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戰疫文藝作品專輯(12)|謝炯:紐約疫情日記⑤

全球戰疫文藝作品專輯(12)|謝炯:紐約疫情日記⑤

文/謝炯【美國】

2020年4月24日 星期五

一週沒有出門,連夢都不來打擾。

收到素昧平生的何能從加州寄來的一包口罩。她看了我的日記,知道我缺口罩。口罩上貼著“非醫用”的大字,何能說,其實是醫用的,但醫用物品進口要FDA合格證,美國海關檢查嚴格,層層關卡,從中國進口的口罩很難拿到合格證,這些都是私人小包寄進來的,看來口罩外交沒那麼容易成交。好在這星期,我安居樂業,一個口罩都沒用過。

2020年4月26日 星期天

我還在床上,尼爾把手機扔到我手邊,他知道只要我習慣性地打開手機,便無法繼續睡。陽光被垂直的百葉窗隔成一條條金色的蛇線,遊進臥室。

“起來,” 尼爾說,“我們今天去大熊山春遊。”

就像關不住的滿園春色,就像必定要冒出牆頭的紅杏,美國人無法不出門。當測試人數達到450萬,確診人數突破90萬,死亡人數超過5萬,住院人數還在每天以固定頻率上升時,美國人已經耐不住“歲月靜好“的生活了。

一週來,美國媒體已經不再著重報道疫情數字和醫院裡的病患,而是熱火朝天地討論如何復工重開。不管怎麼說,一度洛陽紙貴的呼吸機已有6萬部閒置在醫院,人們發現,1月初,冠狀病毒已經被帶進美國,神不知鬼不覺地開始到處流傳,3月中旬開始的社交隔離已經太晚,大多數人都會感染到,同時,大多數人也不治而愈。

因此,很多美國人看不到政府行為的合理性,到處都是對“宅家令“的抗議,“重開Reopen”甚至形成了空前的群眾運動。不僅網上成千上萬人聯名簽署逼迫各州州長重開,而且,各地湧現上街遊行抗議政府越權的人群。

不管國家感染疾病中心主任福奇再怎麼神情嚴肅地警告第一波未完,第二波更嚴重的病毒有可能冬天來臨,美國人顯然已經聽膩了”病毒“兩字。週一,佛羅里達在民眾壓力之下開放海灘。佛州人走出家門,牽著小狗,帶著摺疊椅和浴巾在海浪中毫無顧忌地嬉戲。星期二,德克薩斯州州國務卿帕特里克表示,美國不應該被封鎖,有些事情比活著更重要。星期三,喬治亞州州長宣佈全州解封。星期四,南部與中西部更多的州打算迅速復工。星期五,加州州長進入解封考慮。週六,加州南部最大的Huntingdon海灘重開,一時,路上車水馬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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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評價非常精闢。

每當她在街上看見走路的人,她就說:“美國人搞是搞不好了,沒有一個肯老實待在家裡的。“有意思的是,她自己每兩天出門,正是搞不好的美國人中的一員。相形之下,我認識的大多數中國人,三四個月足不出戶,清一色網購,出門不僅戴口罩,而且戴防護面罩,穿防護服,同時不斷關照我無事不要出門。

文化差異如此之大,到底是什麼造成的?我問尼爾,是不是美國人以為他們死後進天堂,因此把活著這事看淡了?他朝我眨巴眼,“或者去地獄。“

大熊山在紐約上州西點軍校旁,俯臥在哈德遜河谷。大河從北面的Adirondack山脈的雲之湖起源,到大熊山處,兩岸丘陵險峻,河道成彎曲的蛇形,自然成為軍事要塞。1778年開造的14個西點堡壘居高臨下,是美國東北部最古老的軍事要塞,西點軍校也是美國最具盛名的軍校。每年秋天,這一帶紅楓遍野,是賞秋最好的去處。

沿路通過新澤西州境內沿著哈德遜河蜿蜒的Palisade公路,沿路很多觀景臺,但都橫著路障,不讓停靠。開出新澤西進入紐約後,還是到處路障,到七星湖的路封了,到大熊山頂瞭望塔的路也封,我不免有點擔心。

開到大熊山腳的熊山山野酒店,發現大停車場開著,車流滾滾,五六個停車管理員吹著口哨指揮後到的車停在停車場外的大草坪。看來,與我們不謀而合的人不止一個。服務處和小賣部關了門,飲料銷售機和公共廁所開著。熊山有很多山道,長短不一,難度各異,有些人全副登山服登山杖,有些人穿著休閒服拿著飛碟。我很想爬山,尼爾不願,於是選擇沿湖走一圈。水清澈見底,實景與倒影輝相交疊。湖旁,有些人釣魚。炮臺中,有些人踢足球。我到處拍照,斷裂的樹根上抽出新芽,丁香與矢車菊點綴著圖片的前景,草叢間的消防龍頭,紅的著實可愛。

散步人不少,大多休閒服跑鞋口罩,只有尼爾身著麝皮墨綠薄夾克,亞麻米色細紋襯衫,腳蹬意大利牛皮雙色皮鞋。我埋怨他太正規。他反唇相譏,“難道你要我整天像你們一樣,穿一件‘世界末日之服’嗎?”

回家路上,兩隻野鴨帶著剛出生的一群黃毛小鴨,大搖大擺橫穿時速65英哩的高速公路,我緊急剎車,差一點撞到路障。

山中無人,野鴨橫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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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27日 星期一

恢復晨跑。出門買東西一律跑步,少則1英哩,多則5英哩。

往好的地方想,一場世界級的大流行病,地球汙染降低了25%,連威尼斯上百年來渾濁的瀉湖也變得清澈見底,水面倒映著藍天白雲。再往好的地方想,不開車,不坐飛機,不也照樣活得好好的,讓油價崩潰去吧。

往不好的地方想,大病一場,水落日出,是敵是友,恐怕不止是愛與恨的糾紛。往更不好的地方想,從今往後,隨同愛的消失,連恨恐怕都覺得多餘。恨需要勇氣,需要激情,病卻把激情榨乾了,那麼,大家便形同陌路之人,老死不相往來了。盛宴的結局不都是如此嗎?各自提著剩餘的菜餚回家,回味酒醉時的瘋狂。

紐約一位風華正茂的女醫生,急診室主任,自殺。

一名17歲的女高音,自殺。

終於,我只剩下自己了,回到書桌,回到我企圖忘記的那個世界,在那裡,“你送給我的玫瑰,它們花瓣凋落的聲音讓我一直醒著。”我選用傑克·吉爾伯特的這行追憶亡妻的詩作為我正在寫的小說引言。

詩人總是寫愛與死亡。但是,除了愛與死亡,還有什麼值得書寫的呢?

【作者簡介】

全球戰疫文藝作品專輯(12)|謝炯:紐約疫情日記⑤

謝炯,詩人,律師,詩歌翻譯家,出生於上海。1980年代就讀於上海交通大學工業管理系,1988年留學美國,取得企業管理碩士和法律博士學位。2000年在紐約創辦自己的律師事務所,為美國知名移民法律師和雙語作家。出版有個人詩集《半世紀的旅途》(2015)、散文集《驀然回首》(2016)、詩集《幸福是,突然找回這樣一些東西》(2018)、翻譯集《十三片葉子:中國當代優秀詩人選集》(2018)、隨筆微小說集《隨風而行》(2019)、詩集《黑色賦》(2020)、翻譯集《石雕與蝴蝶—胡弦中英雙語詩集》(2020)、翻譯集《牆上的字——保羅·奧斯特詩歌全集》(2020)。2017年榮獲首屆德清莫干山國際詩歌節銀獎,作品在海內外各文學雜誌廣為發表,併入選海內外多種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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