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我願陪你一起將這一紙光陰虛度

黛玉:我願陪你一起將這一紙光陰虛度

作者

妙戀

(一)

說黛玉“小性兒”的人還真不少。

明著說的湘雲:

話說寶釵十五歲生日那天,大家都在園中看戲為寶釵慶生。有一個小丑兒特別像黛玉,大家都只瞅著她笑,不說話。 湘雲大大咧咧說道:哎呀,長得像林姐姐呀。急的寶玉瞪了湘雲一眼。湘雲就不開心了,要回去。寶玉趕忙解釋:林妹妹是個多心的人,我是怕你得罪了人,又詛咒發誓自己並沒壞心。湘雲說:大過年的,你別竟胡說些不吉利的話,你要說,說給“那些小性兒,行動愛惱人,會轄治你的人”聽去。

黛玉:我願陪你一起將這一紙光陰虛度

暗自思忖的寶釵:

芒種節這天,眾姐妹都在祭餞花神,獨不見黛玉,寶釵就準備去瀟湘館找她,遠遠看見寶玉也往那邊去,低頭想了一想:那寶玉和黛玉可是發小呀,隨性不羈,況‘黛玉素多猜忌,好弄小性兒’,這會兒自己也跟進去,一是寶玉不方便,二來黛玉嫌疑 ,還是返回去吧。

襲人:

襲人姐姐可真是‘賢惠’,不知給黛玉穿了多少小鞋。這才是個名副其實的‘醋罈子’呢。

私相授受的丫頭小紅:

還是芒種節那天,寶釵為避寶玉便撲蝴蝶去了。沒承想卻聽見小紅託墜兒與賈芸私相授受。

寶釵為了脫身,又不至讓人難堪,就假裝在找黛玉,這個舉動讓做賊心虛的小紅更加忐忑不安: 要是寶姑娘聽見還好說,那林姑娘‘嘴裡又愛剋薄人,心裡又細’,她聽見了,該怎麼辦才好?

(二)

湘雲、寶釵與黛玉成天在一起玩兒,她們皆說黛玉小性兒,坐實了黛玉‘小性兒,愛惱人,多猜忌’的性格特點。她們緣何得此結論呢?看看黛玉的日常:

有一天,賈元春賜了好些東西,獨寶玉與寶釵一樣。寶玉便將自己所得拿給黛玉,要她愛什麼便留下來。黛玉說:“我沒那麼大福氣禁受,比不得寶姑娘,什麼‘金’啊‘玉’的,我們不過是個草木人兒罷了。”

那一日,湘雲來賈府,路上撿了個麒麟,恰是寶玉的。黛玉想:歷史上的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撮合, 寶玉有麒麟,湘雲也有麒麟,說不定會因此生情,做出什麼事兒呢。便‘悄悄走來,查二人之意。’

又一回,賈母帶眾人來清虛觀請僧道唸經祈福,張道士送了一盤子東西,內有麒麟, 寶釵說:雲兒也戴著這樣一個麒麟。黛玉便冷笑道:‘她在別的上頭還有限,唯有這些人戴的東西上,才是留心呢。’

還是上一回,不知情由的張道士要給寶玉說親,寶黛心中皆不自在,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就吵了起來。寶玉說:我真是白認識你了。黛玉氣的泣不成聲:‘我知道昨日張道士說親,你怕攔了你的好姻緣,你心裡生氣,來拿我煞性子’。於是有了寶玉砸玉事件。

又一次寶玉捱打,這一頓打,哎呀,把大觀園弄得雞飛狗跳。寶釵因此事跟哥哥薛潘發生齟齬,被哥哥搶白奚落,整整哭了一夜。第二天出門, 黛玉站在花陰下,見人家無精打采, 眼睛腫著,便笑道:‘姐姐也自己保重些兒,就是哭出兩缸淚來,也醫不好棒瘡。’

哈,這個黛玉,說話還真是能噎死人。她自己眼睛哭得桃兒一般,怕人取笑都是從後門進出,還這樣說人家寶釵。兩相比較,寶釵穩重平和,待人和氣,不爭口角。怨不得姐妹們都喜歡寶姐姐呀。

黛玉的‘小性兒’皆源於愛到極致所帶來的‘不安全感’。‘金玉之說’的寶釵讓她滿心焦慮,對佩戴麒麟的湘雲也難免草木皆兵。她百般試探,一次次去探尋,去揣度,去證實寶玉待她之心。這是初涉情網,不能自拔的少女無法掩飾,無法控制,不自覺表現出的自卑心理。

解鈴還須繫鈴人,她的小性兒終止於那一句含情脈脈,赤城溫暖的:“你放心”。

寶玉說:“你放心”。 又說,你是真不明白這話嗎,難道我天天在你身上的心思都用錯了?如果連你的心思我都不知道,就怨不得你天天為我生氣了。你就是因為不放心,才弄了一身病,如果你早能明白我的心思,想開些,這病也不會一天比一天重了。黛玉聽了,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如開悟了一般。寶玉一語中的,準確而舒服地說中了她的心事,也溫柔地治好了她的心病。

黛玉:我願陪你一起將這一紙光陰虛度

那一刻,黛玉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聽到了靈魂回家的聲音。那句溫暖的‘你放心’如一縷陽光,輕輕撥開了覆在她心頭多日的陰霾,往日的辛酸與焦慮,試探與猜忌在那一刻煙消雲散,從此她便與世界友好起來。後來不久,從不善於表白心跡的她與寶釵互剖金蘭語,成為知己。賈母喜歡薛寶琴到無可不可,都問了生辰八字,她也未曾有半分嫉妒猜忌,自然真誠地認其做妹妹。

人是不斷成長的,卸下包袱的黛玉如此美麗,她由一隻敏感柔軟的小刺蝟變成了清新脫俗的芙蓉花,明媚了別人更成全解放了自己。

(三)

丫頭小紅與黛玉接觸很少,她為什麼說黛玉愛‘剋薄’人呢?我想這與賈府的婆子們脫不了干係。

有一天,黛玉與寶玉正在玩九連環遊戲,周瑞家的來送宮花,黛玉問:‘是單送我一個人的,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呢?’周瑞家的說:各位都有了,這兩隻是姑娘的。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麼,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呀’。

抄揀大觀園時,掀探春衣服的王善保家的被探春脆生生地甩了一巴掌,伴著‘你是個什麼東西,狗仗人勢,天天作耗’的喝斥,讓讀者們不禁大呼過癮。

探春看得多準確:有些人慣會眉高眼低,無事生非。黛玉寄人籬下,是處於權力階層被邊緣化的人,不知被排了多少次倒數。又兼青春年少,對這些死魚眼珠子的女人有一種天然的排斥,上述情況就不難理解了。

可是婆子們不好惹呀!茶餘飯後,她們為黛玉的‘剋薄’名聲兒立下了‘汗馬功勞’。

黛玉不甚招人喜歡,除黛玉之外,大觀園中美麗的女子鱗次櫛比,外面說親的也不少,為什麼寶玉就非她不可呢?

因為他們是靈魂上高度契合的兩個人。

(一)

黛玉葬花,懷著“質本潔來還潔去,不叫汙淖陷溝渠”的憐惜。

寶玉“看見燕子就和燕子說話,河裡看見了魚就和魚兒說話,見了星星月亮,不是長吁短嘆,就是咕咕噥噥。”

能體諒花的心思,和燕子小魚說話的人,是至善的。

寶玉聰明靈透,卻無心仕途經濟,日常混跡閨閣,拒絕應酬,鮮做功課。用現在的話說就是不務正業。極端的表現是讓勸他上進的寶姐姐坐了冷板凳,抬腳就走。還請湘雲妹妹“別屋坐坐,仔細腌臢你這樣知經濟的人”。

黛玉敏銳多才,讀書,作詩,逗鸚哥,養燕子。她心裡沒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家庭規範,也沒有約束自己去園中各家坐坐經營關係。她葬花,賞月,對無根的柳絮,懷著 ‘嫁於東風春不管’的惆悵,對菊花也有‘一樣花開為誰遲’的關切。她的生活是‘口齒噙香對月吟’。

他們都是不屑世俗約束,追求精神自由的人。

黛玉與紫鵑親密厚重,寶玉對襲人晴雯等也能給予最真誠的溫暖。他們能平等地對待每一個生命,不分等級。身為黛玉的服侍丫頭,紫鵑做了一件轟動大觀園的大事:情辭試莽玉。一片真心為姑娘,可疼可嘆!晴雯敢和寶玉吵架,哭著說就是死也不出這園子。人心裡是有等級意識的,不知多少人長著‘你是個什麼東西’的青眼白眼。一個人,尤其是生命如草芥的丫頭們,能被平等地尊重,這份感情,有多麼珍貴!在精神上有人人平等的見識,在那個年代,寶玉黛玉是情感進化史上最高級的生命。

(二)

他們的愛情是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態度,無關‘皮囊’ 。

見多識廣,文采出眾的薛寶琴來賈府投親,賈母喜歡得無可不可,認其做幹孫女兒。連眼光挑剔的晴雯見了她都興奮的像發現了寶貝。豔冠群芳的薛寶釵也被比了下去,還大反常態地自嘲,吃了一碟子醋。寶琴大雪天披著鴨頭上的毛做的風衣,身後丫鬟抱著一瓶紅梅,好美好美!賈母要惜春將琴兒和丫頭,梅花一筆別錯添到畫兒上,並細問她的年庚八字並家內景況。紫鵑聽說,猜想老太太要定了琴姑娘,不然,那麼疼她?她要趁老太太明白硬朗的時節為黛玉作定大事。抱著‘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的擇偶觀,想試試寶玉之心。她騙寶玉說黛玉要回蘇州林家去,說得有理有據。寶玉一聽,‘一頭熱汗,滿臉紫脹,兩眼珠兒直直起來,口角邊津液流出皆不知覺。給他個枕頭,他便睡下,扶他起來,他便坐著。’ 聽見姓林的,便叫打出去,還錯把畫上的船當成接林妹妹的船要藏起來。可嘆可嘆!有這樣的一個人為你如此,人生何求?

黛玉:我願陪你一起將這一紙光陰虛度

愛情是靈魂的惺惺相惜, 是化成灰兒也認識的高度默契。這無關美麗的薛寶琴,也無關‘金玉良緣’的薛寶釵。 寶姐姐體上憐下,德才兼備,才情氣魄不愧為花中牡丹。然,愛有什麼道理?‘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他‘只念她,只念她’。

她是那個愛耍小性兒,多愁善感的林妹妹;她是給燕子留門,教鸚哥說話的林妹妹;她是與湘雲鬥嘴兒,教香菱作詩的林妹妹;她是‘每日家情思睡昏昏’的林妹妹,她是不自覺看了‘禁書’的林妹妹,她是為我失眠,為我焦慮,哭幹了眼淚的林妹妹......

她有情有趣,把柴米油鹽的日子過成了詩。她如一朵美麗的芙蓉,獨特,乾淨,寂寞而驕傲。有多少人只愛你明媚嫋娜的時刻,而我更呵護你赤誠而純粹的靈魂。他們彼此痴狂,只為給自己的靈魂找個夥伴兒。

猶記得那日黛玉正要午睡,寶玉怕她存了食,給她編了個小老鼠偷香芋的故事。若能歲月靜好,我多麼多麼希望和你一起將這一紙光陰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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