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處偷聽一樣心思:襲人告密其實是影射寶釵

脂批“晴為黛影,襲為釵副”,不僅指作者創作這兩對主僕,賦予她們在相貌、性格、才幹、作派乃至命運上有神似之處,而且這八個字也適用於通部書的寫法上。比如寫晴雯,多影射黛玉;寫襲人,多影射寶釵。

兩處偷聽一樣心思:襲人告密其實是影射寶釵

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楊妃戲彩蝶”,寫寶釵偷聽到丫環小紅跟墜兒的一番對話,知道了小紅和賈芸的私情;事隔不遠,第三十二回“訴肺腑心迷活寶玉”,寫襲人追出去給寶玉送扇子,劈頭聽到寶玉自以為對黛玉說出的一番熱辣辣的情話。兩次談話的內容都是不為禮法所容的“不才之事”,都是被無意間撞上的,聽到的人卻也都是相愛雙方不希望在場的第三者。而且這兩位偷聽者,聽到這樣的事後表現如出一轍。

寶釵在外面聽見這話,心中吃驚,想道:“怪道從古至今那些姦淫狗盜的人,心機都不錯……他(小紅)素昔眼空心大,是個頭等刁鑽古怪東西。今兒我聽了他的短兒,一時人急造反,狗急跳牆,不但生事,而且我還沒趣……”於是這個大家眼裡一向“品格端方”、“行為豁達”、“真真有涵養,心地寬大”的薛寶釵靈機一動想了個金蟬脫殼的法子,想都不想就把偷聽的罪名栽到了林黛玉頭上,問小紅兩個:“你們把林姑娘藏到哪裡了?我才見她蹲在這裡弄水玩呢……”裝模作樣地找了一圈後大搖大擺地走了,心裡還偷偷樂。有脂批:閨中弱女機變,如此之便,如此之急!“”直弄嬰兒,輕便如此!“

兩處偷聽一樣心思:襲人告密其實是影射寶釵

而襲人在聽了寶玉追訴肺腑之言的一番話之後——

襲人聽了這話,唬得魂消魄散,只叫”神天菩薩,坑死我了!“……自思方才之言,一定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來,將來難免不才之事,令人可驚可畏。想到此間,也不覺怔怔滴下淚來,心下暗度,如何處治方免此醜禍……

寶釵襲人,一位是飽讀詩書的千金小姐,一位是勤勉賢良的體面丫頭,身份差距、知識閱歷一個天一個地,卻在聽到兒女私情後有著不約而同的第一反應:姦淫狗盜!不才!醜禍!這並不奇怪,因為這兩人都是絕對尊重遵循儒家正統思想教導的女兒輩,她們有著共同的價值觀,即男兒應該有志於仕途經濟,所以她們都期望寶玉能夠讀書上進、做於國於家有用之才。而對於自己的女兒身,她們甘於服從服務於家族的利益、命運的安排,把青春女孩兒正當的愛情和慾望束縛在家族利益的框架內,在她們看來,如果這愛與欲掙脫了束縛,就必然是醜事、不才之事,而且無論是小姐還是丫環,不僅名譽掃地,更有身價一落千丈。她們自以為是正理的思想,不過是把身家性命和家族利益捆綁在一起後的價格計較、是不越雷池半步的自抬身價,希望有朝一日能將大好青春賣個好價錢。

不知道襲人為寶玉黛玉的真情摯愛感到羞恥併為之擔憂垂淚的時候,有沒有想到自己一個丫頭早就不明不白地和主子有了那貨真價實的“不才之事”?不知道寶釵在罵小紅賈芸姦淫狗盜的時候,有沒有想起自己大半夜還跑到怡紅院坐著不走惹丫環厭煩、想到寶玉午睡時自己情不自禁一屁股坐在床邊為他縫製內衣、想到寶玉捱打後自己紅著眼眶為寶玉送藥?何以此種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就是姦淫狗盜、就是醜事禍事,唯發生在自己身上就不痛不癢並且光明正大起來了呢?這也正是正統思想的虛偽性和兩面性,違背正常人性說漂亮話,必然導致假大空的漂亮話、體面做派之下真實正常人性的扭曲和掩飾。只是身為當事人,寶釵和襲人並沒有認識到罷了。

襲人得知二玉心事之後,“擔心憂慮”,這才有了後來向王夫人的告密。拔高一點來看,其實她不是擔心二玉相愛,她是擔心二玉把愛情放得高於一切,不按大家族的規矩說話、不按正經禮法的流程辦事,擔心二人的愛情失控,干擾了家族利益。實際一點來看,她是擔心寶玉真的娶了林黛玉,她自己的日子不好過,在她的見識裡,隨分豁達的寶釵更好相處一些,寶釵當二奶奶,定能容得下自己。她是不知道,寶釵的心機要比一派天真、不懂算計的林黛玉深多了,真得罪了寶釵,十個花襲人都不是她的對手。


兩處偷聽一樣心思:襲人告密其實是影射寶釵

襲人的告密引發了王夫人對黛玉的不信任,很痛快地趕走了眉眼有些像林妹妹的晴雯。這是殺雞駭猴。其實襲人的告密同樣影射著寶釵對林黛玉的打擊。小說對寶釵一直採用“為尊者諱”的寫法,從來不直接寫她的陰狠毒辣。倒是常常將黛玉的小毛病兒寫得如繪如影,因為黛玉的小毛病兒是毛病也是其可愛之處,寫黛玉情痴到痴絕處必然有通病,如玉有微瑕。而對於寶釵這個人物的陰影部分則多采用隱晦、暗喻的春秋筆法,包括用襲人來影射寶釵。諸位想想金釧跳井後寶釵對王夫人說的那番話,可謂無情至極。此事若論及黛玉,焉知寶釵沒有同樣冷酷的心腸呢?小說中一再寫寶釵住處如何素淡簡樸、如何不愛妝扮,給她的評語也是“任是無情也動人”,其實是批到了骨子裡。聯想到寶釵在聽聞小紅一番私房話後的所思所為,其心腸之硬、機變之迅、發暗器之準而且狠(輕輕一撥,箭鋒直指不在場的黛玉),可以想象只要有機會,寶釵在自己的姨媽王夫人處不會放過中傷黛玉的機會的。作者不方便寫寶釵,因為作者在寫作時多少有著寶玉的視角,在寶玉眼中,所有女孩子都是美的可愛的,即使有錯,也是可以理解可以隱晦的,正如作者處理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的手段。

不便寫寶釵,便只好借寫襲人加以描補。這也正是襲為釵副的更深一層的意義。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