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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邊的累贅又是笨重的！”讀完了《吉原哀歌》，突然想起蕭紅的這句話。
《吉原哀歌》是日本女作家樋口一葉的作品集。樋口一葉被譽為是“明治紫式部”，在日本家喻戶曉。她的頭像被印在了五千日元上，她是日本歷史上第一位出現在紙幣正面的女性肖像人物。樋口一葉和蕭紅的經歷何其相似，才華橫溢，卻又命運多舛，讓人念及，不免一陣唏噓。
樋口一葉，比蕭紅凋零的還迅速，她只活了短短24年，卻給日本文壇留下了一系列膾炙人口的精神財富。自1894年12月至1896年1月的十四個月內，樋口一葉接連發表了《大年夜》《青梅竹馬》《濁流》《岔路》和《十三夜》等佳作，轟動文壇，被稱為“一葉的奇蹟十四月”。
貧窮是貫串樋口一葉作品的最大主題，同時也折磨了她一生。貧窮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進了她的身體裡。在那一個個困頓的日子裡，她體會到了生活在底層社會的女性的所有悲哀。小說中，她將自己化身為一個個女子，或是女傭、或是藝妓、或是家庭主婦，
以筆為矛，狠狠地戳破明治時期籠罩在女性身上的那一層層厚厚的黑紗，一葉在替她們發出聲聲吶喊，讓那些黑暗中的醜惡，鮮血淋漓地展現在世人面前。 來自網絡
一、16歲初嘗貧窮的滋味，幸好才華耀眼
樋口一葉，1872年出生於東京。十歲之前的生活還算安穩，她的父親是個小小的下層官吏，家中尚且溫飽無憂。父親樋口則義比較開明，6歲時送她進入小學，雖然她的成績很優異，但在12歲時，母親認為“女孩子讀再多書也沒有什麼用，還不如好好地學女紅、做家事比較實際”，逼迫樋口一葉休學。好學的一葉，對此始終耿耿於懷，曾在日記裡寫到“被強迫輟學，讓我悲憤欲死”。
幸好，父親是她的堅實後盾，他非常看重一葉的文才，託友人和田重雄為一葉進行和歌教學。15歲時，樋口一葉進入上流階級中島歌子的歌塾“荻之舍”，學習古典文學。這個私塾中多為名門閨秀，一葉身處華衣麗裳的同學之中，相形之下難免自卑，最敏感的年紀，她開始初嘗貧窮的滋味。
16歲的日記《舊衣》中，一葉寫了自己參加歌會的情景，小姐、貴婦們穿著爭奇鬥豔的盛裝，而自己則穿著母親修改的舊衣服，錦衣和舊服產生殘酷的對照。幸好，她在隨後的歌詠比賽的六十多個參賽者中獲得了最高分。貧窮這件外衣，讓一葉十分難堪，她只有通過勤奮學習，讓自己跳脫出來。一個本身就擁有很高文學天分的姑娘，用力起來，光華奪目。此時的樋口一葉只是個純真爛漫的少女而已，文字還只是生命中的一個點綴而已。
左三是一葉，來自網絡
二、因為貧窮被悔婚，愛情灰飛煙滅
每個女孩子都有做夢的權利，但生活殘酷起來，會迅速地打破你所有的夢想。一葉的父親和長兄的突然去世，讓這個家一下子垮了，不僅家道沒落，而且還留下了鉅額債務。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一葉最困難的時期，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未婚夫澀谷三郎提出解除婚約，原本想要託付終身的男人，變得如此勢利，一葉深受打擊。這件事讓一葉切身體會到被男人背叛的痛苦，也可以說由此就開始影響她筆下許多主人公的愛情命運。
父兄死後一葉便成為一家之主，以代人洗濯衣物及縫紉衣裳維持生計。“荻之舍”的同門師姐田邊龍子以小說《藪中鶯》一舉成名，稿費相當可觀。一葉受此激勵，遂決定專門從事小說寫作謀生。半井桃水就在此時走進了樋口一葉的人生。
半井桃水是一葉生命中第二個也是最令她難忘的男人。十九歲那年，一葉經友人介紹認識桃水，請其指導小說寫作的技巧。當時的桃水是東京朝日新聞社的小說記者，靠寫面對大眾的通俗小說為生。一葉第一次見面就被桃水所吸引，她將這種感動和迷戀悄悄寫進了日記裡——“無限歡欣，簡直要落下淚來”。
半井桃水，來自網絡
桃水風姿俊雅，談吐從容。與一葉的交流真誠持重，給了她許多幫助。因為從小離家，體驗過貧苦生活的桃水對一葉十分同情，對一葉多方照顧，她的處女作《暗櫻》就是在桃水的雜誌《武藏野》上首次面世。之後桃水又推薦一葉的作品在其他知名雜誌發表，一葉就此展露頭角。
一葉對桃水的幫助心存感激，兩人之間頻繁交往，暗生情愫。可惜這段感情沒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第三者“民子事件”令兩人的緣分破滅。一葉誤會民子是桃水的情人，並認為她生下的孩子是桃水的私生子。而桃水堅稱“我心中無愧，是清白關係”。這份嫌隙，讓兩人之間的裂痕越來越大，最終絕交。從此，一葉心中對愛情徹底失望，不再把桃水當做戀慕對象，而僅僅作為老師看待了。
後來樋口一葉將這份愛情中的悲欣交集，統統寫進了小說《青梅竹馬》裡。從小在吉原的妓院長大的姑娘美登利情竇初開，愛上了一個父親是寺院主持將來註定會成為和尚的男孩信如（日本的和尚可以結婚，大多是世襲），兩人之間因為身份的差異越來越遠，無法交集，內心惆悵。一葉給了這個故事一個開放式的結尾，令人無比回味：
某個下霜的早晨，有人從格子門外插入一朵紙水仙花，雖然不知道是誰插的，但美登利不知為何感到滿懷眷念。她把這朵花插入交錯隔板架上的小花瓶中，欣賞那清寂的風采。後來無意中聽說，在那第二天，正是信如要進入那所學校改換袖色的日子。
《青梅竹馬》，來自網絡
三、與貧窮零距離，泣血而歌，破繭成蝶
一葉的寫作所得，這點收入遠遠不夠維持生計，全家仍然不得不依賴母親和妹妹代人縫紉、洗衣甚至借貸、典當衣物維持。後來，為了改善生活，母女三人搬到了吉原遊郭附近的下谷龍泉寺居住，開了一家雜貨店。吉原是日本有名的花街妓館區，環境嘈雜混亂。妹妹邦子照顧著店面，一葉則揹著包袱，四處採購。但就算是一葉再如何用力，生意還是相當慘淡。一葉不得不經常周旋於債主之間，心力交瘁。
痛苦是生活的土壤，歷史上那些偉大的作家，無一不是飽嘗了生活的苦難。只有苦難才能讓文字更加深刻，打動人心。龍泉寺貧民窟的九個月生活，使得一葉的文字不再像過去一葉華而不實，她將寫作的重心移至社會底層的庶民眾生，開創了被後人稱為“奇蹟的十四個月”之寫作生涯高峰。
因為能夠近距離地觀察這吉原花街的悽惶煙雨，看盡底層的人生百態，所以愈加豐富了一葉的寫作內涵，並滋潤闊大了她的藝術生命。小說《大年夜》就是這段時期的經典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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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夜》中的女傭阿峰，是一葉的另一個分身，也是所有困苦女性的代言人。
阿峰是個非常勤快刻苦的女傭，父母去世，孤苦伶仃，當傭人之前受到開蔬菜鋪的舅舅舅母照顧。舅父安兵衛生病，全家生活艱苦，阿峰在大年夜之前去探望親人，當她看到舅母靠做針線活度日，八歲的小弟三之助每天賣蜆賺錢，不由得淚流滿面。
家裡除夕夜就得還高利貸，舅父希望阿峰能夠向主人預支點工資，但主人非常刻薄，答應了又反悔。大年夜很快到來，阿峰沒有辦法，只好偷拿了兩日元給弟弟三之助。故事到這裡沒有照著通常的腳本繼續下去，反而出其不意地來了個神轉折。本來膽戰心驚的，就要被重罰的阿峰，陰差陽錯地躲過了一劫。原來主人家的紈絝少爺，留下一張紙條，大搖大擺地拿走了抽屜裡的錢，無意中救了阿峰一命。
樋口一葉在寫作《大年夜》時，家裡貧困至極，小說採取平鋪直敘的方式，寫出了生活的苦不勘言。沒有絲毫控訴，看不見一點刀光劍影，卻直指人心，最後用幽默的筆調輕鬆化解了阿峰所處的危機。 如此巧妙不露痕跡地安排情節的推進，樋口一葉不愧是天才小說家，藉著阿峰的遭遇，寫出自身的“不白之冤”——她曾在‘荻之舍’也有相似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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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貧窮贈予的痛，我以真情的文字回饋
明治二十九年四月一葉患肺結核，隨後不斷惡化，迴天乏力。11月23日清晨，一葉歸西，在十幾名送葬者的護送下，葬於築地本願寺。葬禮那天，森鷗外提出要騎馬隨棺出殯，妹妹邦子婉拒說：“
這麼寒酸的葬禮，怎好意思讓人家參加呢。”一葉到死都脫離不了貧窮帶來的痛。雖然一葉只活了短短的24年，但她這一生不白活，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是為了撫慰世間女性的病苦和失望而降生到這個世上的。”她的小說深深地反映了明治時期下層女性的疾苦，無論是精神還是經濟上的壓迫。生前，她的文學作品就已受到了極高讚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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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現代作家大岡昇平將她評價為“有史以來的日本女作家中與紫式部並列，確保這最高的名聲”。曾在日本留學並翻譯諸多作品的周作人也評價：“樋口一葉天分極高，所寫的女主人，多是自己的化身，所以特別真摯。後期的著作，如《濁流》《青梅竹馬》等，尤為完善，幾乎自成一家。一葉在明治文學史上好像是一顆大彗星，忽然就去了。”
貧窮是上天贈予一葉最痛的禮物，她卻報之以歌，給世人留下了豐厚的精神財富。為了表達對樋口一葉的敬意和懷念，日本在2004年將她的肖像印在了5000日元上，她成為歷史上第一次被印在紙幣上的女性。一生為“錢”而苦的樋口一葉，終於再也不必窘迫難當，這該是一份遲來的補償吧。
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的同時，必定也會給你打開一扇窗。我們不歌頌貧窮，但貧窮來了，也要坦然面對，也許在那背後還隱藏著一份別樣的饋贈，足以滋養你一生。
無論是樋口一葉還是蕭紅，她們短暫的一生都受盡貧窮的欺負，但可敬的是她們沒有退縮沒有認命，而是選擇回擊，用帶著滿腔熱血的文字去回應命運的無情。她們才是生活中值得尊敬的真正的勇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