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明讀史《其人如天》,這才是中國人該有的模樣

“我讀史記中的‘漢人’,總覺得,這真是中國人該有的模樣!”薛仁明先生封面一題語,道出了《其人如天》之主旨。

“其人如天”四字,毛筆隸書,脫胎於《石門頌》。《石門頌》乃漢隸中之極品——自然舒展,氣勢如虹,不事雕琢,博大高遠……難怪書法家們練《石門頌》者寥寥。為何?自慚形穢唄,自覺胸懷氣象象無法駕馭之。而此四字之風神、內涵與史記中之漢人相配,與司馬遷之眼界、胸襟相配。

薛仁明讀史《其人如天》,這才是中國人該有的模樣

薛仁明,何許人也?在海峽兩岸讀經圈、書院、國學院等傳統文化講習所,聲名遠播,如雷貫耳,自奉弟子者數以萬計。他是行者、作者、講者,臺大歷史系、佛光大學藝術研究所畢業,私淑胡蘭成,師從林谷芳。十九歲開始,有心於儒、釋、道三家,三十年來,一直醉心於文化之重建與生命之修行。

近年來,臺海兩岸國學熱一路延燒,其勢遼遼。但有個極簡單又極根本的問題:從何入手?薛仁明先生倡導首先恢復祭祀,藉此讓中國人恢復與歷史、與天地的聯繫。除此之外,還該讀些什麼?做些什麼?那麼,就讀《史記》。《史記》寫人為主,比儒、釋、道三家以說理為主的經典更能雅俗共賞,易於親近。中國人向來不喜抽象,喜歡具體、形象,不太關注思想,鮮少談論哲學,最最在意一個個真實、鮮活、生動的人——人的生命氣象。喜歡在具體的人、事、物中有感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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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遷著《史記》,正如他自己所言“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在史書中,《史記》當之無愧是出類拔萃,尤其寫人下筆如有神,人物魂魄躍然紙上,呼之欲出。太史公看人有縱深,寫人有層次,形神兼備,越讀越讀之不盡。他筆下漢人個個元氣滿滿、生命茂盛,他們離天近,恰恰是立於“天人之際”。

《史記》中的漢人,個個神采飛揚、形象清晰、不沾不滯。最接近我們今天亟欲找回的中國人那該有的生命氣象。

薛仁明先生以他獨特的視角,獨特的感悟,探究《史記》的世界,勾勒他們的神韻。

劉邦、項羽、張良、蕭何、韓信、周昌、叔孫通、陳平、樊噲……一個個耳熟能詳的名字,在國人心中早有臉譜、早有形象,甚至早有“定案”。但薛仁明先生寫出了真切,寫出了鮮活的生命風光。帶領人們去感知、去體悟,去照亮我們自己。哪是寫史,哪是讀史?是帶我們去看戲,去看《史記》這部經典大戲!看其中人物在歲月舞臺上的衣飾扮相、唱唸作打、嬉笑怒罵,從而薰染他們的精、氣、神,體察他們的靈、魂、魄,省豁我們的身、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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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人如天》全書共分兩輯:第一輯,天人之際;第二輯,漢家氣象。以下在兩輯中各選一人——劉邦和韓信,透過薛老師寫他們的滴滴,窺一斑而知全豹。

劉邦是個流氓?是無情、輕慢、壞透了的無賴?

《史記》在寫“大風歌”之後,接著又寫高祖起身而舞,“慷慨傷懷,泣數行下”:對著沛縣父老,劉邦言道“遊子悲故鄉,吾雖都關中,萬歲後,吾魂魄猶樂思沛”。這四句話,說得動人;尤其在劉邦自知餘日無多之際(半年後,高祖崩),格外顯得情真意切。劉邦最大的本領,是與世無隔;他是個迥異於常人的天才,可偏偏卻最能與常人相知相悅。因此相知相悅,故他可成就大事,故可打得下亮亮煌煌的漢家天下。《漢書》說他“自監門、戍卒,都可‘見之如舊”,更何況家鄉的父老?於是,劉邦面對滿城故舊,不禁脫口說出以上四句,這百感交集之話語。

劉邦與故人敘敘舊,談談未來,悲欣交集,痛飲數日,最後,欲去,沛縣父老不捨,苦苦相留。相留未果,準備啟程長安,結果,一出城,滿城老小,全到城外送行,獻牛的獻牛,獻酒的獻酒,劉邦不禁動容,遂“復留止,張飲三日”。寫得情真意切,讓人難禁淚溼衣衫,劉邦歸還故里的歡欣與愴然,如在目前。

薛仁明讀史《其人如天》,這才是中國人該有的模樣

薛仁明先生《其人如天》,就是如此這般去觸摸《史記》人物的性情,探究他們的心理,體感他們的溫度,觀仰他們的氣象,發掘他們的魂魄。從而對照當下漢人的生命,觀照現今人們的心靈。

寫韓信,“人多厭之”,乍看之下,是別人嫌他窮,討厭他白吃白喝。譬如那位南昌亭長之妻早早把飯吃完、存心讓韓信撲空的舉動,多少就有此心理。但是,除此淺層的原因之外,韓信之所以會“人多厭之”,是不是還有其他原因?

於是,《史記》又寫了兩段故事。一是漂母飯信,另一則是胯下之辱。這兩樁事,都膾炙人口,值得細看。

薛仁明讀史《其人如天》,這才是中國人該有的模樣

先說漂母。這漂母,乃慈悲之人。基於同情,施捨數十日;韓信因此感激,遂言道,來日必將重報。這樣的話,其實合情合理,但漂母為何不領情,反怒,又教訓了韓信一頓呢?除了“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這樣的理由之外,漂母之所以發怒,是不是言語之間,韓信有啥地方惹到了她?

再說胯下之辱。存心挑事的“屠中少年”,當然是個痞子;一旁起鬨的那群人,也多是無聊男子;至於韓信,當下他仔細打量一番,便趴在地上,從那人胯下爬過,非常人所能為,了不起!但令人好奇的是,此事發生在淮陰,韓信又是本地人,與這群人應當識面已久;這群無聊男子看他“不順眼”,也非一朝一夕。韓信遭逢此事,並非純粹倒黴;若非純粹倒黴,那麼,除了個痞子口中所說“若雖長大好帶刀劍,中情怯耳”(你雖然人高馬大又愛帶刀帶劍,但其實是個膽小鬼)這很好笑的理由之外,我們不禁仍要一問,韓信到底又有啥地方礙著了他們?

事實上,什麼樣的人,就會遇到什麼樣的事。偶爾遭遇,可能是時運不濟,倒黴罷了!但若一而再,再而三,顯然就與此人的人格特質脫不了干係。司馬遷連寫三件事:“人多厭之”,感激人還遭怒罵、走在路上痞子也看不慣,如此韓信,除了倒黴透頂之外,是不是哪兒出了問題?

問題就出在韓信有種特殊的姿態。

這姿態,源自韓信卓越的軍事才能,警人的判斷力,以及氣吞山河的氣概。這國士無雙的韓信,素來壯懷遠志。即使窮困潦倒,在母親去世後無力辦喪葬,他仍痴心竭力找個高而寬敞的墳地,以便來日墳旁能容得下萬戶千家。

其實,韓信的鴻鵠之志,早已昭昭然。他的大才,他的高志,即使落魄、即使寒微,仍有著迥異於常人的自傲與自重。這樣的自傲自重,逐漸養成了他未起之時的一種特殊姿態。這姿態,在來日重報漂母,在遇到那群痞子,自然流露出來。但那時那刻,他的自矜自重,睥睨傲視,卻不合時宜。他對人一貫輕蔑的姿態,使劉邦多有顧忌,甚至連劉邦左右,也人人“爭欲擊之”“亟發兵坑豎子耳”。如此的“人多厭之”,從頭到尾,始終如一,這也真真是隻有韓信能做到呀!

薛仁明讀史《其人如天》,這才是中國人該有的模樣

薛仁明先生《其人如天》,乃至他的其他一些作品,都在致力和整修,甚至是拯救和重建“四大災難”帶來的國人精神和文化的頹覆:是語言被惡化的災難,祖宗被遺忘的災難,鄉土被遠離的災難,歷史被忘失的災難。

因此,他的文字半文半白,有民國風韻,醇厚優美、精練可親、自然暢快,是被祖先恩澤過的,有一種山泉清響、佛光普照之感!

對於祭祀,他不僅在多篇文章中讚歎,還提倡重建祭祀、恢復祭祀。因為中國人與祖先、與歷史的聯繫,是生命的延續。只有祭祀不斷,才能感知到天地間的浩浩陰陽移,才使得我們對天地有感激,對光陰有情感,才會有生命的綿遠悠長。

鄉土、鄉愁,今天已迷失在現代化、物質化、功利化的鋼筋混凝土森林。離了鄉土、離了鄉愁,漢人存在的美感、穩定感,也日漸模糊和迷茫,我們只能是一種漂泊,找不到來處,也找不到歸途……天地、山水才是我們漢人的種,漢人的家。

薛仁明讀史《其人如天》,這才是中國人該有的模樣

看中歷史,不僅因為薛仁明先生是史家,他更是生命學問的行者。《史記》中的漢人,其實是警示我們這些表面上還是,而實際已經走入歧途變異了的漢人。他把儒、釋、道三教匯通的功夫來讀史、寫史,吃透了史記,深入淺出、博通古今。其實就是讀人、寫人;寫歷史人物的手法象說書、象演戲,跌宕起伏、出入自在,有虛有實,引人入勝。

《其人如天》,讀之,讀之,再讀之,心中便生層雲,胸中可容丘壑。眼前躍動著一個個有力、生動、無畏而又灑脫的漢人。這真是中國人該有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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