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智能金融的機會並不在於“幫人掙錢”?

為什麼智能金融的機會並不在於“幫人掙錢”?| 甲子光年

2018年3月7日,美國智能投研公司Kensho被標普全球以5.5億美元收購,這是迄今為止,華爾街最大規模的人工智能公司併購案。

Kensho模式將給國內智能金融行業帶來怎樣的啟示?「甲子光年」特此採訪了被認為對標Kensho的智能金融公司文因互聯創始人鮑捷博士。他以Kensho為切入點,闡述了自己在金融科技領域摸索兩年後的深度思考。

一直以來,智能金融行業的一個痛點是,智能投資、投顧和投研,被證明並不能直接提高交易的“回報率”,即不能直接幫客戶掙更多錢。高預期和實際情況之間的落差,影響了客戶的付費意願。

兩年前,一個總資產千億人民幣規模以上的資管公司總經理曾問鮑捷:第一,你現在立即、馬上就能幫我掙錢嗎?第二,你立即、馬上,就能幫我比市場上其他人掙更多的錢嗎?

在得到否定答案後,這位經理問:那你們搞智能金融還有什麼意義?

在這篇文章中,鮑捷博士則將細緻闡述一種反常識的新思路——智能金融的切入點,一定不是股票交易,離交易越遠越能落地。

他認為,Kensho 不會取代任何交易員、投資人或分析師,想坐在Kensho這類智能系統上躺著賺錢是不切實際的。

智能金融系統目前真正的價值,不是直接幫投資人掙更多錢,也不是省錢,而是通過人工智能建立起金融機構的大規模自動化系統,讓監管、銀行、投資機構等決策行為減少對個人經驗的依賴,從而減少人員流動對機構的衝擊,建立新型的協作系統。

智能金融當下在中國真正的合理路徑是:由零件的標準化導向“大工業金融”,其本質是金融信息處理過程的(部分)標準件化。把金融信息和數據資產化,才是智能金融系統最大的價值所在。

鮑捷,文因互聯 CEO。從1998年開始從事人工智能研究,曾在圖靈獎得主Tim Berners-Lee實驗室工作。2011年,鮑捷基於語義和社交數據的基本面分析所撰寫的論文,獲得了IEEE金融工程和計算智能會議最佳論文。2013年,鮑捷在硅谷創立文因互聯,並在2015年後開始專注智能金融業務。成果有基於知識圖譜的基本面分析、金融問答引擎、財務報告自動化提取、自動化監管等。

Kenso公司簡介

2013年,Daniel Nadler創立了Kensho;2014年kensho與高盛合作,並獲得高盛的1500萬美元投資;2017年,獲標普國際領投的B輪5000萬美元融資,估值達5億美元;其核心產品是金融決策引擎“warren”,曾成功預言英國脫歐後的英鎊走勢,及2017年美國科技股的強勢上漲。

*以下內容系文因互聯CEO鮑捷博士智能金融沙龍23期演講,向甲子光年獨家提供。


金融科技中,哪些部分真正具有AI屬性?

人工智能到現在已有60年的發展歷史,經歷過幾次低谷,我入行20年以來,也已經歷過兩個小低谷。總體來說,人工智能總是處在媒體的兩極分化中:一會兒說人類要毀滅了,一會兒又說人工智能是騙子。尤其是去年,“人類要毀滅”了的新聞到處都是,但從今年以來,各種反思乃至否定的文章也開始出現。

以下的新聞是幾個神化人工智能的例子:一個是說高盛的交易員要被人工智能取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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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是說35歲以前,如果還一事無成,你還能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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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新聞最令人恐慌,用了一個非常誇張的詞,“人神共憤”。

這到底還是不是人工智能?

要判斷一個應用是否具有AI屬性,不考慮科學論證的嚴謹性,一個直觀的判斷標準,看裡面是否有機器學習、知識圖譜、自然語言處理等成分,如果沒有,其實它更多的是傳統的自動化。

回過頭看這三個新聞,第一個並不是人工智能。因為交易本身是一種執行,並不涉及策略的形成。當然交易也分低級、高級,現在真正被替代的是一些機械的,已經既定的策略。與其說是人工智能替代了這些人,不如說是數據庫和網絡替代了這些人。

第二個技術其實是會計的自動化 。德勤等很多會計事務所都推出了過程的自動化、財會的自動化,這些技術很難說是人工智能。

最後一條關於Kensho,Kensho的的確確是人工智能。從數據層到表現層,最後到策略層,是人工智能的一個綜合應用,比如Kensho有一個很大的知識圖譜部門。

大約從2013年、2014年開始,新一代真正的人工智能系統開始應用在金融領域,所以人工智能確實是在改變這個世界,改變這個行業。

但它真能做到人神共憤的層面嗎?

Kensho 能做到什麼?

Kensho 是一個日語詞,意思是“見性”,明心見性——大徹大悟,醍醐灌頂。

其實本質就是三個字——“相關性”。

大數據領域興起後,其核心想法是,與其去發現因果性,不如把數據積累起來,尋找事件和資產之間的相關性,以及事件對價格、特別是價格長期趨勢的影響,這就是 Kensho 提供的主要服務。

Kensho 推出的最主要應用,是 Warren 搜索引擎,或者說決策引擎。它能在一分鐘內,完成過去分析師要做幾個小時甚至幾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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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 Kensho 的底層是一個很大的數據庫。兩年前,它是9萬個數據集的數據庫,在此基礎上有各種事件、價格和基本面。

下圖是一個ETF(Exchange Traded Funds 指數基金)的基本面研究,數據包括:ETF裡包含哪些資產、各類資產比例、它們最近的趨勢……像這樣的數據,Kensho有成千上萬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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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上,Kensho要做一個趨勢性研究,即判斷一些特定事件和資產價格之間的長期相關性趨勢。以下圖為例,是在講歐洲的整個資產相對於英國的貿易之間的相關性,這是一個很長的圖,下圖只截取了前面一段講述相關性指標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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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例子是原油(見下圖),在某一種價格變動後,WTI原油的表現一週內會發生什麼變化?這也是各種指標和指標之間的相關性。所以Kensho裡不僅有股票,也有各種大宗資產、期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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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例子是事件影響分析,下圖描述了2000年以來,春節對資產的影響,由此可以決定我們的策略。“事件影響分析”也是 Kensho 在新聞裡最常見的一個賣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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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個例子是長期趨勢分析,下圖描述了2010年美股恢復以來,每年9月三大指數(標普、納斯達克、道瓊斯)的表現。Kensho有非常多的數據切片的分析。2016年美國大選結束後第二天Kensho就推出一個圖,預測共和黨總統上臺後,會對資產有什麼長期影響。各種相關性的比較,可以想象出無窮種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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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個例子是一個策略:如果在原油價格超過50美元一桶後買入,5天后賣出,從歷史預期來看,能得到什麼樣的回報率?像這樣的簡單策略,也有無窮多種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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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一個初級分析師來說,要做以上這些事,他要去收集數據、整合數據、自己做相關性分析,還要畫圖。Kensho 則可以一分鐘內完成這些以前要幾小時,甚至幾天才能做完的事。從這點來講,華爾街有些人會“人神共憤”,是可以理解的。

以上幾段截圖有些是取自電視節目,這是因為在 Kensho早期,它的商業模式之一就是給媒體提供分析。另外一個模式是為高盛這樣的機構提供獲客、留客服務。因為券商作為一個服務機構,會通過向客戶提供投研能力,吸引更多交易發生在自己的平臺上,從而提高分倉佣金,Kensho 從當中可以分得收益。這個模式在中國能不能複製成功?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先例。

5.5億美元,貴嗎?

上個禮拜,Kensho 以5.5億美元被標準普爾收購。我認為5.5億美元是一個合理的價格。

其實兩三年前,大家對 Kensho 的預期遠遠高於5.5億美元。三年前的一個報道指出,如果廣泛加以應用,那麼 Warren可能會撼動長期以來,被彭博社、湯森路透所壟斷的260億美元的金融數據市場。

看好Kensho的觀點認為:如果Kensho 的產品最後能夠研發成功,金融機構的分析師和研究人員將面臨災難,面對更快、更好的機器人分析師,他們毫無勝算。

Kensho創始人在一次訪談中提到,在推出Kensho 系統後,有人給他打電話:你這個叛徒,如果你發現了這種關係,你就用這種關係去交易,但你不要公開它,你公開它,就導致大家都沒法交易了。

但創始人很堅定地說,我們自己不下水做交易,我們要做成千上萬家金融機構決策的提供商。

事實是,5.5億美元的價格,從某種程度上說明,上述預期並沒有達到。

我也找到了一些針對Kensho的反方觀點,這些觀點不一定正確,但是非常值得思考。

第一個說法是,彭博可以很容易地複製Kensho,而且可以做得好100倍。我在諮詢彭博的同學後,感受是,彭博在短期內,還做不出Kensho。

第二個觀點來自高盛的朋友。有一段時間,Kensho與高盛有密切合作,但高盛的朋友說,這些年來,他並沒有看到 Kensho 做出什麼牛逼的東西,也沒見高盛內部人用過Kensho,更多是高盛的客戶在用。

第三個質疑是,Kensho 提供了相關性,但統計過去的事件對股票的影響,對針對未來的操作有指導意義嗎?勝算有多高?

Kensho 這種大殺器,到底它能不能讓人掙錢?能不能讓普通人掙錢?這兩個問題,在目前還沒有明確答案,至少現在還都不是肯定的答案。

那為什麼Kensho還能值5.5億美元?雖然5.5億美元,在某些情況下看是個小數字,但已經是近年來最大的一筆人工智能公司的併購了。

在人工智能領域,一般來說,常見的併購額是1億到2億美元:Siri的收購價格是2億美元;微軟在幾年前收購 Powerset 時,花了2億美元;最便宜的是亞馬遜智能音箱背後的搜索引擎True Knowledge,2600萬美元。

相比之下,Kensho賣了5.5億美元,可以說是給人工智能公司打了一針興奮劑。對某些投資機構,也是一個利好。

其實從底層技術來看,不管是在中國還是在美國,想複製出 Kensho的確不容易。自從我回國以來,我聽到不下10個團隊試圖複製 Kensho,也有一些非常大的國家級機構想做這種東西,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做成的。

基於這樣的技術複雜度,5.5億美元是一個非常合理的價格。

為什麼智能金融領域沒能出現第二個Kensho?

為什麼過去4年沒有一家團隊能夠成功複製 Kensho?

Kensho包含三個比較困難的組成部分,這三塊目前在中國的基礎都還不到位。它們分別是:底層的結構化數據庫、中間層的金融領域知識庫和前端的問答技術。

第一個部分是結構化數據庫。如果我們簡化一下 Kensho,可以不精確地認為 Kensho 是給高盛的結構化數據庫做了一個自然語言的前端。如果讓 Kensho 從頭把所有的結構化數據庫做出來,那一兩年絕對不夠,十年也不一定行。高盛在過去20年多少萬人的積累,才創造出來這樣一個底層數據庫,比如SecDB,現在應該遠遠不止9萬個數據集了,在此基礎上才可能有 Kensho。有了上述的基礎設施以後,在上面做自然語言的前端,才水到渠成。

Kensho的產生也依賴於過去 10年,美國整個數據生態系統的發展。2009年奧巴馬上臺時,曾發佈一個總統令,要求美國所有政府部門都開放數據,其中也包含了大量金融部門,包括 SEC。美國所有基礎證券的信息,各個細分領域的國民經濟政府數據都是開放的,所有人不需要任何申請就能拿到。到目前為止,美國政府已開放了上百萬個這樣的數據集。

而在中國,這樣開放的數據基礎近乎於零。現在連基礎證券的數據,包括新三板或者主板的 XBRL 數據,還不能讓所有人免費、公開地訪問。這個數據生態的差距是以光年來計算的。

第二個是金融領域的知識庫,在做金融統計時,會有各種關聯分析、迴歸分析和細分子領域的分析,比如產業鏈、財務模型、行業模型,宏觀模型、投資模型等等。

以財務模型為例,美國有 GAAP 模型,中國有 CAS 模型,這都是成千上萬條不同的會計準則,有了這些準則後,我們才能做財務的一致性校驗。

在產業鏈領域,國內也有一些公司在做。美國的Capital IQ公司,很早以前就把產業對標做得很透了。而國內,還遠遠沒有做好給公司打標籤,或對標研究這件事。行業模型、宏觀模型、各種投資模型,現在也都是方興未艾。我們如果想做好上面提到的 Kensho的幾個案例,逃不掉這些模型。而要做這些模型,需要協調各領域、各分支的專家,整合各種各樣的專家知識。目前在中文領域,這一塊還比較缺失。

第三塊,從技術上來說是更有挑戰的東西,就是前端問答技術。前幾天,我在知乎上回答了一個帖子,有人問:Kensho 能不能複製?複製的核心技術要點是什麼?我回答,前端問答是其中的一個大挑戰。一位讀者留言說:問答技術沒那麼了不起,現在搜索引擎公司早就解決這個問題了。

但這是一個誤區,像小冰這樣的問答機器人,大家看起來已經很智能了,但這種技術很難用在 Kensho上,因為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技術路線。

小冰本質上是一種基於檢索的技術。它是從一大堆文本里頭,找到過去存在的相似問答,再做答案和問題間的匹配。用術語來說,是用端到端的深度學習的模型來做訓練。但這樣的模型,有兩個問題:第一,它無法精確地理解這個問題是什麼,就是說它無法進行語義解析;第二,它的答案很難被構造出來。比如,像上述Kensho 例子中一些各種不同切面的切分,各種不同指標的組合,我們可以設想出無窮多種的組合,但用深度學習技術,卻無法生成無窮多種答案。

如果想做到這一點,我們必須要做語義解析,也就是真的理解用戶說的話,理解他說的詞是什麼意思,詞和詞之間是什麼關係,這可能是這個問題最難的一點。到目前為止,這還不是一個完全被解決的問題。具體要做語義解析,又要涉及大概十幾種非常專業的技術。小冰的技術是沒有辦法用到 Kensho 這樣的強知識性問答中的。

回顧了這三個關鍵點後,我們可以說,想建立Kensho 這樣的系統,要依賴於很多先決條件,包括數據基礎、領域知識庫基礎和前端問答基礎,這三塊都很有挑戰。對專業人士而言,這不是一個令人吃驚的結果。因為在過去40年的專家系統開發中,這些問題一直都困擾著整個知識工程界,只是現在在金融領域,我們再次遇到了這些攔路虎。

為什麼智能金融不必複製Kensho

但我同時認為,智能金融,不必複製Kensho的模式,我們要跳出Kensho思考智能金融。

先給出兩個反常識的觀點:

第一,建設AI平臺,不能直奔這個平臺而去。

第二,建設智能金融,不能直奔搖錢樹而去,即不必把思維侷限在做交易這一件事情上面。

在展開說這兩個觀點之前,先闡述一下我對Kensho的看法。

我認為,Kensho不會取代任何人,它不會取代任何交易員,不會取代任何投資經理,不會取代任何分析師,甚至未必會取代任何實習生。因為它所要做的事情和我們對它的期望,其實有很大距離。

現在做智能金融,大家會直接說:我要去提高交易效率,或者掙更多的錢,或者打敗這個市場。這個模式是不是應該追求的?經過兩年多的探索後,我認為未必,或者說智能金融應該有一個更大的途徑,而不僅僅是追求 Kensho 這一個途徑。

大概兩年前,我去一個資管公司,他們有千億以上的資產規模。總經理問了我兩個問題:第一,你現在立即、馬上就能幫我掙錢嗎?第二,你是不是立即、馬上,就能夠幫我比市場上其他人掙更多的錢?

我實事求是地說,我現在不能給你肯定的答覆。

他說如果做不到,那你們搞智能金融還有什麼意義?

這個想法在那時很普遍,是一種非常高的預期。但最近這兩年跟大家溝通,越來越少聽到這樣的想法了。包括2017年,我們跟多家機構合作時,都找到了更小的落地切入點,大家不再追求非理性的目標了。

仔細想一想,如果一家公司有3000億,它還有持久地高於市場的回報率,最終結果是什麼?這種事真能發生嗎?市場打敗了不了市場本身。

我們不應該追求替代交易員或者投資經理,我們也做不到。我們也不應該追求跑贏市場,因為市場本身不能打敗市場,當所有人都追求跑贏市場時,沒有任何人能夠跑贏市場。從人工智能角度來說,我們不應該去追求通過圖靈測試,大家對於像 Kensho 這樣的金融問答系統的期待是,在遠期來看,希望它能達到人的水平,那就是通過圖靈測試,但這是很難做到的。

智能金融的路徑:由零件的標準化導向大工業金融

· 標準化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新應用

智能金融的新路徑,我認為應該是通過零件的打造,逐步走向所謂大工業的金融。

就目前這幾年時間,比較合理的目標和路徑,是把信息處理過程中一部分的過程標準件化。自動化、標準化、工業化,這三塊是相互影響的。

信息工業影響金融工業,不是今天才發生的。前兩天我讀《美國金融業史》,裡面講了電報的例子:美國在早年有很多交易所,這些交易所的交易規則全不一樣,後來電報改變了這一切,所有的交易所都死了,只留下紐約的交易所。因為信息傳播速度的上升,使得各種信息的披露、交易規則都標準化了,分裂的市場變成了一個統一的市場,其他的市場都沒了。

之後,電話、互聯網,每一次都帶來了類似的變化。比如個人消費信貸,在沒有電話之前是一個情況,二戰後,我們通過改造電話線,有了信用卡網絡,完全激活了一個新市場。

現在也是類似的,如果我們狹義地看標準化本身,第一個階段我們看到的,只是我們做某件事情的效率提升了。當電話進入金融機構時,大家可能只能想到,電話實現了實時雙向語音通話,改進了一點效率,但並不一定讓人激動。但是當我們發現電話上面加一點東西,可以催生出個人信貸新形式時,這就有意思了。所以很多底層平臺的標準化會帶來完全意想不到的新應用。大部分情況下,我們無法預言這是什麼,但首先我們要提供這種標準化,提供這種通用工具。

· 從金融數據農業到金融數據工業

我把現在的金融信息服務業分成四大類:農業、礦業、手工業、大工業,我們要努力去創造的新生事物——大工業。

信息農業是什麼?就是從金融的“自然資源”裡刨數據。我以前跟華泰聯合的一位前輩聊,他說十幾年前,他們每天看《中國證券報》,從報紙裡扒數據,看併購標的的情況。後來進步了,有各種各樣金融終端,但這依然沒有改變這件事的農業本質——基本模式都是一樣的,就是在人力成本較低的地方,找一幫小弟小妹,通常是幾百人,人肉摘錄數字。

農業其實是一個很好的產業,如果農業能夠經營得當,利潤率50%是沒有問題的。但是農業的最主要困難,是它很難規模化。很多信息農業,他們在主板時代做得很好,但在新三板時代,擴大就很成問題,因為我們的主體,已經不是1000家、2000家公司了,而是1.5萬家公司。原來做產業鏈研究,招幾十個人就可以做,現在要招幾百個人來做,要手工處理所有1.5萬家公司的財報、公告的話,則需要幾千幾萬人。規模化是信息農業最大的問題。

信息礦業,就是在已經有了結構化數據,比如工商數據時,改進結構化和半結構化數據的可用性。這也是一種很好的模式,但如果沒有深度加工能力,壁壘並不高。

第三種就是信息手工業。傳統的金融決策過程,大部分是手工業的過程,個人通過大量閱讀、學習,建立起對世界的認知,然後把認知變現。這涉及到個人經驗,也涉及到人脈。我們去採訪一些金融界的年輕人,他就告訴我,感覺他自己的能力跟老闆也沒區別,但就因為老闆認識一些人,所以他在那個位置上,自己在這個位置上,他就憤憤不平。如果一件事本身是依賴於個人經驗的,確實就會這樣。所以當VC或者是券商的某些部門大到一定程度,裡面的人成熟以後,他就憤憤不平,他一定會走,連著他的經驗和人脈都帶走,因為這是一個個人的不可複製的資產。

最後一種是大工業。大工業的特點,並不依賴於個人的經驗和人脈,也不依賴一些現有的自然資源。它是基於一種可複製的技術和系統,建立起一種協作關係,從而製造出千千萬萬種有質量保證的產品。如果說礦業是開採石油,那工業就是製造塑料——中東產油國雖然能夠生產很多石油,但是他們可能連一支筆上的塑料都造不出來,因為他們不具備這種工業能力。

金融信息服務業,在美國是260億美元的生意,在中國還是規模非常小的,是不到100億人民幣的生意。是不是有一天,中國也達到260億美元,或者說2000億人民幣?甚至比美國更大呢?完全是有可能的。但如果走到這一天,一定不是靠農業,一定是通過技術建立起金融數據大工業,從而連帶整個金融產業發生一些大的變化。而且這些變化並不是像 Kensho 這樣,我有了一個變魔術的機器,從而能贏得比市場更多的回報率。

如果我們往前走的話,我認為中國金融在今後十年內,會發生一個很大的變化,它會超越現在的手工業金融,出現更大的標準化生產。我相信每一個投資人都有自己的EXCEL表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分析模型,每個人都有自己積累的一些小技巧。其實在早期的手工業裡面,也能看到,造個輪子或造個碗,每一家都會有這樣的小技巧,每一家都把自己的小技巧藏著掖著,擔心其他手工業者搶他們的飯碗。但最後這些手工業者都被大工業給幹掉了,這樣的事情會不會在金融界也發生?我相信會的。

所以,最關鍵的事情,不是現在這個階段,大家都去追求超出市場收益率的投資決策,如果我們大家想用 Kensho 就能坐著數錢,這件事情永遠都不會發生,現在不會發生,再過10年不會發生,再過100年也不會發生。

· 新協作、新體系,讓投研不再依賴於個人

我們應該追求的合理的目標,是建立起一個金融信息處理的協作系統。或者更現實一點講,並不一定是要去跑得比整個市場快,有時候跑得比旁邊的人快就行了。

智能金融在不同部門裡會有不同的落地形式。前兩天我跟一個機構的IT部門負責人聊,他說以前在上投研工具時,領導沒什麼動力,因為在領導來看,無非是省了點錢,在整個公司的三張表裡,它是放在費用裡,而不是放在收入裡的。

我們已經講了,長期來看,通過這種投研工具提高收益回報率是不切實際的,但如果僅僅是省錢,又不是一個足夠性感的目標。但另一件事對機構有吸引力——就是在一個基金裡,研究員是不停流動的,比較有意義的目標,是讓整個投研不再依賴於個人。其實金融就是信息和數據,把這些信息和數據資產化,才是上這個系統最大的價值所在。

我覺得這是一種非常正面的思路,不再是傳統的、狹隘的,一個個人提高投資回報率的過程,而是從系統角度,去建立一個協作體系,從而提高整個組織的資產(assets)。

智能金融的本質就是:金融信息處理過程的(部分)標準件化。在投行、銀行這些行業都已有類似案例。

另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是監管,從去年十九大以來,整個金融監管對科技,特別是對人工智能的關注度一下子上來了。從股票、基金、債券,包括新三板的合規性檢查,還有下面的評估、評級,和整個宏觀風險的監控,目前國家的投入非常大。

這是一個特別值得關注的宏觀方向,它會一層一層傳導下來。前天我看到一個券商的高管在朋友圈裡抱怨,說以後沒法再做了,一罰罰50個億。其實這就代表,關注投資時,不能僅僅只看收益或者是金融創新,現在這個階段,更重要的是如何規範化。中國新金融會有一個傳導週期,國家機構可能會在整個產業最上游,最先把最核心的技術應用起來,然後一步步傳導到券商,再往下傳導到上市公司,上市公司的子公司、連帶公司,一級一級傳導下去。這個傳導週期,可能會有好幾年,但是我相信大家在未來都會逐漸感受到。

· 投資、投顧、投研:不能直奔平臺而去

回到前面說的兩個反常識觀點:第一,做AI平臺,不應該直奔平臺而去。

做好 Kensho 有很多攔路虎。我們不應該一下子就去追求做這樣的系統,不管是智能投研系統、智能投顧系統,還是智能投資、智能投機系統,可能在短期內都是做不到的。

通常人工智能系統都是一個非常複雜的系統,要幾百個人幾年才能做到。不管你做語音也好、做圖像也好、做文本也好,如果你一開始就搞一個很大的平臺,一下子砸10個億、砸100個億,基本上一定會失敗。最典型的就是日本的五代機,日本在80年代時,想做第五代計算機,說是人工智能計算機,舉國之力,沒有做成,目標太大。

這可能是大型系統普遍的規律,它不是設計出來的,它是生長出來的,它是一點一點地通過一些很小很小的組件,一點一點地逐漸地碰撞、組合,慢慢生成的。這件事很難通過一下子砸100個億就能達成,直奔這個平臺而去,基本上會收穫100%的失敗。

再說第二個反常識:做金融領域的人工智能,不能直奔著搖錢樹而去。

最早時,也有人給我建議,說你跟客戶談錢就好了,說我能幫你掙更多的錢。可能一開始剛剛進入智能金融行業時,很多人最直接的想法都是這樣:我要造一個系統,能夠持續幫我掙錢,躺著都能掙錢,睡覺都能掙錢,但這真的做不到。如果奔著搖錢樹而去,最終真是長不出樹,也長不出果子。

具體分三個領域來講:投資、投顧、投研。

在智能投資方面,打敗市場是困難的,最重要的是打敗自己。每個人都是非理性的,所以僅僅通過數據不可能形成正確的決策。在前幾年時,曾經有一個很火爆的東西,叫大數據指數基金。2010年時,印地安納大學的一個教授提出了這個理論,他自己開了一個公司,兩年後公司就破產了。過去這幾年,所謂的大數據指數基金基本上回報率都很低。在此基礎上,跟它相關的智能投顧,整個回報率也低於市場回報率。

另外一點就是規模,脫離規模談策略都是耍流氓。我們經常會遇到有人說量化有用,人工智能有用,但是你要問他一個問題,你是在多大的錢上有用?

在幾十萬上是一個事,在幾千萬上是另一個事,如果在一個億以上,那還能做得到,那真是非常非常厲害。在座的很多人應該身家過億,或者管理的資金規模超過1個億。在這個基礎上,每個策略能夠做什麼事,它對市場產生的影響是什麼,是不是一旦有效就變得無效?我相信很多人都有這方面的體會。

智能投顧也是一樣。投顧技術分成幾大塊,一塊是底層的資產配置,這裡沒有多少人工智能。另一塊是用戶畫像,這方面現在用到了很多機器學習。從去年年中開始,越來越多的也人開始關注智能投顧的投後。

最開始,智能投顧之所以能夠吸引這麼多錢,有兩個原因:第一是機構對人工智能有期待,期待它能打敗市場,獲得更好的回報率。但目前市場表現證明,這一點很難做到。第二個原因是,機構的客戶本身對人工智能有期待,某隻基金只要說我用人工智能了,是智能投顧了,就會有很多人買,一買就買上百億,用這種方式來獲客,但資產新規出來後,這條路也被關上了。所以智能投顧往後走得開發新的東西,特別是和投後相關的東西,在智能陪伴這一點上,人工智能也可以幫助投資人。

第三點,智能投研。在投顧、投資或者投機裡頭都是需要投研的。市場上已有很多投研產品,包括幫助投資者更好地看公告、看研報,更好地看數據的產品。但是不是智能投研只能用在傳統場景?會不會新興場景、新興應用、新興機構才是投研更能發揮作用的地方?

在中國,我們看傳統投研——券商有幾千人,買方分析師、投資經理有幾萬人,加在一起可能不到5萬人。如果智能投研只服務這5萬人,就是嚴重低估了這個技術,也許有5000萬人都需要這項技術。

其實上面這幾點一直都在講,我們構造智能金融系統,不必把我們的思維侷限在做交易這一件事情上面,很多環節都可以用到,而且我們不一定要從一個所謂的大的系統開始做這件事。

· 用零件的標準化觸發系統性變革

用歷史眼光來看,整個金融IT建設的歷史,可以分為四個階段:信息化、大數據化、自動化、智能化。

第一個階段是信息化,或者說是電子化,就是開始使用各種信息化系統。大概從十年前,我們開始大數據化,比如銀行有各種雲,把分散的各個部門數據彙總在一起。這兩年開始有了自動化,包括自動化報表、自動化服務。從去年開始有了智能化的需求。每一步都依賴於前面的一步。

在我看來,現在這個階段,最重要的是自動化,前面那一步已經做得挺好了,經過過去近10年的實踐,銀行、券商的大數據化都做得相當不錯了。銀監會剛發佈一個文件,要求各個銀行加強內部數據治理,以後要有數據治理標準。

我們最近剛剛和一個銀行交流,他們在做了內部數據治理後,有了比較好的機構化數據,接下來馬上就會有新東西出現:各種自動化需求,自動化匹配、自動化報表、自動化研究。我還認識一個券商資管部門的研究員,他們現在用各種EXCEL表來做資產配置,這種事以後肯定會自動化,不會再用EXCEL表格來做了。

核心就是自動化,怎麼做到自動化?怎麼做到人工智能化?要把底層數據結構化,底層的這些東西,就是要一層一層的從零件開始做。我們要從投研的各個不同的環節開始做零件、打造工具,先做解決方案,再做系統。

舉個例子,瓦特其實不是蒸汽機的發明者,而是改良者,他發明了熱力學某某定律嗎?他發明了一種新的熱機循環的方法嗎?都不是。瓦特對蒸汽機效率提升的最大貢獻,是在零件層面上的:他發明、改進了分離式冷凝器、行星式齒輪、平行運動連桿機構,有了十幾個這樣零件層面的改動,才導致了後面系統的變化。

再舉個例子,很長一段時間內,法國汽車比美國汽車造得更好,產量更高。但等福特發明了流水線之後,這一切全變了。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法國一年只能造4萬輛汽車,因為要手工打造每一輛汽車,流水線的標準化改變了所有這一切,這就是零件的標準化能帶來的價值。

要打造一個智能金融系統,我們已經能造其中的一部分零件了,有一百多種,但這還不是所有的零件。我相信未來的金融大工業會需要比這多得多的零件,但我們可以從這些零件開始,來做一些現在、立即、馬上,就能做的事。

如果我們去構造一個智能金融系統,可能得要1000萬、2000萬。但如果我們從現在就能做的小事開始,不需要這麼多錢,也許20萬就能啟動,很多事可能沒有想象得這麼難。

用人工智能打造新金融需要新金融人,我們要把我們腦子裡面很多原有的想法給清掉。很多業務未必要通過原有的做法向外推,我們需要一種新的適應大工業時代的協作方法。

最後,我就希望大家記得一句Take-home message:智能金融的路徑是由零件的標準化導向大工業金融。智能金融就是標準化和大工業這兩件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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