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茅藥酒事件後,北漂的譚秦東想養一隻貓

每日人物 遊芳芳報道

1月10日,距譚秦東被內蒙古涼城公安局跨省抓捕,已過去整整一年。

“就像做過山車,從天上到谷底,再從谷底回到地面,如大夢一場。”回望2018年,他如此評價自己。

在看守所的97天,幾乎改寫他的人生。

這一年譚秦東在縫合自己。他修補那97天在他人生中留下的裂縫,縫合對社會的信任,學會適應朋友離散、事業重啟帶來的震動,縫合身上的自我矛盾。

看守所的記憶至今唯一溫熱的只有那隻狸花貓。最近獨自北漂的他特別想養一隻貓。

2019年他拒絕外界將他和鴻茅藥酒捆綁在一起,力圖撕掉這纏身一年的標籤,他希望新一年用行動在大眾心中樹立“公益達人”形象。

鴻茅藥酒事件後,北漂的譚秦東想養一隻貓

寒冬未去,想養一隻貓

這是湖南人譚秦東在北方度過的第二個冬天。第一個是在涼城的看守所裡。

譚秦東進去的時候,獄友們笑他傻。他是裡面學歷最高的一個。相較於其他情節嚴重的牢友們,他彷彿連進去的資格都沒有。

出來有半年了,譚秦東的記憶力有所好轉,回憶也漸漸清晰起來。兩個月前面對媒體時,他還試圖抹去這段記憶,現在他開始正視過往,說一些看守所裡的細節。

每天的勞動是刷廁所掃地,每晚輪流值三個小時夜班。看守所裡是個戾氣很重的地方,牢友們常常為爭食等小事打鬥,譚秦東從不參與其中,就在一旁默默打坐,被欺負也忍著,避免發生衝突。

在看守所中,譚秦東用自己的老本行幫牢友看些皮膚病。學佛法的他,還成功度化一個廚子,與其結下佛緣。出來後,他們仍保持著聯繫。

唯一令他欣慰的,是看守所裡的那隻狸花貓,到飯點準時到牢房覓食。它是看守所裡“堅定的牢友”,從大門鐵窗跳進來,在牢房裡轉一圈。誰都餵它,它對誰都親。

看守所鐵窗鐵欄杆四面隔著,連只麻雀都很難飛出去,譚秦東坦言呆的時間長會想家,和家人見面的時間很短暫。

從小家裡養過貓,譚秦東對它有特殊的感情,每天都會用餅乾和火腿餵它。

“它是裡面唯一的一隻好貓。”這隻貓陪伴了他那97天難熬的時光。“有時候會羨慕那隻貓,想像成那隻貓一樣到處逛逛。”

這隻患難與共的貓對譚秦東來說,是一個自由的象徵。以至於後來獨自一人在北京的出租房裡,譚秦東都會特別想養一隻貓。

鴻茅藥酒事件後,北漂的譚秦東想養一隻貓

他在家裡購置了一臺跑步機,每天加入打卡健身群運動打卡,靠和朋友聚會轉移注意力,但輕微的創傷性應激障礙和抑鬱症依然困擾著他。

他每天定時服用帕羅西汀、勞拉西泮和抗抑鬱藥物米氮平,有時找朋友做下心理干預。家人都不會在他面前提“鴻茅藥酒”這四個字,避免刺激到他。

抑鬱症偶有復發,天氣太冷或者接受媒體採訪時,只要反覆提及鴻茅藥酒那件事,他的病情就會加重。有時到了藥物都無法控制的地步。

他會去微博抑鬱症的超級話題下留言,和病友抱團取暖。他還是會失眠,做噩夢,每晚仍需吃一片安眠藥才能入睡。

他和那段記憶的纏鬥一直沒有停止。直至半年過去,他逐漸對這“那四個字”脫敏些。

譚秦東聲稱自己對藥酒事件麻木了。有網友發現二三線城市的電視臺,仍在復播鴻茅藥酒發廣告,並將截圖私信他,他回應:“謝謝,這件事已經跟我沒關係,我和它已經切割完成了,今後各走各的,它的生死存亡讓市場決定吧,與我無關了。”

2018年7月,在向鴻茅藥酒道歉後,他再未在任何場合置評過它。

“被狗咬了之後難道我還咬狗嗎?不會了,之後遇見狗我會繞道走,我打狂犬疫苗了,之後會用更聰明的方式進行解決。”在一間咖啡店裡,譚秦東直言道。

他提及的“聰明的方式”,是直接截圖,以法律為基礎,事實為依據,善用輿論的力量,而不是以卵擊石。

在他因那件事成為公眾人物之前,譚秦東從未在社交媒體上發聲,個人微博、頭條號和微信公眾號都是出事後才註冊的。公益和科普是更是他此前未曾涉足的領域。

如今譚秦東每天更新兩三條動態,對公共事件社會熱點發表看法,只是言辭上更加謹慎。不過,遇到惡性的新聞事件時,依然抑制不住怒火,“很想動手打人,忍不住罵幾句。”

事後不合適的言論,經朋友或家人的提醒,他就刪了。後來他在微博上立了規矩,再亂罵人說錯話,就罰紅包,請博友監督。

經過鴻茅藥酒事件後,譚秦東的經驗讓他今後不會再將矛頭指向特定的企業,他要做的不是成為一個 “打假鬥士”,而是喚醒更多人的科學素養,讓他們遠離虛假廣告,遠離神醫。

不惑之年,負重前行

去年7月,譚秦東40歲。不得不為自己的人生按下重啟鍵,決定成為一名北漂。

“我不是那麼高尚的人,不是那麼偉大的人,也不是一個不怕死的人,就是一個普通的小老百姓”。

如今,譚秦東的想法很現實,好好奮鬥幾年,謀求更高的收入和發展,讓自己和家人過得更好。他希望未來自己的孩子可以到北京上高中上大學。

“安全,賺錢輕鬆”是他擇業的標準。從2019年4、5月開始,譚秦東將在北京一家民營醫院的皮膚科任住院醫師,每週僅在週末工作兩天。

雖然自己學醫是被父母逼的,但學有所成後的職業選擇倒是掌控在自己手裡。

“學外科,是因為外科成就感好,只是後來血壓升高,不適合在臨床繼續待下去;學麻醉是認為麻醉醫生輕鬆,之後選擇皮膚科是因為風險小,就是些小病,病情嚴重的可以轉診到其他醫院去,比較安全。”

可他選擇的公益科普道路並不像之前的選擇那樣輕鬆。

譚秦東認為公眾的生命權和健康權是必須捍衛的。此前在外資企業做產品醫生的經歷,讓他一直呼籲將藥房把非處方藥的紅頭處方監管起來,建立完整的藥物不良反應監測系統,“老百姓用藥涉及千家萬戶”。

這次事件的衝擊也讓他看到社會醫學的缺失,使他轉而對公共衛生管理事業產生了興趣。目前,他正在備考北京大學協和醫院公共衛生專業的博士。

譚秦東道,“這趟修行下來,人突然覺悟了,看破那層紙了,見識到了原來社會是這樣的。你之所以能歲月靜好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現在我想成為負重前行的人,多做科普,多做公益。”

北京是眾多醫療資源、媒體資源的聚集地。他發現,不同於之前生活的廣州,北漂後接觸的人平時對公眾事件多有關注,這影響到譚秦東。他也多了一批朋友們,除做公益科普以外,還能得到朋友們的庇護。

鴻茅藥酒事件後,北漂的譚秦東想養一隻貓


現在的譚秦東總是和他的朋友們一起出現的,他和媒體圈、律師圈、醫療圈、公益圈社會各界人士都有來往。他參加中國醫生協會的會議,拜訪業界的公益人士,和有相似經歷的朋友互訴衷腸,分享劫後餘生的感慨。

信任崩塌後,無處縫合

工作上結交了很多朋友,但譚秦東身邊可以稱得上至交的朋友很少。

他試圖和過去握手言和,但依然防備著這個曾予以他重擊的世界。除家人朋友外,他都很警覺。採訪時反覆確認是否在錄音,對一些敏感話題繞開避而不談。

他在盡力縫合對這個世界的信任,就像他當初接到取保候審的單子,他以為是認罪協議書而遲遲不肯簽字一樣,他對這個世界運行的法則心存疑惑。

他時而相信“潮流是站在他這邊的,如果潮流不站在我這邊我還能出來嗎?我們還能這樣坐著面對面聊天嗎?”,時而又迷惘“道歉前看清了一個產品,道歉後看清了一個社會,這個社會還是殘酷的,奉行著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胳膊擰不過大腿”。

對周遭社會信任的崩塌,來自於一個師妹的背叛。他第一次遭受如此的背叛。他相信是昔日同門的師妹將這篇文章轉給當地企業才惹來這個事端。

“缺德,必遭報應,某些人自有天收,蒼天饒過誰。”談及這點,譚秦東音調明升高,右手用手指在桌面上重重敲擊了下,一字一頓說了出來。

這件事讓譚秦東更加認清善惡是必然存在的,“世界分陰陽,有陰必有陽,但人世間有因果報應,惡人自有惡人魔,惡人做惡事,自有天收。”這是他作為佛門弟子篤信的正義之道。此事被他遇上,是命中註定有一劫,劫難過後,便能否極泰來。

這種矛盾和分裂在那件事後一直存在。

對於科普文章如何抵達真正的受眾,譚秦東對目前的現狀是悲觀的。對權健事件,他不抱有樂觀態度。

“網上吵得天翻地覆,現實世界一片祥和。該上當的還是照樣上當”,現在只有20%的老百姓有科學素養,網上那些包治百病的神醫都是騙人的,但仍然有很多老人“天天奔著三個雞蛋就去了,科普文章五個大字三個不認識”。

“喚不醒的人沒必要喚醒,我科普的對象主要是針對這些70後80後即將老去的我們,他們也是互聯網的用戶,受過基本的義務教育,提高這部分人的健康醫療素養就夠了,50後60後我基本上放棄了。”

“受過五年制七年制系統教育的醫學生,敵不過只受過三四天快速培訓的火療醫生。”譚秦東調侃道。

不過,當1月2日權健因為涉及虛假宣傳,已經被天津市武清區市場監管局立案調查。譚秦東在頭條和微博連發兩條動態表示興奮“太開心了,感謝佛祖,蒼天饒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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