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上午，在家偷偷摸摸看了會兒馬賽克和湖人的系列賽第二場，看完上半場感慨萬千，發了條微博。
後來下午聽我助理猝死說，這條動靜還挺大，還上了某撲首頁，被熱烈討論。他說大多數球迷還是覺得我說的有道理。當然了，微博上也有說我黑威少爺的。
說實在的，真不叫黑。第一，說實話不能叫黑。我就是說了點兒籃球領域的基本常識。
第二，前兩天有一期推送我也說了，我們這個行業就是這樣，甭管我們多大歲數，面對的主要觀眾都是十幾二十歲。長大成人的觀眾不斷離開（停留在楊侃上看我寫字的老朋友應該多一點兒），更年輕的觀眾和讀者不斷進來。有些年輕的朋友，真沒聽過以前我們是怎麼說威少爺的。他們體會不到，我們那時候多喜歡看威少。
但凡是看了10年以上球的朋友，估計都能有印象，那時候碰上威少的比賽，我們怎麼說的。其實也不只是怎麼說的，而是看威少的球，你有的那種心境和體驗。那時候我和楊健，我們倆最愛看的就是倆人的球，一是威少爺，二是甜瓜安東尼。我們倆老說，就看這倆痛快。大夥兒過日子上班，都不容易，心裡有點兒憋屈挺常見。甭管你有多憋屈，一看這倆，當時就痛快了。威少爺是烈馬狂奔，那速度，那衝擊力，歐陽海攔驚馬，抱都抱不住；甜瓜是翻江倒海，一通籃下咣咣硬鑿。看完這倆打球，你就覺得什麼都不叫事兒。尤其是威少，那傻小子，就是把自己腦袋拴在褲腰帶上，一邊掄著腦袋一邊往裡衝，那是真愣。我看著他就想樂。
我印象挺深。那時候有一輪季後賽，雷霆對灰熊，那是雷霆第一次季後賽打灰熊。我好像是第一次說威少爺打季後賽。我就沒見過那麼打球的。什麼閱讀啊，判斷啊，什麼打法的選擇啊，在威少爺這兒都完全不存在。不管你什麼防守，每個回合都一樣，就是飛進去，能跳多高跳多高，不是撞在小加索爾身上就是撞在黑熊蘭多夫身上，撞完了就把球往籃筐上一扔，進不進去你大爺的！他那種打法，給人的視覺衝擊太深了。我們這撥人，看過喬丹，看過年輕的科比，年輕的詹姆斯和羅斯也看過，都真沒見過威少這樣的。
所以各位老朋友們，我帶著你們回憶回憶。當年說雷霆比賽的時候，我們有倆特點：第一是很少說技戰術，不是我們不說，雷霆真沒戰術，有多少回合過半場一次傳球都沒有，要啥戰術？即便調整，他們也很少調整進攻。第二是老樂——記不記得？當時也有人問，你們倆為什麼樂？還有人說你們是不是雷霆球迷？其實就是看著威少爺可樂，哎呀這傻小子，太可愛了，太可樂了，這世界上還有這麼打球的人！當這小子的隊友和教練，那得是一種什麼體驗？一說雷霆就樂，跟後來一說勇士就容易叫喚是一個道理。說勇士叫喚就是因為沒見過那麼投籃的隊。按我們這代人對籃球的理解，就沒有那麼打的。但是水花就那麼扔，還能扔進，到總決賽還那麼扔，打破了我們對這項運動的想象了。可你要說看得帶勁，還是不如那會兒的威少爺。
最鐵桿的威少球迷，應該都是那些年愛上威少的。威少爺的聲譽，到了杜蘭特離開，三雙MVP那一季到達極盛。但你說，這兩年怎麼大家對他的評價突然就急轉直下，一下就不行了呢？威少這幾年受了些傷，身體能力下降了不少，但這不是核心。運動員到了這個年齡，身體能力都會下降，尤其是年輕時靠身體的運動員。其實核心還是，我們這世界，普世的目光去看待和評價一個人的標準，隨著你的年齡增長，階段不同，肯定有變化。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方式，你看待他用年輕人的標準；老將有老將的方式，你看待他用老將的標準。年輕的時候，傻小子睡涼炕，大夥兒覺得這小子可愛。歲數大了還睡涼炕，一是你的身體其實已經睡不了涼炕了，二是大夥兒發現，你要當一輩子傻小子了。
幾年以前，有一次在拉斯維加斯做一個活動，我跟威少也有過一次對談。當時給我的震撼挺大的。我其實對他的故事和生活沒那麼瞭解，但知道他是出自UCLA，就是上過大學的運動員。可他的表達方式，表達能力，邏輯感，真是不像一個打過這麼多年職業聯賽，應該見過各種場面和歷練的老將，跟我對談過的其他這個級別的運動員完全不一樣。他那個直來直去，多一句話都沒有的勁頭，真有點兒像個高中生。當然了，我們那是個商業活動，他的表達還是禮貌的。但後來看見他各種懟記者，我一點都不意外。我就是有點兒疑惑。按說，時光都會在人身上留下印記。人會長大，會成熟，會思考，會有城府。但威少爺的性情，彷彿是在一個真空環境里長大的。無論場上還是場下，好像沒有任何誘因，能讓他重新審視一下自己，嘗試調整一下自己的方式。雖然他的身體，已經難以避免的，越來越難以擺脫地心引力。
我看馬賽克的球迷們，看著威少真著急。的確也是。你看著一位30多的老將還只會像20歲那麼打球，就像看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您說著急不著急。可其實呢，咱們也犯不上給威少爺著急。一代超星，功成名就，哪怕職業生涯的高峰就是過去了，也已經名標青史了。人家過那日子，人家的快樂咱們想象不到，您說咱們著什麼急？
不光彆著急，我還挺羨慕他。我們能這麼一直不在乎，一直“我就這樣”的活著嗎？您說咱們普通人做得到嗎？年輕的時候，你幹就完了，痛快就完了，熱血就完了，歲數大了你還行嗎？你有了媳婦，有了孩子，有家有業，你有太多要保全的東西了，唯一能委屈的就是你自己。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臥著。30多歲你還好意思說個性這詞兒嗎？一旦遇到了挫折，你首先懷疑和調整的就是自己。你誰也不敢剛，見誰都得點頭哈腰。要讓20歲的你看看你30歲的模樣，你都認不出來你自己。我看這世界上，就威少爺一個人，坐著時光機到了10年之後，還能會心一樂：那確實是我，我腦袋還在褲腰上拴著呢。
所以啊，我雖然說了幾句實話，但我真的想念我龜年輕的時候。
我想念，兩個劃時代的運動員，50年出一個。
我想念，你有千條妙計，我有妖精兩隻。
我想念，一看我龜就哈哈大笑的二楊。
就像你想念年輕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