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元好問一起讀詩10:少陵自有連城璧,爭奈微之識碔砆

前言

唐詩是中國文學尤其是詩歌中的高峰,而李白和杜甫就是這座高峰頂上最閃耀的兩顆明星,各有“詩仙”“詩聖”之稱,並稱“李杜”。李杜二人都對後世詩歌甚至是文人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杜甫是中國最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是唐代詩歌藝術的集大成者。與李白詩自成一體不同,杜甫不僅有天才,而且善於學習總結,“別裁偽體親風雅,轉益多師是汝師”,他繼承《詩經》漢樂府和建安詩歌的傳統,在現實主義詩歌的道路上越走越寬,越走越遠,擅長各種詩歌體裁。這樣言之有物,情感深沉真摯,正是元好問的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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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

杜甫,我們最熟悉不過的詩人了,這裡只做簡單介紹。

杜甫(712年—770年),字子美,自號少陵野老,唐代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被後人稱為“詩聖”。有“三吏”、“三別”等記錄“安史之亂”時期社會現實的名作,被稱為“詩史”。杜甫現有約1500首詩歌被保留了下來,大多集於《杜工部集》。

杜甫的詩歌在格律上,具有煉字精到、對仗工整等特點,但他又不僅是擅長律詩。絕句、古風也能寫得很好。杜甫的詩歌在風格上,也是能兼備多種風格的,元稹這樣評價杜甫:“至於子美,蓋所謂上薄風騷,下該沈、宋,言奪蘇、李,氣吞曹、劉,掩顏、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人人之所獨專矣。”唐代韓愈說:“獨有工部′稱全美,當日詩人無擬論。”北宋蘇軾:“古今詩人眾矣,而杜子美為首,豈非以其流落飢寒,終身不用,而一飯未嘗忘君也歟?”這些都是對杜甫集大成的詩歌藝術的很好肯定。

杜甫是一位詩歌藝術的集大成者,也是一位承前啟後的詩人。他的格律、練字等對元白詩派、韓孟詩派、江西詩派等等有深遠影響。但是,杜甫更為重要的影響,是在他的人格、思想情操上。宋以後的詩壇學杜甫較多,就是這樣一個非詩歌本身的原因,那就是儒家提倡文以載道,詩歌要有一定的教化作用,大抵就是孔子“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的延伸,這就是道德角度。杜甫時時刻刻心念國家安危,同情生民疾苦,這樣憂國憂民在宋代儒學又重新興盛之後更加適合當時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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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詩:語不驚人死不休

杜甫在詩歌語言藝術上是很下功夫的,他自己曾說“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誓不休”,他把律詩寫的縱橫恣肆,富於變化,而且合律又看不出聲律的束縛。我們說嚴格要求格律像是讓詩人帶著鐐銬跳舞,頗多拘束,但是杜甫把這些鐐銬變成了藝術的一部分,變成了精彩表演的必備道具。杜甫晚年詩歌藝術更加爐火純青,他自己也評價“晚節漸於詩律細”,表現在聲律進行了精心安排,然後又從安排中求變化。他的《登高》被稱為“杜集七言律第一”,便體現了他精細而鮮活的聲律安排。

登高

唐·杜甫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風急、猿嘯、鳥飛、木落,伴以滾滾而來的江水,整個境界卷人到急速的流動之中。然後是一聲深深的嘆息。他用了那麼多在動作上連貫性極強的動詞,成全詩的流動感和整體感,使人讀來有一氣渾成之感。

但細究起來,全詩在聲律句式上,又有極精密的考究。八句皆對,首聯句中也對。嚴整的對仗被形象的流動感掩蓋起來了,嚴密變得疏暢。首聯上句第一字仄聲換成平聲,下句第一字平聲換成仄聲,一開始便用輕重的變化增加了兩個節奏。“猿嘯”處本應是二仄聲,他為了使“天高”與猿聲連著表現一種高揚凌厲的情調,用了一個平聲字“猿”,三個平聲連續上揚,“嘯”仄下沉,兩頭均有一個急速的起伏,最後一個“哀”字,揚而不返。(袁行霈《中國文學史(第二卷)》)可見,這些靈動圓轉是因為詩人安排得妥帖。“皆古今人必不敢道,決不能道者”。(胡應麟《詩藪》)

江村

唐·杜甫

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來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

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

但有故人供祿米,微軀此外更何求?

這是一首平淡自然,粗粗看去彷彿樂府歌行,但卻是七言律詩。詩人一親切隨便的語氣寫來,語言清新質樸,點染出浣花溪畔幽美寧靜的自然風光和村居生活清悠閒適的情趣,將夏日江村景象描繪得真切生動、自然可愛。詩的前半寫人與自然的和諧,洋溢著歡樂、生氣勃勃生活情景。不過最後兩句老杜不免情緒又有所低落,但這樣的低落更多是安於平淡、不求仕宦的平常心了。清代黃生《杜詩說》評價說"杜律不難於老健,而難於輕鬆,此詩見瀟灑流逸之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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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陵自有連城璧,爭奈微之識碔砆

元稹(779—831年)字微之,別字威明,河南洛陽(今屬河南)人。元稹與白居易同科及第,結為終生詩友,共同倡導新樂府運動,世稱“元白”,形成“元和體”。其詩成就巨大,言淺意哀,扣人心扉,動人肺腑。樂府詩創作受到張籍、王建的影響,“新題樂府”直接緣於李紳。現存詩八百三十餘首,留世有《元氏長慶集》。

以元稹、白居易為代表的“元白詩派”,在中唐另興起一股重寫實、重通俗的“新樂府運動”,上學《詩經》風雅傳統和漢樂府民歌,近學“安史之亂”以來的現實主義詩作,尤其是杜甫的詩。“元白”的詩作,繼承了古樂府的形式,提出“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提倡緣事而發,寫自己的親身見聞、真實感受。

對於杜甫的繼承上,白居易更欣賞杜甫寫實諷刺之作,而元稹除了注重詩歌的內容,還對杜甫詩的語言通俗化、形式上的排律追求心有所屬。對於學杜甫,元好問是很肯定的,畢竟有先輩在那裡作為榜樣,而且還是個詩文、為人方方面面都紮實的好榜樣。但是學什麼?怎麼學?元好問有自己的判斷和標準。

論詩三十首·其十

金·元好問

排比鋪張特一途,藩籬如此亦區區。

少陵自有連城璧,爭奈微之識碔砆。

這首詩是元好問針對元稹評論杜甫的言論的再評論。元稹在為杜甫所寫的墓誌銘《唐故工部員外郎杜君墓系銘並序》中寫道“時山東人李白,亦以奇文取稱,時人謂之“李杜”。餘觀其壯浪縱恣,擺去拘束,模寫物象,及樂府歌詩,誠亦差肩於子美矣。至若鋪陳終始,排比聲韻,大或千言,次猶數百,詞氣豪邁而風調清深,屬對律切而脫棄凡近,則李尚不能歷其藩翰,況堂奧乎!”大意是李白的詩歌縱橫捭闔,宏大肆意,很少束縛,他的寫景寫物,還有樂府詩勉強可以和杜甫齊平。但是在鋪陳排律、切合韻律方面李白比不上杜甫,認為這方面李白連它的門牆也達不到。從這裡可以看出元稹特別推重杜甫晚年所寫的長篇排律詩“鋪陳始終,排比聲律”。

杜詩格律嚴謹,對仗工穩,尤其是晚年的長篇排律更為精細,就是前面提到的杜甫自己說的“晚節漸於詩律細”。這是優點,但是還是那句話,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否則學不好就容易東施效顰,會產生過於雕琢和堆砌的副作用。如後來宋代的“江西詩派”側重於學杜甫詩歌煉字造句的技巧,渴望“語不驚人死不休”,而忽略了杜甫詩歌中豐富深刻的社會認識、憂國憂民的家國情懷和深刻的現實主義精神,也忽略了杜詩多樣化的風格和藝術上全面的成就。

少陵自有連城璧,爭奈微之識碔砆。”​少陵野老,是杜甫自號。碔砆,是一種看似玉卻非玉的石頭。元好問認為杜甫的排比鋪張只不過是一種手法,元稹過分稱頌這種手法,單把“排比鋪張”當作不可逾越的藩籬,是錯把似玉的石塊當成價值連城的璧玉了。所以他這一類詩作精品不多。反而他為紀念亡妻所作的《遣悲懷三首》在文學史上地位很高。

遣悲懷三首·其二

唐·元稹

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

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

尚想舊情憐婢僕,也曾因夢送錢財。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這首詩主要寫妻子死後的“百事哀”,寫日常生活中引起哀思的幾件事。人已仙逝,為了避免睹物思人,他就將妻子穿過的衣裳施捨出去;將妻子做過的針線活仍然原封不動地保存起來,不忍打開。每當看到妻子身邊的婢僕,也引起自己的哀思,因而愛屋及烏,對婢僕也平添一種憐愛。白天事事觸景傷情,夜晚由夢到為妻子捎帶錢財。“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夫妻死別固然不止元稹一人,但對於同貧賤共患難的夫妻來說,這樣的天人永隔更加叫人悲哀。

當然,元稹詩裡盡顯深情專一,“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也是他的名作。不過此人生性風流,另有多樁故事。在此就不提了,有興趣的可以去看一看他的《鶯鶯傳》及其他,“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於人

”,說這話的被考證原型就是元稹本人。渣不渣,你來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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