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美術館正慢慢‘絞殺’國畫中的傳統筆墨

中國的畫家自古以來,以繪畫為生的不少,但真正以賣畫為生的卻少有。

以繪畫為生,是因為用繪畫作為自我生命的一種修煉方式,比如趙孟頫、比如八大山人、比如黃賓虹。

趙孟頫畫畫,大多有一種逃避的意思在裡面,他所謂的古意,在我看來,與其說是在上追宋唐法度,不如說是在追逐一種不可能實現的政治環境。正如他所說:

不假丹青筆,何以寫遠愁。

這話說的何等直白,我想,中國的文人畫,到趙孟頫這裡,其內在功能才算是明確下來。

當代美術館正慢慢‘絞殺’國畫中的傳統筆墨

八大山人的藝術是悲劇命運下的產物,他的作品和他的人一樣悽苦,孤寂,佯狂。

他畫畫,更不會有創作藝術品的想法,他的創作幾乎是發洩式的,他的作品和趙孟頫一樣,是用來寫遠愁的。所以,他的作品是不需要觀眾的,作品畫完了,其意義也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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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賓虹晚年視力極差,歲月和疾病讓他的眼睛無法視物,但他的經歷和學養讓上帝為他開了內視的窗口。

他晚年每天都要畫畫,有時候畫到一半,就去吃飯了,吃完飯重新拿一張紙來畫,上次那張畫了一半的畫就放在那裡了。因為他沒想過要創作一張如何如何的作品。

畫畫對他來說,是一場自我生命的修煉,當然,他修煉的方式很多,比如書法,比如民學,比如金石

這一切的修行都在他85歲的時候有了答案:

“藝術是最高的養生法,不但足以養中華民族,且能養成全人類的福祉壽考也”。

當然,賓虹也用他的長壽證明了這一點。這裡需要提出的是,他所謂的藝術還是傳統的民學思想下的

藝術。

當代美術館正慢慢‘絞殺’國畫中的傳統筆墨

通過三位藝術家的藝術觀念和藝術實踐,我們可以大致

對傳統文人思想下的書畫藝術有一個基本的判斷和總結。

首先,藝術與世俗共存,但不負責解決具體的社會問題,相反,它只解決畫家自我生命的問題。可以說,傳統藝術是自我的藝術

,這種自我,讓它超越於歷史事實,讓它不需要依附任何外在的東西而長存。

這種藝術,雖然在創造的過程中,從未設想過作品的收藏者或者觀眾。但是,他們作品中所傳遞出來的自我精神和超越性,卻已經對未來的觀眾提出來諸多的要求和限制。

也就是說,欣賞和了解他們作品的觀眾和知己註定是有限的,正如賓虹的知己在很長的歲月中只有傅雷一人而已,也許正是因為有這樣的自覺性,黃賓虹才對自己的個展舉辦表現的不那麼積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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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所以陽春白雪,曲高和寡,在於人格,在於學養,在於性靈上的曲高和寡,陽春白雪

進一步言之,文人書畫家通過書畫最後要達到的境界和往往和書畫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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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述的情況下,傳統文人的作品要流傳下來,取決於眼光、素養、才情同等的收藏家

收藏家也屬於傳統文人畫生態體系中的一個關鍵環節,他們視這些作品為珍寶和生命,

甚至可以說,收藏對於這個系統來說,是註定的。

美原本就有自私的基因,如果不是這樣,

那我們又如何解釋吳洪裕火燒《富春山居》而其侄子吳靜庵火中搶救該畫的行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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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看一看該生態體系中的觀看方式,過去的收藏叫收藏,是因為很多時候,

這些作品是藏而不露的,藏,在古代的意思是使人不得見。

今天的收藏,大多是貪奇求新的收集,其目的在於展示

比如有人想看吳洪裕的藏品,起碼要寫信告知,預約,然後還不一定能被允許,因為,這樣的例子在古代不在少數,

元代倪瓚有一專門收藏字畫的地方,叫做清閟閣,清,純也;閟,稀也,閉也。

其純其稀既指純正稀有字畫,亦指純潔稀見的文人高士,更指一身清氣在內,所以,當明白了這些,就很容易瞭解倪瓚的潔癖來源,也就會知道他的清閟閣更不是等閒之人能進去的,後來有一和尚進去,因為吐痰的緣故,倪瓚便從此不再進入清閟閣。

那麼如果有人受邀來欣賞畫,大約有兩種方式方式比較常見,一是看卷軸畫,因為卷軸畫比較窄,拿在手上比較方便,一邊看,一邊收卷,看完也就收卷完了。還有一種就是用棍子挑著看。並不存在遠觀如何的問題。看畫更多是把玩,是品味,所以古人叫做讀畫,讀什麼呢?讀筆墨,筆墨裡有畫家留下的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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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古時候的看畫是很私人性的,是一個相對獨特的圈子,這個圈子存在於當時,也區別當時的其他社會群體。也就是說,真正的收藏也是有傳統的,收藏的傳統不是你買張八大山人,買張石濤,你就是收藏家了。我們很多時候太忽略收藏的傳統,古代的收藏家完全能算是藝術家,比如項元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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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畫是在美術館,畫廊,卷軸畫的觀看方式不再是運動的,而是是靜止的放在展臺裡,上面罩著安全玻璃,品味筆墨也就無從談起,最多是看看

構圖技法

因為過去把畫拿在手上邊看邊卷的讀畫方式改變了,一個卷軸畫被徹底的攤開,對局部筆墨的玩味也就在瞬間變成了對整體圖式的概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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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今日看畫的標準大多是追求視覺效果,順便解釋一下追求視覺效果是這麼一回事,視覺效果講究的是畫面好看,對眼球有衝擊力,關注點在畫面本身;比如看齊白石的工筆蜜蜂,觀眾大多驚訝於其畫的工細和精美,而不會思考畫面墨痕的意義。但是如果用視覺效果來看待,來要求中國畫,其實就是糟蹋了中國畫。

因為中國畫向來不太注重視覺效果,而注重對心靈的感受,注重對筆墨背後形而上的思考。但在這樣的一個公共的、開放的環境裡,原有的收藏群體和觀看群體都沒有了,觀眾變成了全民美學熱潮下芸芸眾生。

在這種審美傾向中,在整個看展過程當中,我有理由不認為觀眾得到了美育。相反,我認為,美術館的這種公開展覽的方式,恰恰放大了觀眾和筆墨內涵的矛盾,於是,看畫變成了拍畫,看畫變成了湊熱鬧,看畫變成了與名人合影,這種行為就是矛盾本身,就是對筆墨的褻瀆。

當代美術館正慢慢‘絞殺’國畫中的傳統筆墨

對筆墨無視的情況刺激了一部分人,也刺激了當代藝術。

首先,美術館和畫廊開始展覽所謂的當代藝術,因為這種藝術不需要絞盡腦汁地去解釋筆墨。另一個原因,美術館的逐利性註定了他們是傾向觀眾的,而觀眾是無知的。

接下來,是當代藝術家,藝術家收到美術館和畫廊的制約,藝術家是搖擺的,他們在市場和藝術之間搖擺。

最後是評論家,評論家是最不要臉的。

他們認為國畫衰敗,並且用西方的標準來證明國畫的死期已不遠。其根據是上述的傳統都木有了。同時也認同的筆墨的價值和意義,並試圖在更大範圍內推廣這種價值,以便讓筆墨跟得上時代,順便也讓外國人感受一下中國傳統筆墨的魅力,於是,水墨實驗沒完沒了的實驗。

對於當代評論家對傳統筆墨的任何解讀,我都認為是失敗的,我沒見過哪個評論家在評論或者批評古人的作品時,他們能把格律詩寫的很工整,也沒見他們的文學著作等身,更不要提他們能書善畫了。但他們有一肚子的理論,而且,很合時宜。

當代美術館正慢慢‘絞殺’國畫中的傳統筆墨

我一向認為,筆墨的問題就是人的問題。

人的問題沒有解決,就不會有好的筆墨。

黃賓虹的總結的繪畫五筆,平圓留重變,有哪一條不是對人的要求呢?

做人難道不應該平穩、圓融、變通、留得住嗎?如果我們看古人的作品,就會看到他們始終在解決個人的問題,比如我們看倪雲林的《六君子圖》畫中所暗示的不屈不卑,不仕不事的節操不正是對自我要求的寫照嗎?再比如他的《容膝齋圖》,又何嘗不是那個時代所有文人的精神彼岸呢?

當代美術館正慢慢‘絞殺’國畫中的傳統筆墨

所以,美術館要做的,是展示具有節操,具有精神彼岸的作品。

所以,藝術家,不要在乎當代和古代,更不要在乎任何主義,要在乎自己是否有節操和精神歸宿。這就要求自己不僅僅對筆墨有認同感,還要有對筆墨背後更深層的形而上的思考。

所以,評論家就不要再執著於筆墨的現代化和全球化。因為,如果現代人具有個體秩序的意識,筆墨文化就會具有依附的載體。如果人人和巴爾蒂斯一樣,筆墨自然就全球化了,如果姑娘漂亮,需要努力的是單身的男人,而不能抱怨姑娘不主動。

當代美術館正慢慢‘絞殺’國畫中的傳統筆墨

而作為現代人,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對洞悉筆墨仍具有意義。正如馬一浮所說,讀書是為了改變氣質。氣質的改變,更有利於在對作品望氣的時候找到自己的遠方之朋。

最後,我認為上帝將我們放逐於大地的同時,還給了我們三樣寶貝。

宗教、

科學、

藝術。

而筆墨則是個體的人和社會和自然融合後產生的痕跡。所以,筆墨不僅反映個體的個性,還反映社會,反映自然。巧合的是,宗教解決社會的問題,科學解決自然問題,藝術解決個體人的歸宿問題。所以,一個人對宗教、對科學、對藝術的不同信仰、不同認知、不同感受,也就產生了不一樣的筆墨。

當代美術館正慢慢‘絞殺’國畫中的傳統筆墨

中國的佛教經歷過三武一宗的滅佛,但是今天依然偉大,依然是無數人的精神信仰。

中世紀的西方經歷過黑暗,教皇的怒火可以焚燬科學家的身體,但科學永生。

中國的書畫藝術有過迷茫,有過自我放逐,但中國更有陳師曾一樣的文人,堅定地守護著傳統的書畫生態系統。

當代美術館正慢慢‘絞殺’國畫中的傳統筆墨

今天,這個傳統的書畫生態系統沒有變大,也沒有變小,它只不過不存在於世俗的眼光中,它依然存在於文人的書齋和案頭,存在於文人的吟和雅集之中。比如,它們在

柯文輝那裡,在衲子那裡,在劉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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