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七婆去世,肖璐姐弟玩火挨打

天上下着小雨。雨丝静静的划着阴沉沉的天空,白山村黑色的小路渐渐湿润起来。地上的干牛粪、鸡粪也湿润起来。雨下了一整天,地上汇聚了无数个小水洼。水洼通常在牛的脚印和人的脚印里形成,一旦走的人和动物多了,水洼里的水肆意横流,泥土混着各种粪便,形成厚约一寸的粪便糊糊,让人无从下脚。

村里的七婆就是在这样的一个下雨天上茅厕的时候掉到粪坑里。德胜叔上茅厕的时候,才发现粪坑里飘着一个人,一身黑色的衣服混在粪池里的各种牲畜的粪便和人的粪便,不仔细看还分辨不出来是一个人。德胜叔吓得立马把刚脱下的裤子提起来拔腿就跑,硬生生把即将要拉的屎给憋了回去。他嘴里喊着:"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掉粪池里啦!有人掉粪池里了!"

不一会,粪池前聚集了村里一群大人,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把掉粪池里的七婆捞起来的,也不知道七婆掉的是谁家的粪池。难道是爱禾大叔公家的?只有他家的粪池离七婆家最近。只有家里有劳动力和牲口的人家会在牲畜棚后边挖粪池,储存牲畜粪便做肥料。肖璐家没有粪池,七婆家也没有。

七婆家和肖璐家相邻,全是黄土加柳条夯成的墙,两墙之间有条排废水的沟,生活污水就从这里流过。说成沟是不准确的,只不过是水往低处流而形成的痕迹罢了。房子地基比较高,估计有一米高。几块石棉瓦立在厅屋与灶屋墙之间而形成了洗澡间,洗澡水的直接顺着地基流到地上。相邻的两家地基之间长满绿色的青苔,发出一阵阵腥臭。村里的孩子把生的柿子或者木薯埋在水沟的地底下,等过一段时间再拿出来吃。

不过,七婆家比肖璐家气派多了,有一个顶大的院子,有东西厢房。她们家人口也多,狗也凶得很,肖璐就曾经被七婆家的狗咬到过,蹭破了皮,外婆给她擦了老虎骨泡的酒。由于年纪太小,依稀仅记得有个叫黄家青的小女孩,是七婆的孙女,年纪跟肖璐差不多。她妈妈很瘦小,眼睛斜视。至于她爸爸,肖璐已经完全没有印象。

每次见到家青,总是看到她拉着妈妈的衣角,赤着脚缓缓地跟在后面。她妈妈背上还背着家青的小弟弟黄家林,走路也是极缓慢的。家青一头乱草似看似毫无营养的干枯发黄的头发炸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肖璐,似乎她是个怪物。肖璐只看到她的眼白在头发底下,她的脸是那么脏,跟衣服一样,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不过肖璐和弟弟肖文不喜欢跟黄家青玩,就像他们不喜欢跟邻居的园弟玩一样。因为他们都爱告状,害得她们姐弟俩常被外婆打。

肖璐从梦中被七婆家敲打得震天响的锣鼓声吵醒。迷糊中,他透过窗口看到七婆的棺材停在院子里,暗红色的灯光下,人头攒动。原来停放在她家牛圈上方的那口大棺材是给七婆准备的,每次经过她家门前抬头看到棺材头就瘆得慌。这次终于被人们挪到了地上。

肖璐似乎听到大伯的声音:"肖璐肖文,你们别去,在家好好睡觉。满婶(肖璐外婆)就在七婆家帮忙。"

"哦。"姐弟俩在黑暗中回答。大伯的背影从窗户上消失了。

姐弟俩在喧闹声反反复复。一会趴在窗户上朝七婆家张望,一会又钻进被窝。不知怎么地就睡着了。

肖璐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片荒草地里跑啊,跑啊,一个趔趄,摔了个嘴啃泥。她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泥土,一抬头,一口棺材赫然显现在眼前。她被吓醒了,害怕得拉被子蒙住头。阁楼上的老鼠在嬉戏,从这头跑到那头;又从那头跑到这头。阁楼木板被弄得吱吱作响。

她已经不记得这个第几次做这个同样的梦。

第二天,肖璐和弟弟去去世的七婆家吃白事酒席。人坐在桌边吃吃喝喝,几只狗在桌下为了几根骨头龇牙咧嘴,似乎这才是它们的盛宴。一些穿着黑色道士服的人围着棺材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应该是在超度吧,她想。法事做了整整一天。至此,肖璐每晚睡觉都要蒙头睡,因为她害怕黑暗中会突然显现那口红黑色的棺材。

离七婆去世没多久,村里开始春耕了。人们很快就忘记了七婆掉粪坑淹死的事情,只看到家黄青家还挂着一些白布。

肖璐家虽然有一个小小的牛圈,但是她从未见过有牛,连一只猪仔都不见。因为肖璐的妈妈是个独生女,外公早早就病逝了。那时候,牛圈里没有牛粪的踪影,放满了扎成堆的柴禾。靠里面的和外面的那面土墙已经倒塌,从肖璐记事起就这样。小院子里偶尔看到十来只外婆养的鸡,鸡笼就放在靠主屋的前面的墙边上,旁边种了一些鸡冠花和太阳花,花早被鸡吃掉了,连一片完整的叶子都没有。天井的泥地上随机的散布着鸡屎。

每到春耕时,外婆会叫大伯爷或者二伯爷帮忙犁水田,有时候肖璐爸爸也会回来帮忙。不过爸爸和妈妈很少回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看到他们。他们在城里某生,爸爸做木工活,妈妈卖点粥什么的。

插秧的时候肖璐姐弟俩也会去水田里帮忙。其实肖璐姐弟俩也不会干活,只是学着外婆的样子把禾苗一棵棵使劲按进满是水的粘粘的土里。

“肖璐,肖文,不是这样。看我,放秧后用泥垒一下,别让秧倒下来。”外婆对肖璐和肖文说。

姐弟俩看着外婆插秧的动作,学着她的样子插。

“外婆,是不是这样?”肖璐问。

“是啦。”外婆看了看姐弟俩插的秧答道。

得到外婆的肯定,姐弟俩干得很快。

“外婆,你的腿上有一只蚂蝗!”肖文叫起来。

外婆瞅瞅自己的左小腿,真是有一只肥大的蚂蝗紧紧地趴在上面。她顺手扯了一根田梗上的草,两手拉紧草,在腿上一刮,把蚂蝗给刮了下来:“这么肥的蚂蝗。”说着,挖起带着蚂蝗的泥块扔进田边的灌溉水渠。

忙了整整一天,秧终于插完了。肖璐看着明汪汪的水田,整齐地缀着一排排伏倒的小秧苗,申申酸酸的腰:“终于插完了!”

她拉着5岁的弟弟肖文,小心翼翼地上到田埂上,在田埂的水渠上清洗着满是泥浆的手和脚,还有小脸蛋。外婆把小水渠里的水引到田里,灌满了水后再挖了一大块湿湿黏黏的泥巴把田埂灌溉的口子堵上。

“满婶,插完了吗?”傻子哥儿牵着吃得肚子滚圆的水牛经过,跟肖璐外婆打招呼。

“是哥儿啊,我刚刚插完。”外婆边洗锄头边抬头看哥仔。

哥儿是爱禾大叔公的弟弟,听说原来并不傻,2-3岁的时候发高烧40度,烧脑子烧坏了。他的眼睛有点斜视,矮个子,微胖,黑脸,光头,胡子拉扎的,一件洗的发白的蓝布衣服,一条黑色的粘着泥巴的裤子,裤腿卷了起来。他每天只会赶着一只牛去山上吃草,偶尔会有两只牛,一只大的,而另一只,是小牛犊。

他一边走,一边斜视着肖璐的外婆,一边嘴里念叨着:“韦姐是我老婆,我要和她睡觉,她过几天就回来了……韦姐是我老婆。”

“神经货!人家韦姐早都嫁人啦。”外婆道。

“韦姐是我老婆,我要和她睡觉,她过几天就来看我了。”他没理会肖璐外婆,慢吞吞地跟在牛屁股后面,一会给牛屁股来一鞭子“啪”地一声。牛没有反应,估计是牛皮太厚,全当挠痒痒。一人一牛,渐行渐远。

天色暗了下来。

“外婆,韦姐是谁?”肖璐问。

"韦姐是隔壁乡的,来过我们村,哥儿见过一次,他还以为韦姐中意他。韦姐人生得靓,个子还高,怎么会看上一个傻子呢?"

“哦”快7岁的肖璐似懂非懂。她从来没有看到过韦姐。

第二天早上,肖璐起床上茅厕,她钻进前面的爱禾大叔家的茅厕,一群苍蝇嗡嗡嗡地从地上飞起来,又落下。

哥儿家就在肖璐家前面。依旧是黄土和着草做的墙,依旧是隔着一条排污水沟。他们家的牛圈大,挨着猪圈,粪池就建在猪圈旁,粪池的门向后开,也就是他们家后面。粪池上面铺着木板和稻草,留空了一块做茅厕,人蹲在上面就可以大小便。木板上散落了一些擦屁股用的小竹篾,还有成群的苍蝇嗡嗡嗡地飞来飞去。粪池的上空有低矮的屋顶,正好够一个大人直立着进出茅厕。屋顶用茅草盖着,下雨也不会漏水。

七婆该不会就掉进这个粪池里吧?肖璐想。

不过,谁会在意呢?她和肖文更喜欢翻茅草屋顶上的蚂蚱,那种长着尖尖脑袋,细长腿的蚂蚱,用火考来吃,可香了。

一次,姐弟俩烤完蚂蚱,就在爱禾大叔公家茅坑外面的那颗柿子树下玩耍。

“系边个(是谁)烧着了我家茅厕屋顶?!”爱禾大叔公急匆匆地朝肖璐姐弟走来。他矮胖的身材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大肚子也跟着摇摆。

他家茅厕上方一团黑乎乎的浓烟直往上冒。他用挑来的两桶水和湿毯子扑火。

姐弟俩吓坏了。想过去帮忙扑火,爱禾大叔公喊道:“起身,别到这里来!”

他们退到路边,看着他一个人在灭火。

“该不会是我们刚才烤蚂蚱的时候没有把火弄灭烧到的吧?”肖文问姐姐。

肖璐看着肖文,一脸茫然:“不知道,应该是吧。”

茅草屋顶由于昨天的雨而有点潮湿,火势大不起来,净是浓烟。火被爱禾大叔公一个人扑灭了。

这时,肖璐外出现了,手里拿着一根小竹枝,气冲冲地大步朝肖璐姐弟走来。

“肖璐、肖文!你们想死是吗?!弄火烧着爱禾大叔公的茅厕。”

三步并做两步,外婆跑到姐弟俩面前,竹枝唰唰不由分说打在他俩身上、腿上、屁股上,打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肖文一边用手挡着鞭子一边围着外婆,哭喊着不住地躲闪,姐姐则一溜烟地跑远了。阿婆追也追不上,就继续打肖文。

“哎呀,你地两个太操蛋了!你看把我的茅厕烧的。”爱禾大叔公满头满脸的汗和黑烟,喘着气说。

肖文望向茅厕屋顶,确实烧了一大块,露出里面固定茅草的木条,有点发黑。剩下没有烧着的茅草因为烟熏全变成黄黑色。

外婆因此打得更狠了,能听到竹枝甩到空中的声音。肖文实在被打疼了,哇哇大哭。

爱禾大叔公没有劝阻外婆,摇着头径直走开了。

打了一会,外婆停了手,骂骂咧咧、生拉硬拽地把肖文拖回家去。她顺手在柿子树下扯下一把止血镇痛的草药。回到家,让肖璐坐在一张掉了漆的木质小沙发上。

“坐好来!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玩火。下次再玩,我再狠狠地打。”外婆恶狠狠地说。任由肖文哭得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她转身去水缸边舀起一瓢水,洗净扯来的草药。泼掉水,甩几下草上的水。她双手揉搓草药,然后放入嘴里,使劲嚼。嚼了好一会,她迈进客厅,掀开肖文身上的衣服,查看伤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肖文身上腿上和屁股上,全是一道一道红红的印子。外婆表面上没说什么,可是心里一阵阵地疼。似乎这个鞭子就是打在她身上一样。

这是她的第一个外孙,两代人的第一个男孩,她心疼得很。在村里,没有儿子,是被人看不起的。她的大半生都生活在屈辱之中。

外公还在的时候,外婆生活还过得去,虽然穷点,但是她很满足,除了夭折的几个儿子是她的心病以外。外公疼外婆是在出了名的。外公不让外婆洗衣服,说是嫌她洗得不干净,其实谁都知道那不是真的。因为外婆的屋子一直很干净,即使外公去世了,也一直很干净。她的内心很满足,有这样疼爱她的丈夫。然而,她感觉不到村里人对她的尊重,因为她没有儿子。每次想到这,她都难受得无法释怀。

她弯腰把嚼碎的草药吐到掌心,再一点一点抹在肖文身上。肖文疼得哇哇大叫:“好痛呀,好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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