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牌頒獎季的韓國電影,淺析《寄生蟲》鏡頭語言

之前聽聞兩部韓影在戛納上較為活躍,我也是花了一個下午把《惡人傳》和《寄生蟲》都看了。我本能地喜歡把好東西留在後面,所以把風評大爆的《寄生蟲》放在了後面看,事後證明這真是一個聰明的決定,因為我要是先看了《寄生蟲》,那《惡人傳》我應該是看不下去了。

這也體現了奉俊昊的能力,那就是不去討論藝術表達方面,他的電影在觀影愉悅性上總是相當高的,我總是能在很投入的情況下看完他的電影。相比之下《惡人傳》就寡淡許多,對於熟悉韓式類型片的觀眾來說,它真的太平了,按部就班的走完流程。到最後還有法庭戲,法庭戲後面還有監獄戲,我心裡一直犯嘀咕:“還沒完吶?”

《寄生蟲》在戛納也是大獲全勝,拿下了韓國電影人夢寐以求的金棕櫚。所以我在觀影過程中難免會一直想到《燃燒》,不只是因為它們都在戛納上大放異彩,也是因為它們都探討了“階級與貧富”這個話題。相比於《燃燒》有意無意的觸碰,《寄生蟲》是把這個命題擺到了桌面上,並且影片在隱喻象徵方面的作梗,也都是以這一命題為核心。

面對《燃燒》和《寄生蟲》在國際上的成功,我也確實心生妒意。我們國家的頂級電影人這兩年給出的答卷稍顯弱勢,無論是賈樟柯的《江湖兒女》,婁燁的《風雨雲》,也包括王小帥的《太長了,我的兒》(劃掉)...而且我感覺《地久天長》已經是王小帥的能力上限了,其實也能感受到同為第六代的王小帥和賈科長之間的差距。

一刷《寄生蟲》後,我內心不免提出了一個很不合時宜的問題:《寄生蟲》和《燃燒》誰更好呢?這種問題一般的答案會是“各有千秋”或者“風格差異大,不好比”,但讓我驚訝的是,沒用太久的思索,我心裡便有了答案:確實還是《燃燒》更好。

我不敢完全排除掉我的主觀因素,就是我更喜歡李滄東。但細細回憶下來,《寄生蟲》確實有很多地方的處理讓我覺得不是很“金棕櫚”。相比之下,《燃燒》在我眼裡還是更顯大師氣質,我也確實覺得去年《燃燒》是配得上金棕櫚的,但不涉及它和《小偷家族》的比較,因為這兩部確實是“不好比”。

《寄生蟲》實際上是一部很友好的電影,對於普通觀眾來說,既有娛樂性,也是一部很好懂的電影。它的隱喻和象徵的表達,可以說是蠻直白了,所以可以引領起全民解讀的風潮,每個人都願意去討論景觀石代表什麼、氣味代表什麼、蟑螂代表什麼。雖然有時不免陷入過度解讀的桎梏,因為確實不需要每個犄角旮旯都指向性明確地和一個現實意象掛鉤,很多時候隱喻就是一種表達狀態,而不是精確對標。但總體來說這是我很樂於見到的一種大眾觀影氛圍,那就是即使是普通觀眾,也都去關注電影的文本與表達,這其實是普通觀影人群平時最少去關注的東西。

劇作結構很清晰,第一段的全家寄生豪宅是喜劇片類型,一刷的時候很抓人,二刷時候感覺有些平淡。從兒子潛伏進去到最後媽媽潛伏進去,感覺奉俊昊在這一段的招數不多。

第二段是劇情點眾多、全人物悉數出場的豪宅雨夜戲,這一段戲顯然是影片藝術表達和商業娛樂的雙重點,從豪宅喝酒,到地下室,再到社長一家人回來,再到三人雨夜遁逃,轉折眾多,信息量多,拍攝和統籌架構的難度很大。和之前的戲不同,之前的敘事是有詳有略,而這一長段戲的戲內時間和戲外觀眾的時間是相同的,也就是人物和觀眾所接收的信息量完全相同。(當然我不是說電影裡的8分鐘就是觀眾的8分鐘,我是指概念上的時間相同)使得這段產生了一種舞臺劇的質感,實際上這部電影基本都是室內戲,很考驗主創人員的機位選擇和室內調度能力。第二段還都是夜晚的戲,無論是客廳還是地下室的打光都很教科書了。

但其實這一段也是問題很多的,我一刷下來就不大滿意的是兩個動作轉折點:第一個是媽媽在和保姆交涉時,爸爸女兒兒子腳一滑摔了下來。第二個是保姆拿手機制服宋康昊一家時,宋康昊一家用撞沙發等一系列動作搶回手機。這兩個點事後回憶的話還真都是蠻重要的劇情轉折點,造成了新老寄生蟲兩派人兩次攻守態勢的翻轉,但卻是用動作方式完成,我不是太能接受。

但我真的很喜歡保姆拿著手機說是朝鮮的核彈,然後模仿朝鮮播音員那一段,政治笑話總是最好笑的笑話。

社長夫婦在沙發上激情之後睡著,桌子底下三人趁機逃走,宋康昊爬到一半的時候,社長夫婦被他們小兒子吵醒,然後沒看到趴在地上的宋康昊,接著睡著。我真的不大能接受奉俊昊用這麼平庸的方式營造驚險感。

第三部分的派對戲一直到最後結束,我看的時候都處在疑惑當中,因為我很難給這一部分很高的評價。派對戲的戲劇邏輯和殺人段落讓我感覺有些混亂,而宋康昊的殺人動機讓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如何評價。

而後面一大段更是出現了宋康昊摩斯電碼發信的段落,我以為他的信在尾聲會有一些特殊的表達,結果是詳細講述了自己如何躲起來,在下面如何生存,如何找東西吃,房子如何住進了新的住客這些事情。這些事情真的不重要,實際上前面的新聞報道只要一說兇手宋康昊完全消失了,那觀眾就已經全部明白他去了哪裡,怎麼躲的,躲的時候發生了什麼,真的不重要。

再往後又出現了兒子的意淫式獨白,導演對於底層人物的現狀完成了他的解讀,但確實談不上精妙了。


以下寫於二刷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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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個畫面給出重要道具:窗戶。一邊給字幕一邊變了兩次焦,焦點先在室內近景,然後在麵包車駛過時變到室外遠景,把觀眾視角引向窗外。字幕走完,焦點又變回來,把觀眾視角帶回室內,同時視角下移,出現了第一部分的最關鍵人物: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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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兒子起身,機位後退,一個鏡頭介紹完室內基本格局和家庭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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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喝酒慶祝,看向窗外的風景只有隨地小便的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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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子第一次來到豪宅,鏡頭跟隨他走上庭院樓梯,燦爛的陽光灑下來。別緻典雅的豪宅與自家對比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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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頭跟隨保姆和兒子,保姆先往左走,取地上的玩具箭,鏡頭也往左打,把客廳拍了下來。隨即保姆向右走,走到餐廳,隨著兒子運動停止,鏡頭也隨即定在餐廳方向。

這一段用一個運動長鏡頭,把後面所有豪宅戲的“主戰場”格局交代完畢,後面的關鍵劇情基本都發生在餐廳和客廳,這個巨大豪宅的其他地方,除了地下室都沒什麼重要性了,奉俊昊不會再浪費鏡頭介紹其他房間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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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用二人去地下室盛飲料的情節,把地下室這個場景交代給觀眾。這樣在電影進行到26分鐘的時候,豪宅格局介紹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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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姆被解僱時,不安地回頭望向豪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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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次喝著酒望向窗外,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都體現著階級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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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頭跟著媽媽來到地下室,配合配樂,第一個劇情高潮點如約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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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很多人印象深刻的雨夜遁走戲。配樂開始,三人出了豪宅門,下了坡,鏡頭往地上搖,水不斷灌入下水道。

從出了門開始,三人一路向下,要麼走隧道,要麼下樓梯,鏡頭總是給遠景,毫不隱諱地展現從天堂回到底層世界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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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社長在豪宅中無聊地陪兒子玩遊戲,宋康昊的底層社會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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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三人回到已被淹沒的地下室家中,開始了蒙太奇剪輯。宋康昊家的地下室和保姆夫婦的地下室,在空間格局上開始對應,兩邊平行發生的情節也開始對照。(馬桶、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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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續兩個畫面,兩處走廊極其相似的室內格局與同樣壓抑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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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兒進衛生間,馬桶開始噴汙水,緊接著剪過來的畫面是保姆對著馬桶嘔吐。這種暗黑感,加上前面的三人回到底層世界的那些遠景,感覺還蠻宮崎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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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子撿起水中的景觀石,畫面一分為二,右邊是兒子站在近處,左邊是宋康昊站在遠處。遠景宋康昊一直處在亮處,但給的是虛焦,焦點給的是近景兒子,此時兒子頭上的燈開始閃爍,展現兒子此時強烈的心理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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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姆丈夫開始敲摩斯碼,豪宅的燈閃爍,平行剪輯回宋康昊的地下室,燈也開始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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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次給到了地下室的窗戶,下一個鏡頭是俯視視角下在街道的水中推行李的鏡頭。但鏡頭不是直接切過去的,是上一幕的窗戶鏡頭中,水位上升,帶出了這個畫面,一種窒息般的韓國底層社會。

以上平行剪輯作為第二部分的結尾,落腳點不在韓國的貧富差距上面,剪的其實是老寄生蟲一家和新寄生蟲一家,給第二部分寄生蟲之間的撕咬做了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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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部分開始,視角開始落在韓國的貧富差距上。社長一家在安寧祥和的陽光中梳妝更衣,準備派對。宋康昊一家在避難處狼狽地開始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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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康昊殺人後,從庭院的樓梯重新下到陰影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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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頭最後一次從地下室窗戶轉到窗戶下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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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寫到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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