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採宜/文
翻閱莊子,讀到“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忽然聯想到時下很流行的一句:所有過往,皆為序章。
能喜歡這句話,大概已經有了入秋的心境。
如果生命可以四季來比喻,那麼春天如同愛情,新鮮得像剛滴下來的血珠,有青春的熱度,也有傷口的疼痛,愛和疼痛,都在心裡生長。而秋天更像智慧,練達的微笑後面,隱著一雙洞悉世情的眼睛。
春天多夢,秋日多風。
秋天的風是有點冷的,但她穿行於金色的陽光下,你看不出冷。“金秋”這一說,適用於北迴歸線以南的所有地界,金色籠罩了一切,讓世界看起來似乎還很溫暖。
林語堂說:“人生在世,還不是有時笑笑人家,有時給人家笑笑”。能說出此言的他渾身上下都是秋的味道,連自嘲都帶著金色的圓潤。“笑笑人家”是年輕時的輕淺,才站在第一級臺階上,便以為已見天光,所以動不動就“笑笑人家”。懂得自己是“有時給人家笑笑”的談資笑料,才是閱盡人情世故之後的通透。
青蔥年代,總是明裡暗裡期待著靈魂伴侶,以為世界上總有一個懂你的人在遙遠或者不遠的地方向你走來。碾過盛夏的繁華,驀然發現,自己的靈魂才是真正的終身伴侶。
什麼曠世才情,什麼一見傾心,都是荷爾蒙升起的煙花,可以想想,但不必當真。
年輕時需要割捨的東西,此時都如一陣輕風。
入秋的生命是在歲月裡風乾的花草,一半圓熟,一半蕭殺。無論圓熟還是蕭殺,通常都沒有割捨的疼痛,因為“割捨”之痛,生於青蔥,藏於依戀,而乾花沒有纏綿也沒有依戀,只有不會凋謝的恆常之美。
十七歲那年,眼眸裡開著桃花,問我大姐:“你的理想是什麼?”她說:“加一級工資。”當時心裡特別鄙夷:理想,這麼燦爛的字眼,居然和“加一級工資”這邊卑微的小事劃等號。
而如今,我對“幸福”的定義居然是:溫暖的斜陽下,端起書桌上那杯熱氣騰騰的白咖啡,抿一口,發現味道居然是:香,而且甜。
成長,是學習的過程,少年學藝,在術上拼精湛;中年學理,在道上比高低。
落葉隨風,都以為是喪失的時節,殊不知,生命在超脫之後,已經從一種形式的存在轉換成另一種。
死的背後,是另一種生。
這,就是虛室生白。空,而後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