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仅有的一篇言情故事《伤逝》中,写了怎样的悔与悲,爱与哀

鲁迅先生的文章,几乎出现在过每个人的学生时代,甚至在之后的人生路上,影响都会至深至远,鲁迅先生的面貌和他笔下的文章一般,浓眉星目总是隐隐透露着一种严肃而疏离的冷峻之感,他向来都是一种严肃犀利的知识分子形象,也是一位要用他手中之笔写尽天下不平之事的审判者。

他的文章多是严肃且深刻的,同样带有一种冷峻的气质,鲜少展露柔和,他并无意表达怜悯与同情,却让悲悯之意力透纸背,他把一个又一个小人物写“死”了,却又写“活”了,譬如苟活的孔乙己、麻木的闰土、自欺欺人的阿Q……他用自己颇具独创性和深刻性的思想描写着“老中国的儿女们的灰色的人生”。

我们看惯了他的声讨,读尽了他的批判,却鲜少看他去用尽无限深情来描写一个“言情”故事,而 《伤逝》,正是鲁迅仅有的一篇描写五四时期青年男女恋爱生活的短篇小说,也是一直以来,被公认为为是鲁迅小说中最复杂、最引起歧义的一篇,周作人也曾说这是“在鲁迅作品中最是难解的一篇”,所以我们或许很难给它一个准确的解读,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自己身对这个故事的理解。

《伤逝》中“涓生的手记”所记录的,正是他和子君之间的爱恨情仇,而涓生此人,既是讲述故事的那个人,又是故事中被讲述的那个人,于是它巧妙地构成了“讲述的与被讲述的涓生”、“双重被讲述的子君”这样一种叙事结构,来深刻描摹着这段爱情的“伤”与“逝”。

鲁迅仅有的一篇言情故事《伤逝》中,写了怎样的悔与悲,爱与哀

一、《伤逝》的悔与悲

“如果我能够,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

这是《伤逝》开篇第一句,是明义,也是一种哀悼,明其意向,悼其悲恨。在《伤逝》中,女主人公子君总是在说着自己的那句“名言”——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

可事实确是如此吗?

她也曾是一个果敢有主见的知识分子、新女性,也曾为了爱情而不顾亲友反对而选择私奔,也曾想过脱离家族束缚靠着自己的力量支撑起一个小家。

可是,这一切都只能停留在“也曾”。是不是所有美好而热烈的爱情、纯粹又崇高的理想,永远都逃不脱柴米油盐的魔咒呢?两个人的世界没有让涓生和子君之间的爱情升温,反而是渐行渐远,子君操持家务,涓生在外谋生,回归了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也让子君越来越胆怯,逐渐与时代和社会脱轨,又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曾真正摆脱过旧时代对于女性那个传统的烙印。

在他们的心里,“安宁和幸福是要凝固的,永久是这样的安宁和幸福”,他们所认为的安宁或许只考虑过一起生活的温馨和美好,却忽视了生活中不可避免的琐碎与压力,于是,原本如胶似漆的小情侣被现实打击地几近支离破碎。

当涓生想要和从前一样可以和子君谈论新文化新思想,述说外面所发生的一切,或许可以和她谈论 “打破旧习惯”的言论,抒发 “男女平等”的感想,畅聊雪莱、泰戈尔带来的文学之光,与她共享“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浪漫。

然而他却渐渐发现,房间里似乎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声音,子君更多的只是聆听,眼睛中闪耀着好奇的光,却难发一言。

于是,涓生他倦了,也厌了。

子君不再是子君,从前那个坚强、果断的子君再也不见了,他的眼前只不过是为了柴米油盐算计计较、为了鸡毛蒜皮的琐事去和官太太争吵、失去知识分子的灵气的一具躯壳,一具毫无自己主见、只为他而活着的躯壳而已。

鲁迅仅有的一篇言情故事《伤逝》中,写了怎样的悔与悲,爱与哀

她不是她,那么家也不再是家!那么爱呢?还是爱吗?

答案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了,他不再爱,躲避子君犹如在躲避洪水猛兽,在涓生的心中,“新的希望就只在我们的分离”。

他每天都痛苦地“煎熬”,希望自己的漠视能让子君离开他,让她做提出分开的那个人,可是此时的子君早已不是从前的子君,她选择了对涓生的冷落一忍再忍,直到涓生成了那个忍无可忍的人,对子君提出了分手,而那之后,涓生竟觉得自己的天空都仿佛放晴了——

“在通俗图书馆里往往瞥见一闪的光明,新的生路横在前面。她勇猛地觉悟了,毅然走出这冰冷的家,而且,——毫无怨恨的神色。我便轻如行云,漂浮空际,上有蔚蓝的天,下是深山大海,广厦高楼,战场,摩托车,洋场,公馆,晴明的闹市,黑暗的夜……。

而且,真的,我豫感得这新生面便要来到了。”

然而没有子君的日子并不想涓生预想的那般自由洒脱,家里也不复往日的安宁,陷入无限自责与悔恨之中的涓生从此独自承受着空虚和寂寞,他开始想起从前子君义无反顾地去冲破封建势力的重重阻碍,只是为了和他在一起,她的勇敢和无畏,都是因为爱啊,可是自己却看不到她身上的那份担子,看不到她的隐忍与付出,看不到她变卖首饰只为苦苦支撑这个家。

真正怯懦的那个人,到底又是谁呢?

《伤逝》看起来或许真是有着一个“狗血”又“俗套”的剧情,上演着一个从爱到不爱的过程:男女主角相爱——为爱不顾一切——生活磨平了他们的棱角——现实打败了爱情——从相看两不厌变成看到就生厌——最后就是不可避免的分离。

可事情就是这样,人生从来就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从涓生看轻了子君的那一刻开始,爱情就已经在渐渐离开了,是自己的怯懦与自轻,赶走了爱人和爱情。

悲从中来,可是,悔又有何用?

鲁迅仅有的一篇言情故事《伤逝》中,写了怎样的悔与悲,爱与哀

二、《伤逝》的美与哀

《伤逝》的副标题特别标示叫做“涓生的手记”,故事全文也都是在涓生的角度来叙述的,也可以说,这篇文章其实都是来自于“负心人”涓生的忏悔。

他就像一个“分裂”的人,在讲述与被讲述之间暗藏着一种值得思考的反讽——

被涓生看轻、认为不思进取的那个人,其实并不狭隘,真正狭隘的恰恰是他自己;同理,自诩新青年、有着先进思想和崇高理想的那个伟大的人也并不是涓生,而是为了爱情义无反顾、无畏付出的子君。

所以《伤逝》之中到底伤的是什么?逝的又是什么?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哀伤子君之逝去,可是涓生与子君二人之间的伤与逝又岂止于此,它既是对过去的伤悼,也是和过去生活的诀别。

鲁迅先生向来如此,他对于旧社会、旧传统的揭露总是毫不手软的,即便是对于爱情故事也是如此,《伤逝》无疑是一出彻头彻尾的爱情悲剧,就像鲁迅先生曾经给悲剧下的那个定义一样:“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别人看。”

这是一种悲剧之美,也正是悲剧之力量,他就是要用悲剧去掀翻那旧社会的人肉筵宴,他就是要让人们看看,恋爱故事中也可以表达深刻的思想,也能够将爱情理想融入人生理想之中。

真正的爱情从不止与理想中的美好,否则那只会成为臆想,如果只追求个人之幸福,那么早晚尝到现实之残酷,也会让曾经的无畏与抗争都打了水漂。

所以当子君逝去之后,涓生再怎么悔恨和悲哀都再无用处,同时也依然能看到他有意无意地为自己狡辩着,他渴望子君可以认同并做到“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却指责子君只会围着锅台转,做不到他的“更新,生长,创造”,爱为了渐渐“凝固”的爱情而痛苦,他们之间的隔膜因为那个变得一眼就能读懂的子君变得越来越深了。

涓生和子君之间,该是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的,他们一起抗争封建礼教、冲破一切桎梏,一起憧憬美好未来、守护美好爱情,但打败他们的不是天真,也不是无邪,而是残酷的现实,是物质的限制,是狭隘的思想和自私的认知,子君感受到生活的变化和现实的残酷时,愿意随之改变,去尝试着适应,可是涓生却做不到,他那个时刻就像一个迂腐而固执的老儒生,完全谈不上新思想的进步青年。

他的“进步”,不过那一时一刻的一腔热血,然而骨子里,仍是顽固不化的传统思想。

鲁迅仅有的一篇言情故事《伤逝》中,写了怎样的悔与悲,爱与哀

谁说子君是怯懦的呢?她义无反顾“卖掉了她唯一的金戒指和耳环”的决心,让涓生的那些信念变得更加可笑和可悲,他不仅意识不到这一切背后之原因,反而变本加厉地去责备和埋怨。

那个口口声声喊着“男女平等”的人呐,怕是打心眼里最轻视那个任劳任怨为她劳碌的女人的吧,我甚至觉得,他对子君养的小狗的那种嫌弃,都是对于小狗主人态度的一种影射了。

子君心中的那份爱,被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残酷剥夺,她抗争,包容过,隐忍过,最后却只能选择离开,而这种爱逐渐消失的元凶,其实就是涓生,当涓生的爱因为子君价值观的改变而消逝的时候,他们对于未来的憧憬,对浪漫爱情的渴望终究难以为继。

爱情并非只有浪漫与美好,更是承载着生活中的艰难与辛苦,追求幸福是应该的,但不应该的是仅仅追求个人的幸福和自身个性的解放,付出过,才有资格换来你想要的东西,这也是鲁迅先生想要通过《伤逝》,通过子君与涓生的爱情悲剧和命运转折,来告诉我们的一种对于爱情、理想和人生的思考,平静却更加振聋发聩。

以悲剧之美,讽现实之哀,正是其对“大旱之望云霓”的探索与寻觅。

“我爱子君,仗着她逃出这寂静和空虚,已经满一年了。”爱总是这样轻易可以说出口,她在的时候是,她走了之后也是,可是这种爱,却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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