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其章|想當年,一本書賺多賺少總是賺

早年間遛舊書攤,碰到一些希奇古怪的片紙寸楮,價錢不貴的話隨手胡亂買了不少,如今偶爾翻出來,倒覺得很有意思。今天先談談這幾件紙片,它們的外形像個大信封,上敞口,正面印著表格,表格上的一行字說明它是幹什麼用的——“產品成本付款記錄及原始憑單匯冊”。信封的背面也有表格,名稱是“銷售成本計算表”“本書刊成本齊備檢查表”與“成本分析”啥的。

如今塌下心來整理這些信封,才發現裡面夾著若干發票和收據。以1963年11月版《紅日》為例,即有:“稿費支付賬單”(864元)、“交道口裝訂廠”(裝訂《紅日》30015本收費2787.19元)、“中國青年出版社印刷廠”(《紅日》封面製版費268.08元,環襯45.96元,製片費2041.78元)。另外還有若干張“中國青年出版社領紙憑單”。這些單據上的專業術語,如“紙型”“裝版”“油墨費”“90蘇道林”“澆鍍版”“焊銅版”“挖改字”“裝全開版”“150克開山屯”“印刷費”“鋅版”“排工”“母型”“反型”等等,我有的知道,有的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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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11月版《紅日》稿費支付賬單與交道口裝訂廠發貨票

《紅日》初版本1957年7月由中青社出版,定價1.6元,印數45000冊,武金陵設計封面。1959年印行第二版,作者吳強寫有“修訂本序言”。至1962年3月,《紅日》已累計發行827000冊。這個大六位數在今天聽來是天文數字,在當年還排不上號,比之另“兩紅”《紅巖》《紅旗譜》的百萬級差一檔呢。當然《紅日》最終也突破了百萬大關,我手裡這兩份《紅日》成本單,一次1963年11月的印數是300015冊,一次1965年7月的印數是20020冊,兩次加起來就五萬冊了,再加上外省市出版社“租型”出版的《紅日》呢。大多數百萬級印數的長篇小說後來都改編為電影,1963年《紅日》拍成電影,電影對小說的促銷力度還用強調麼。

除了那些天文數字的印數令人咋舌,當年的稿費之高,更實實在在令人眼紅,怪不得家庭人均收入十二塊錢算作貧困線的年頭,少年得志的作家劉紹棠喊出的“為三萬塊存款而奮鬥!”備受爭議。一本書的稿費能買一座四合院,也是那個時代作家的夢想和現實。我的幼少年從那個年代過來,知道家裡一直缺錢,母親六十塊錢工資養五個孩子,還要每月付保姆二十塊錢。遠在青海的父親九十二元工資,每月往家寄六十塊或五十塊錢。郵遞員那聲“潘誰誰,拿戳!”在門外一喊,我們就知道父親寄錢來了。秋天屋前的葡萄熟了,趕上郵遞員來送匯款單,我們會請他吃一串,郵遞員就是我家的財神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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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日》產品成本憑單匯冊

仍以1963年11月版《紅日》為例吧。稿費“864元”是這麼計算出來的:“稿費字數”是384000字,“千字稿費”是15元,兩者相乘為5760元,5760元再乘15%,得出864元,即吳強《紅日》這回所得稿費。1963年11月版的《紅日》是1959年“修訂本”以後的第十六次印刷啦,如果按本次“字數稿費”864元的算法,《紅日》的十六次印刷,吳強所得僅為13824元,似乎少了點吧。聽說五十年代後期稿費制度有過變動,這我就不清楚了,我記得最牢的是作家們“一個字三分錢”。

接下來說說徐懷中的《我們播種愛情》,此書1957年10月由中青社首次出版,定價1.2元,印30000冊,溫勇雄作插圖。我手裡保存的《我們播種愛情》“產品成本憑單匯冊”為三個,分別是1958年5月的“平裝本”(定價1.2元,印數25015冊)、6月的“精裝本”(定價1.6元,印數5020冊)和8月的“普及本”(定價0.5元,印數70020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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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播種愛情》產品成本憑單匯冊

《我們播種愛情》平裝本的稿費是4498元1角3分。我前面說了,五十年代後期稿費計算方法有了變動,這張稿費支付單即為例證,“千字稿費”標準仍為15元,而“稿費字數”239900字遠少於《紅日》的384000字,徐懷中卻比吳強多拿了三千多元。顯然六十年代的稿費標準遠低於五十年代。換言之,吳強《紅日》的稿費(1957年至1965年)也許呈“高開低走”態勢,1963年的864元是個低點,因此吳強《紅日》的全部所得不會是區區一萬多元。

《我們播種愛情》平裝本(1版2印)印了25000冊,其中“10000冊為第2個定額的二分之一計稿費”1799元2角5分;另外“15000冊為第3個定額的四分之三計稿費”2698元8角8分,這樣加起來是4498元1角3分。很顯然,這個計算方法與《紅日》不同。

精裝本徐懷中所得稿費為899元6角3分,普及本所得為2518元9角分,“平精普”三個版本相加,徐懷中共得稿費近八千元。八千元在當時的城裡買個四合院綽綽有餘了吧。

上面所說兩書,1963年11月版《紅日》,出版社盈餘6729元3角7分;《我們播種愛情》平精普三種出版社盈餘分別是4855元8角3分、999元3角2分和2378元6角1分。有意思的是,徐懷中個人所得與出版社的利潤相差不多。

想當年,一本書只是少賺多賺的區別,似乎還沒聽說過“賠本賺吆喝”的出版社。若說當年最大的贏家,非作家莫屬,手握“雙薪”(據說巴金是中國當代唯一靠稿費生活的作家)大筆一揮,分分鐘就成“萬元戶”啦。想當年,“作家”是非常榮耀的職業和尊稱,就算到了億元時代的現在,我只不過出了幾本小書,親戚們依然帶著舊時的觀念稱呼我“作家”,並以為我靠稿費早已富得流油,可見當年“一本書買一座四合院”影響之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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