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雪

沒有雪,看點和雪有關的東西也是好的。無意間看見蘇軾的一句詞:“火冷燈稀霜露下,昏昏雪意雲垂野”,覺得很美,動手抄了下來。燈中的油快要燃盡了,取暖的火也冷了,坐在窗前不眠,黑夜令人難以放縱,便有很多往事愁雲浮現。霜露具下,苔痕浮白,人生中不可釋懷的痛苦,在腦子裡起起伏伏跌跌撞撞。若是黎明天晴或是厚雪壓徑,也就罷了,偏又是,昏昏雪意雲垂。

读雪

夏圭 雪堂客話圖

自天而降者,為雪最妙。雪可以滌盪自然,見了漫天飛雪,愁人也能像孩子一樣快樂。溼潤的空氣,落在鼻尖的雪花,踩在腳下嘎吱嘎吱地響聲,茫茫雪徑中,一排開拓處女地一般放肆的腳印……

讀到蘇軾寫的雪,忽而想到了宋代歐陽修和蘇軾先後倡導的雪詩“禁體物語”。 所謂禁體,就是規定好常用的形容雪的文字都不能用,如歐陽修在“雪中約客作詩”時規定:“玉、月、梨、梅、練、絮、白、舞、鵝、鶴、銀等事,皆請勿用。”要知道,那些寫雪的佳篇名句,如“未若柳絮因風起”、“梅須遜雪三分白”、“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天仗森森練雪凝”、“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瑤臺十二層”等等,可都是有這些高頻詞語的。通通禁語,無才如我者只有擱筆的份兒了。

读雪

李金谷 雪窗讀書圖

同是宋代的方回說“雪於諸物色中最難賦”,難就難在晉唐已經將雪寫到了極致,自然,古雅。到了宋,不可避免落於窠臼,於是才有了獨闢蹊徑的禁體。

蘇軾寫了不少“禁體”雪詩,比如《雪後書北臺壁》詩句:“凍合玉樓寒起粟,光搖銀海眩生花。”葉夢得《石林詩話》評價其雖“禁語”,仍“超然飛動”,恐怕也只有歐、蘇這樣的才子才能做到了。

畫雪

離雪最近的,應該就是雪景圖了。王維是最早以雪入山水的畫家,因安史之亂被叛軍俘獲,做了偽官,令他終生耿耿於懷。畫雪景,有言其心潔淨之意。代表作如《江山霽雪圖》、《雪溪圖》等,以寒江、枯樹、蘆葦、寒鴉、茅屋等意象,描繪北方冰雪覆蓋的江山。

读雪

王維 江山霽雪圖

王維之後,宋代的李成和范寬也擅長雪景山水,李成居於山東,擅作寒林平遠,如《寒林平野圖》、《雪山行旅圖》、《寒江釣艇圖》等;范寬居於陝關地區,多積雪山川,作如《雪景寒林圖》、《雪山蕭寺圖》等。

读雪

李成 寒林平野圖

读雪

范寬 雪景寒林圖

傳統花鳥處理雪的方法很獨特,往往以白中之白的意象來襯托雪意,比如王詵的《三白圖》,畫中有白雪、白鴨、白雁,意韻清遠。

读雪

王詵 三白圖

王詵,字晉卿,太原人。工書畫,與蘇軾、黃庭堅、米芾、秦觀、李公麟等文人雅士為友,酬詩唱和,李公麟曾畫《西園雅集圖》以紀勝。蘇軾曾評晉卿得“破墨三昧”。

读雪

說到這裡突然想起之前我們用過的一張雪中仙鶴,一位讀者留言說“這張最美”。誰說不是呢,茫茫飛霰,皚皚積雪,一白鶴,玄裳縞衣,翩然亮翅,意態動靜之間,彷彿要抖落滿身的白雪,但那縞素,又怎是落雪?清者益清,白者益白,美成仙境。

書雪

書法,則有蔡卞的《雪意帖》可看。《雪意帖》,橫29.3cm,縱34.1cm,現藏於臺北故宮博物院。

全文為:“卞拜覆,雪意殊濃,甿畝大洽,殊為可慶,蒙賜答,誨尤以感慰,適行首司呈賀雪笏記,似未穩,試為更定,如可用即乞令寫上也,不備,卞拜覆,四兄相公坐前。”

读雪

蔡卞 雪意帖

古時降雪為祥瑞之兆,故要賀雪。皇帝還會賜賀雪御筵。

蔡卞(1048-1117),字元度,是宋末奸相蔡京之弟,也是改革家王安石的女婿。早年蔡卞因不忍黎民疾苦,鼎力推行王安石變法新政,得到王安石賞識,說“元度為千載人物,卓有宰輔之器”,招為女婿。一個女婿半個兒。北宋政治變革重重,蔡卞始終與王安石同進退,翁婿之間感情至深。王安石退居鐘山,對蔡卞非常思念,還寫下了《懷元度四首》:“秋水才深四五尺,扁舟斗轉疾于飛。可憐物色阻攜手,正是歸時君不歸。……數枝石榴發,豈無一時好。不可持寄君,思君令人老。”女婿做到這裡,真的是值得吾輩學習。

1070年,22歲的蔡卞與胞兄蔡京一同進士及第,歷任起居舍人、同知諫院、侍御史。哲宗主政之後,遷部侍郎,使遼,極受禮遇。紹聖四年,拜尚書左丞,蔡氏兄弟與章惇、安惇結黨,打擊元祐黨人,時稱“二蔡二惇”。

读雪

蔡卞有“笑面夜叉”的外號。《宋史·蔡卞傳》有:“章惇雖鉅奸,然猶在其術中……而卞深阻寡言,論者以為惇跡易明,而卞心難見。”蔡卞之邪與蔡京相比就小巫見大巫了。蔡卞因看不慣蔡京與宦臣狼狽為奸,兄弟漸為不睦。(也有爭權之意)

蔡卞被米芾評為得筆而乏逸韻,比如這件《雪意帖》,行筆流利,有二王遺意,而後蔡京霸攬朝政,滿朝皆學京,蔡卞也受到了蔡京的影響,《唐玄宗鶺鴒頌跋》就與其兄亦步亦趨了。

读雪

蔡卞 唐玄宗鶺鴒頌跋

读雪

蔡京 唐玄宗鶺鴒頌跋

清葉昌熾《語石》中評蔡氏兄弟書法,“元長,書之狷者也;元度,書之狂者也”;元長之書“隱秀”,所謂“客氣既盡,妙氣來宅”;元度之書“可謂神駿極矣”。後人評價,也難免不將兄弟二人放在一起談論。

當我們不認識一個人的時候,看到他的字,感受到或筆法細膩,或結構疏朗,或章法奇絕。然而當我們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之後,也許再看他的字,就不是從前的模樣與感受,你會把筆法、字法、章法不自然地與他的人格結合起來。當然還有一層,字如其人。人說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到最後,你理解了,覺得他不過也是我們當中的一個凡人罷了,七情六慾,紅顏名利。於是看山又是那個山了,水也還是那個水了。是你抽離了而已。自古至今,到底是我們眼睛欺騙了我們的心,還是我們的心欺騙了我們的眼睛。真的不好說。

遲遲無雪,只得遐思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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