙較勁。一聽他說不復健了,母親就會哭。「你別哭了,怎麼這麼容易哭啊。」他勸母親,還是一滴淚也不落下,好像有一股力量,把他繃得緊緊的。

他是堅強的,也是脆弱的。在如此變故前,所有人都是脆弱的。

俞灝明的父母看著兒子在絕望的峽谷裡日漸枯萎。在2011年10月,那場爆炸事故發生一年之後,一家人共同做了一個決定,送他去美國洛杉磯休養。

俞灝明的朋友李聖佳成為陪同者,他小俞灝明2歲,剛剛大學畢業尚未工作。他們在日本人聚集區租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兩人睡在同一張床上,以便李聖佳可隨時照顧俞灝明。這樣的相處裡,他能夠去感受朋友經歷的肉身折磨。「他睡在床上大概半個小時,身體會癢,他就很發狂,但他又不可以用力地去抓,他只能是自己去忍,或者叫我幫他去按一下,然後就可以消停半個小時。」

事實上,你可以把俞灝明從上海放到洛杉磯,卻很難將消極情緒自動抹除。拯救他的人,唯有他自己。

他對這個異域環境有了探索的好奇心。他們租車把附近都逛了逛,還去到更遠的一些小城市。李聖佳感到,僅僅幾天時間,俞灝明的話就多了起來。他們結交了一些美籍華人,英語普通話混著交流。對方一開始都不知道他是誰,但即便他順其自然地介紹他的過往(「因為他們會看到我的臉」),話題也並不聚焦在這裡。「我希望我跟他們是平等的。我也是一個普通人,我在你們面前,我不是一個明星。」他享受那種感覺。

可能是刻意屏蔽掉來自另一端世界的信息,他很少玩手機。「那個時候基本上沒有想到其他的事情,每天就玩。」他對《人物》回憶。

後來他覺得這樣下去有些荒廢,就報了社區內對新移民開放的免費英語學校。他與李聖佳大概是班上僅有的華人。一次班裡聚餐,其他人帶來的菜多是披薩或漢堡,他竟用了3個小時,做了道紅酒燜牛腩的大菜。

但即便他可以自由地走在大街上,極其偶爾的情況下,也會遭遇到敵意。有次,幾個對面走過的黑人看到他的樣子,說他是「sick guy」。他沒有回應,繼續往前走。後來他向李聖佳還主動提起這件事,「黑人也不認識我,那我多自在」。

他甚至浮現了這樣的念頭:再也不回中國了,再也不回演藝圈了。但那只是一閃念,「錢用完了還是得回來」。

「我是灝明。」見面自我介紹時,他沒用英文名,但隱去了自己的姓。大家聊起各自的經歷,女孩突然好像反應過來什麼,驚叫道:「你真的是俞灝明嗎?那個新聞裡的受害者?」

他平靜地承認了。話題沒在這件事上停留太久,他們很快就聊起了其他的東西。

在洛杉磯期間,他的精神得到了滋養。他每天去游泳,一定要遊夠1000米才離開泳池。他開始像小時候那樣練字了,照著一本字帖描摹。他不再失眠。他吃了很多漢堡包和薯條,胖了10斤。

在美國住了兩個多月後,俞灝明決定是時候回中國了。那是場跨年飛行,落地時,剛好是北京時間2012年1月1日,一個全新的開始。不久前,他才剛剛過了24歲。

這場對抗消極人生的戰爭,看起來,俞灝明要獲勝了。

俞灝明:失去靚麗還可以做實力派,這是整場不幸事件中的一絲萬幸

回到現實

9週年歌友會進行中。臺下很多人在哭。這並不是一場大型演唱會,但500人場地擠滿了俞灝明真正的粉絲。那個偶像又回來了。

對大多數人而言,初識他時,他是個不及20歲的少年。這期間有10年之遙,有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的無法觸及,有一個人成為另一個人的劫後餘生。

在《人物》採訪中,幾乎每一個粉絲都提到,在2013年湖南衛視跨年晚會看到俞灝明覆出時,在電視前感動流涕的樣子。講起這些年俞灝明的經歷,眼淚在她們的眼眶裡打轉。基本而言,粉絲對於偶像的描述都是千篇一律,但俞灝明的粉絲不同,他的故事如此獨特,而她們是見證了這一切的人。她們紛紛承認,他是一種精神寄託,絕地反彈的絕佳例證,能夠為自身人生最困頓時期提供鼓舞。

「他的眼睛特別亮,像星星一樣。」「他的手是我見過男明星裡最漂亮的,像玉雕的一樣,又白又細,又直又長,還乾淨。」關於他身體的哪一部分最吸引人,仍能在粉絲中引起一場辯論。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這是這麼多年他們首次近距離接觸俞灝明。

俞灝明:失去靚麗還可以做實力派,這是整場不幸事件中的一絲萬幸

爆炸燒傷給他的手帶來了難以消褪的傷痕

「剛開始哭是因為不知道他受傷什麼程度。再後來,反正對於我個人來說,哭的那個點最初的時候就是因為手。」說到這裡,一位粉絲的眼神黯淡下來,「你可以找他以前的照片,真的非常漂亮。但是自從受傷之後,怎麼說呢?真是特別可惜。」

很多人都說,不再把他當成偶像,而是青春時期的陪伴。「現在看他就是健健康康、開開心心,愛紅不紅。但是不紅,我們覺得也無所謂啊。」

不紅,這就是他現在的狀態。吳亦凡、鹿晗等「小鮮肉」——他出道的年代還沒有這個詞,繼承他的命途,成為炙手可熱的少女偶像。俞灝明不紅了。然而,這個事實需要與他的整個事業生涯放到一起談才有意義。走到這一天,他準備了很久。

從美國回來後,俞灝明又用了半年療養。在2012年下半年,他終於啟動工作,接拍電視劇《愛在春天》。劇組為了保護他,為他配備兩個保鏢、兩個助理。他被動地接受所有安排。然後是年末的正式復出,他戴著黑色手套遮擋傷疤,唱了影射他傷後坎坷心路的新歌《其實我還好》,引爆了大量媒體關注。從前做明星的那種快感,好像又回來了。

「那個時候我感覺到,好像是挺厲害的。」他回憶,「其實大部分人都是把我抬高了。」

復出最初的喧囂過後,現實法則開始生效。在娛樂圈,成功本來就是個小概率事件。一直成功,不斷向上,更是難上又難。

儘管面容和皮膚得到很大程度的修復,但不可否認的是,俞灝明不是當初那個年輕小生了。《愛在春天》的口碑平平,他之後拍了幾部片,但要不沒有上映,要麼迴響寥寥。有一個片子,他曾經極為接近那個角色,卻在最後一刻被放棄了。他吃過「君子協議」的虧,從此所有合同事項一定要落到紙面上。他換了兩任經紀公司。

2015年他在期待中重回《天天向上》,但在主持群中他的重要性大幅下降,就連他自己也感到,「不太能勝任主持人這樣的一個工作」,有時候一整集他都沒有插上幾句話。

如此半年,對方先是短信告訴他,節目因收視下降可能要調整,要加入更多90後的面孔,那時候他就已經意識到自己要被砍掉了。又錄了幾期,那個清晰又冷酷的信息正式來了,他與《天天向上》的緣分結束了。

對於際遇反差,他有過憤憤不平,也曾在朋友圈隱晦地抒情。但當一個又一個訊號抵達俞灝明,他接受了這個事實,自己不再是做選擇的一方,而是被選擇的一方。總得找一個方式來結束追問,他把很多懊惱歸結於「復出得有點匆忙了,還沒有想好到底要怎麼樣」。

那麼,他還有什麼宏大願景嗎?他想象過40歲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他承認他沒法去想這些事情,「現在都是變化來得比計劃還快。」他的身體被永遠改變了。他對人際關係有了審慎而悲觀的看法,也愈發寬容了。他過了29歲了。男孩,變成了男人。

「你特別用心,特別希望得到一個東西的時候,它可能不屬於你,但是真正屬於你的東西,當你慢慢耐心地去等待,它自然就會來到你的身邊。所以我覺得平常心很重要。」在那場歌友會的最後,他環顧全場,對所有人說。

那天他完全沒有提過「那件事」,也沒有唱《其實我還好》。

俞灝明:失去靚麗還可以做實力派,這是整場不幸事件中的一絲萬幸

俞灝明與粉絲分享他的感受

告別偶像

歌友會只是插曲,更像是對粉絲與30歲之前的自己的一場交代,其實那前後的半年時光,俞灝明都是泡在《那年花開月正圓》劇組裡。

重要的改變在發生。他說,他對主持的興趣已經不在了。他甚至指出,音樂也不是他的最愛了。他的興趣轉移到如何成為一個演員。「如果說要走演員的這條路的話,你的姿態、你的心態得重新去調整,不是說你演所有的戲就必須得奔著男一號去演。」他稱他的心態也在調整著,變得愈發的謙卑。「如果調整得不好,那可能抑鬱症又很容易會出現。」

平時沒戲,他也不回北京,懶得回去。他的心變得非常靜,沒事在房間裡看看書,最近剛讀完太宰治的《斜陽》,接下來準備試試木心的詩。他還延續著療傷期間養成的習慣,用毛筆抄寫經書。他低調地在做這件事,沒打算告訴劇組任何同事,他知道他們會說他裝腔。

他不斷開發著生活的樂趣。在何潤東的帶動下,他每天健身。最近還迷上了膠片攝影,他喜歡那種不是當即就能見到所拍圖像的期待感,「整個過程會變得比較有樂趣」。有些夜晚,他也會自我陶醉,點上一根雪茄。聖誕節的時候,他在房間擺上一棵聖誕樹。

只要有不錯的新片,他就跑去電影院。有時戴個口罩,有時什麼都不戴。

從前可是包裹得非常嚴實的。「自從經歷了那個事故之後,他更放得開了。也不是說是毫無保留吧,但就比以前的話,我感覺他整個人好像都更輕鬆一點。」朋友李聖佳說,「我相信他已經接受現在的自己了。」2016年俞灝明現任助理結婚,他跑去湖北一個小縣城參加了婚禮。

「你們可以認定我是偶像,但是我是想要往敬業的一個演員方向去發展的。你們可以給我任何標籤,我都無所謂,但是我就不要把自己放在那個位置上。」俞灝明說。

看得出,他很想做個好演員。他候場時不碰手機,總跑去導演的棚裡回看表演。他會下功夫研究劇本、臺詞。2017年的春節他都是在無錫片場度過的。因為做這行需要充分的感受力,他就是「想感受一下過年自己在組裡的那種冷清感」。

最近,很少表揚人的導演喝了點酒,在劇組的年輕演員面前點名表揚他:「你們演戲啊,還是得要有節奏,要去想怎麼樣層次豐富起來。你就看灝明,他這場戲……」他感到非常有成就感。

在採訪中,有俞灝明的朋友嘗試向《人物》指出殘酷的現實法則,失去了靚麗的女星未來的路難走得多,而男人的容貌沒有那麼重要,還可以做實力派,這是整場不幸事件中的一絲萬幸。

但不要忘了,另一條現實法則是,努力的好人未必成功。尚未播映的《那年花開月正圓》,能否得到觀眾認可還是未知數。俞灝明至今缺少具有說服力的作品。

「你作為一個看客,看到我桌面上的籌碼,相對少的時候,你會認定他很快就要輸了。但其實我心裡面,我沒有這麼認定。」俞灝明說。偶像只是一個娛樂符號,評價標準在旁人,對俞灝明來說,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是,我是誰,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在劫難之後如何守護內心的秩序。

那場事故的賠償僅相當於他一兩部片的片酬,沒有人遭到刑事處罰。自始至終他從未指責過誰。他表示不接受——他沒有用「不原諒」這個詞——《我和春天有個約會》導演陳銘章的行為。他認為他沒有做好現場把控,事後也不夠真誠——第一次道歉被他父母拒絕後,就再也沒來過。但俞灝明不是被怨恨驅動的人,倘若與陳銘章在別的場合見面,他承認他想象過那個畫面,他願意上前打招呼,但不會微笑。

「我們整個家庭都不是咄咄逼人的那種人,我們也沒有說,我因為這部戲承受了這麼大的傷害,我以後的這個事業是不是你們得多幫我呀。」俞灝明說,「面對一些曾經傷害過我的或者是跟我有點那個隔閡的人,我還是會表現得很得體的。」

對於那場爆炸,曾經有一個階段,他試圖掩飾他的恐懼。對於能不能再拍爆破戲的假設——實際上他至今沒有拍過,他會硬著頭皮說,沒關係,可以拍。別人聽他這麼說,會誇獎他,「越誇我,我越虛。」現在他會承認,心理陰影一直都在,未來就算遇到爆破戲也會避開。爆炸視頻被當時的助理劉全有拍下,俞灝明以前的手機裡也存著一份,但他從來沒有點開看過。

他逐漸認識到,不敢正視自己的恐懼,才是更深一層的恐懼。「這是人性嘛,自己是什麼樣子的,就應該說出來。」俞灝明說,「我覺得坦蕩承認(恐懼),對於我來說是更舒服的一種方式。因為我不用再承擔那樣的一個壓力了。」

粉絲往往視偶像如英雄般的存在。一個偶像,怎麼能承認自己的怯懦呢?當俞灝明決定做自己,他可以。

關於這個人的故事,需要再重述一遍嗎?也許需要。一個偶像遭遇突來的不幸,掙扎,煎熬,然後去另一個地方找到了新生。他回來了,重燃熱望,卻被現實慢慢消耗,於是他決定放低期待,與偶像的人設告別。

但是,等一等,如果你仔細看,這故事的邏輯裡有些裂縫。心理危機去了趟美國徹底解決了,這像只存在於電影裡的轉折。關於那場悲劇,他對於導演似有微詞,但對更多的利害關係者未曾置喙。他低調地結束了與燒傷兒童救助機構「烙印天使」的合作,理由是項目過度商業化,這似乎缺少足夠說服力。偶像的記憶,那麼甜蜜,燒傷的標籤,如此苦澀,兩者真能波瀾不驚地共處嗎?

最近的一個午後,俞灝明與劇組朋友聊天。一個演員遇到情感困擾,於是大家開導他,紛紛講起自己的辛酸史。有人說起自己曾破產,落魄到買不起火車票去參加授業恩師葬禮的故事,俞灝明聽哭了。於是,他也參與了分享。在自己人生中最痛苦的階段,即便對最親近的人,他也極少傾訴,但這次不同。

就算不是首次,這也是為數僅有的幾次,他在私下場合主動談起那件事。許多人一生中經歷的所有危險,加在一起也不過如此。

「我都經過這麼大的事情了,這個東西還是你自己心態的問題,能有多大事啊?」他說。

(為保護採訪對象隱私,劉全有為化名)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