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來了，麻木的站在他面前，從來沒想到這次是這種方式相見。她穿了一套粉色的套裝，他喜歡她穿粉色。也特意給他買了一套深藍色昂貴的西服，他穿西服好看，他也喜歡穿西服，她把衣服搭在他身上，忍著不去看他的臉。二十年，她跟了他二十年了，想起來心裡已經沒有悲喜了，只有疼。淚也在兩個人的爭吵中流盡了。愛，也在互相折磨中變為恨，又在長時間的分離中愛恨相抵了。她的心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了。這個她打算用一生去守候的男人走了。他打她，折磨她，她還是愛他。她十四歲就愛上他了，義無反顧的，沒有理由的愛他。他愛不愛她沒有關係，只要能看見他笑，看他那雙特別明亮的眼睛，她就知足的不得了。但是現在，他就躺在她面前。滿身泥沙，全身腫脹，臉上泛著青色的光。眼睛也沒了，是讓水裡的什麼給拿走了吧。突然，她的胃絞痛起來，她的雙手攥起了拳頭，她想要找個地方躺一躺，她太累了。從知道他出事，她不眠不食已經三天三夜了，沒人知道這三天三夜她怎麼過來的。今日見到他的第一眼，她心裡所有的夢轟然倒塌，他真的走了……原先還想著是騙她的吧，騙她回來，如果是這樣，她要跟他大吵一頓，是他趕她走，不要她的。現在在看到他第一眼時，她全身的力氣都抽離了，他真的死了。他的母親在她身後幾次暈厥。他的兄弟，他的親人全都在嚎啕大哭。只有她沒哭。她哭不出來，她又不欠他的。就算欠，在他趕走她的那一刻早就還清了。她一心一意想跟他過日子，窮也不怕，只要他對她好。但是就是這個願望，命運殘酷的也讓她得不到。她是不能生孩子，為了生孩子，她什麼辦法都試過，再苦的藥也吃過，到最後甚至都開始誠心求神問卜。但是就是生不了孩子。她做夢都想要個孩子啊，她妯娌家的孩子她抱在懷裡，她真想這是自己的孩子多好啊，那樣他就不用借酒消愁了。
她腳底下輕飄飄的，她使勁忍著不去看他現在的樣子。使勁想著這個她曾經深深愛著的人當年意氣風發的樣子。那時他多麼的帥啊，正是風華正茂的年齡，一笑就會漏出白白的牙齒，額頭多麼飽滿，她滿眼裡全是他的影子，睡夢裡都是他。她儘量滿足他的一切願望，把自己活的沒有了自己。最後，真的如願嫁給了他。她不清楚他是不是愛她，她也不去想這些，只要守在他身邊，其他的她以為都不重要。
在他趕她走以後的日子裡，她反覆的想，他一直以來到底愛不愛她？不愛她為什麼要娶她？孩子真的比她重要嗎？還是他的父母想要孫子的想法刺激了他，改變了他？她想不通。以前她感覺他挺在乎她的，她餓了，他可以半夜起來給她做好吃的；她睡到半夜覺的炕涼，他會起來給她燒炕。家庭不富裕，有好吃的他會省給她吃。這些她覺的足夠證明他在乎她的。
她慢慢的踉蹌著想離開這裡，她還清楚，這裡是殯儀館，她要回她母親哪裡。她剛轉身，他的正在痛苦失聲的小姨猛的退了她一把，大叫著:“滾啊！你這個掃把星，你不是走了嗎？快滾吧！我的可憐的孩子啊……”他的小姨以前不是說她賢惠的嗎？今天這樣說她？無所謂了，沒有了他的她，一切也無所謂了。她慢慢往外走，眼睛很痛，她閉上眼，憑著感覺向外走，腿腳也軟的抬不起來，這一刻，她想到了我要活下去，他不值的我賠上性命，我已經給了他二十年了……她倒下了。
她在夢裡一直重溫他給她的甜蜜時光，她不去想什麼時候開始，她們剩下的只有爭吵，只有詛咒了。但是夢裡他擺著臭臭的臉埋怨她不能生孩子。奧，最傷心的第一次吵架是那一年正月初一，對，是正月初一，他從外面喝酒回來，她覺得他沒醉，但是他卻兇相畢露的打她。揪著她的長髮，他曾經說喜歡她長髮的味道，如今他卻揪著她的頭髮打她，拿耳光抽她，把她的頭往牆上撞。大聲的指責她不能生孩子，讓他在外人面前丟臉。她都傻了，兩個人一直以來都好好的，有拌嘴的時候也是一會就好。她從來沒想過他會動手打她。她哭啊，她回孃家不要再見到他。後來他下跪，下保證，把她哄回家。再後來，因為有了這次隔閡，兩個人開始了針鋒相對。但是愛的時候恨不得把對方揉到身體裡，恨的時候卻會打的頭破血流。當然是他打她，她嬌小，怎麼可能打得過他呢？直到他攆她走，他說再也不想見到她，於是她就走了，她恨恨的咬著牙對他說:“好，我走，我什麼也不要，我再也不會回來，我們完了，我死在外面也不會回來。”
她什麼也沒帶，甚至身上沒有一分錢。一個人就這麼離開了他那個家，也離開了他。沒想到再見卻是這種方式，他死了，說是喝醉酒掉進水庫淹死的，總之是死了。
在夢裡，她的眼角終於沁出淚水，她和他的故事，隨著死亡，一切只是泡影。她就當他是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