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柿子樹

聽爸爸說老家的柿子樹是太爺在商水汾河岸邊薅草時發現的一棵指頭粗的小樹苗,小心地挖回家種在了老家祖宅的院子裡。每年都上糞肥,不時澆水和打理,等到我記事時,柿子樹已經有大人三拃粗了。它的主幹又粗又高,蒼勁生長的枝條在主幹上次第分散開來,互不影響吸收陽光雨露,遠看像一把傘,樹冠也非常好看,庇廕著院子裡的一草一木。老家的柿子樹,不但給我的童年帶來了幸福和美好,同時也承載了外出遊子深深的鄉戀。想起那爽甜的味道,濃濃的鄉愁就會瀰漫心頭,老家的柿子樹永遠魂牽夢縈在心頭。


老家的柿子樹


柿子樹下,留下了兒時的足跡,留下了歡聲笑語。捉迷藏、抓小雞、打四角、玩彈珠、擲瓦屋等遊戲,常常使兒時的玩伴留戀不捨,直到被父母拎著耳朵帶回家寫作業。盛夏,“套蟬兒”是我們最愛玩的遊戲。膽大的狗蛋負責跑到二大爺家的拴馬槽邊,趁馬兒不注意,把最長的馬毛猛地薅下來做套兒,二娃負責跑到東坑邊的竹林裡砍下又細又長的竹竿,麻利地在竹子前段將馬尾毛打上一個活套,在柿子樹上的蟬兒放聲歌唱的時候,把“蟬套”輕輕放在它的頭上方,慢慢套住它的脖子,用力一拉,蟬兒就成了我們的戰利品。毛孩立即掐掉它的半個羽翼,讓它在地上撲愣愣打圈亂飛,我們在旁邊高興得又蹦又跳。記憶中特別在秋天,那時候,許多人家裡總是缺糧,大多半餓著肚子上學,放學後,我屁股後面總是跟著三、四個小夥伴,等我打開大門,都像猴子一樣躥到柿子樹前,扔下書包,伸臂攀爬到柿子樹上,在柿子樹上樂得合不攏嘴,一邊摘一邊吃在樹上自然長熟的紅柿子,讓來的晚呆在下面的女孩子們直流口水,只有嘴特別甜的小妹妹才可以討到被嘛噶子(一種花鳥)叨上一倆口的熟柿子呢。

“身體圓圓沒有毛,不是桔子不是桃,雲裡霧裡過幾夜,脫去綠衣換紅袍”。這是小時候母親常愛給我們兄妹幾個猜的謎語,明明有一棵熟透了的柿子樹就兀自站在院牆的一角,我與妹妹還是猜不出來是什麼東西,母親的謎語,真的把老家的柿子說的是多麼恰如其分。

老家的柿子樹是農村比較稀有的磨盤柿品種,其果“大小如桔,肉質深紅細軟,漿多汁豐,味甜如蜜,鮮美甘珍”,是我最喜歡吃的。

柿子有很多種吃法:一種是在樹上自然成熟,紅紅的,甜甜的,很好吃;第二種是把泛黃的柿子摘下來,放在裝有兩三個蘋果的袋子或者棉花裡,放出空氣,紮緊口子,兩三天就熟透了;第三種是曬柿子餅,母親先把柿子洗淨,用一把劃篾子的小刀把柿子削成柿花,再用紅繩子穿起來掛到柿子樹下端的枝條上,柿花白天接受陽光恩澤,晚上吸納白露滋養,在表皮形成一層薄薄的柿粉,假以時日,用手一壓邊就成了好吃又好放的柿餅了;第四種是懶柿子,母親是懶柿子的技工,她把洗淨的柿子放到地鍋里加水加熱,每隔四五個小時持續加溫完美地把柿子脫澀,第二天就可以吃到脆甜可口的懶柿了,這是我最喜歡的一種吃法。

那時候,家裡兄弟姐妹多,又是靠工分吃飯的年代,母親說樹上的柿子吃不了,摘下來換些錢吧。他們把摘下來的柿子一半放到烤煙葉的屋子裡點上柴火焐得紅彤彤的,好看又有賣相,一半煨成甜脆的懶柿,小心地裝上架子車,天不明就拉到縣城集市上賣,最早是一毛錢一斤,行情好可以賣到一毛五一斤。父親每次賣柿子回來都是樂呵呵地把錢往桌子上一倒,喜滋滋地對我說:“老大,數一下賣了多少錢,數完交給你媽。”我是那麼貪婪地盯著錢數了一遍又一遍。那年月,我總是盼望著柿子紅,紅了就可以變錢,賣柿子的收入就是過日子的油鹽醬醋,是我喜歡的小畫冊,也是我對生活、對未來的一份希冀。


老家的柿子樹


記不清是哪一年夏天的夜晚,整夜颳大風、打大雷,竟然把柿子樹的主幹刮斷了,我難過了好幾天。父親默默地爬上樹,把斷掉的主幹鋸掉。當年,斷枝旁邊就發出了新的枝丫,沒幾年,就長成了原先的模樣。在我心目中,這棵柿子樹是一棵堅韌不拔的樹,是一棵無私奉獻的樹,是一棵誠實厚道的樹,是一棵高尚偉大的樹。

不巧的是,我那時候患上了小兒麻痺症,全身癱瘓了,父母把賣柿子和平時攢的錢全部拿出來,帶著我到處看病,其中的辛苦艱難,父母皆不願回憶。我記得最清的一次是去北京看病回來,在周口汽車站喝茶時,我殘疾的右手不小心打壞了別人的茶瓶,賠了別人一塊錢後就沒有了回家的路費,真不知道瘦弱的母親是如何把我揹回家的。讀初三那年,我殘疾的左腿也動了大手術,不能到學校上課,母親把做好的柿餅送到鄰村一位教初中的老師家裡,請他每星期來家輔導我落下的課程。值得驕傲的是,我以高分考上了商水縣一高,據說,當年誰要考上一高,一隻腳就邁進了大學的大門了。高三那年,我考上了外地的大學,但因為身體殘疾被大學拒之門外,我對前途充滿了失望,感覺農村的孩子只有考大學才是唯一的出路,而這條路卻被堵得死死的,於是整天唉聲嘆氣。母親說,你就學院子裡的老柿子樹,被雷劈了不還是重新發了新枝,不要遇到一點困難就放棄,你是男子漢,難道還不如柿子樹?是啊,我看著挺立的老柿子樹,一年四季,任憑寒風呼嘯,冰雹肆虐,仍堅定地站立著,它堅強的意志、不怕困難的勇氣一次又一次感動著我。母親摸著我的頭說:“你那麼愛讀書,就復讀吧。”也許是命運的安排,1990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殘疾人保障法》開始實施,我幸運地考上了大學,又順利地畢了業。

後來,我在城裡工作,娶了媳婦,成家生子,生活得很幸福。每年,特別是柿子成熟的季節,兒子總催我回老家看奶奶,我知道,孩子又想像我小時候那樣,爬到樹上摘柿子了。一到老家,母親早早在院子裡放上了小方桌,把熟透的柿子擺上,父親、我和兒子都大快朵頤地吃了起來,母親總是打趣說:“真是爺仨,都那麼喜歡吃柿子,不用做親子鑑定了。”說得我們哈哈大笑。


老家的柿子樹


有一年冬天,我回老家,剛下車就看見老家的柿子樹稍上如燈籠般掛著的紅柿子,此時,西風吹瘦了樹,枝幹葉落,一樹一樹的寒涼。我沒有料到,遠遠望去,柿子也會出落得這麼秀氣,金黃,瑩潤光潔,耀眼得像個豔裝待嫁的新娘。落光葉子的樹枝上,老柿子樹把這些已經熟透了的柿子盡力舉向藍天的姿態,讓天空多了色彩與闡釋的符號,非常之美。我突然想起了一首古詩:“一枝紅玉向亭臺,未懼霜寒入眼來。滿院繁華皆散盡,倩姿獨秀嫩香腮”。看著這些像水墨畫的柿子樹,讓我心頭一震。心想,是不是父母老了,上面的柿子夠不著了,被迫留下的?我不解地問母親,母親說,“現在農村的生活富裕了,那些吃不完的柿子是留給過冬的鳥兒的,叫看樹佬兒。其實並不是看樹,是留給入冬覓食困難的鳥雀的。做人不能太自私,也不能太短目。你給鳥雀們留著,它自然會記得你的好。開春後鳥雀還會來,來了不閒著,給樹捉蟲子,沒了蟲子,來年柿子又會是大豐收”。這時,一位有文化的老爺爺辯解道,“傳說,這些柿子是專門留給烏鴉的。是人們為了表達對“羊羔跪乳,烏鴉反哺”之情的尊重和支持。那些掛在樹梢上像燈籠的柿子,也無聲的給人以孝敬父母的啟示教育,也在講述著我們中華民族幾千年來的文明和傳統美德哩。”


老家的柿子樹


每年,我都會回幾趟老家,一是看望漸漸變老的父母,再是想看看那棵飽經風霜的老柿子樹,摸摸它發黑的樹皮,望著它粗壯的枝條,和它說說心裡話。老家的那棵柿子樹,就像農村的孩子一樣,不講任何條件也一樣能茁壯成長,樸實無華。它以頑強的生命力為家鄉貧瘠的土地增了色添了彩,活出了美麗的模樣。我想,這不正是每個家鄉父老的真實寫照嗎?

老家的柿子樹,它終於長成了我心中最美的存在。


作者簡介


老家的柿子樹


作者簡介:郭良卿,河南商水縣人,1969年11月生,中共黨員,本科文化。肢體殘疾,畢業於周口師範學院,後分別在河南大學、北京大學進修學習。曾獲得“周口市自強模範”、“河南省殘疾人自強模範”,“全國殘疾人工作先進個人”等榮譽稱號,現任周口市殘聯副理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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