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散文)会拉琵胡、喜欢喝烧酒、从不骂人的外公走了

外公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尽管还只有几天,但心中越来越伤心越来越思念他。我对外公的人生更多的是一种怜悯、内疚和不平。他的离去,仿佛让我明白了生命的残忍。人终将回归自然,但这是非常让人畏惧的。特别是对于热爱尘世、依恋亲眷的人来说。可外公的情况则截然不同,病魔一直吞噬着他的一颗乐观向上想要活下去的心。直到消失殆尽,以一种凄惨的结局收场。


(亲情散文)会拉琵胡、喜欢喝烧酒、从不骂人的外公走了

小时候陶醉在外公旋律优美的琵胡声中

听我母亲说,她小时候外公给附近邻居的红白喜事拉过琵胡。母亲跟我说起的时候我还将信将疑。一个长着老茧的土巴巴的老农民还会拉琵胡?因为会拉琵胡的人,在我的印象中都是些音乐艺术家。

外公家离我家很近,只有几百米的距离,我们是属于同个村的。小时候有一次去外公家玩。我走进外公家就被墙壁上挂着的琵胡吸引住了。心中暗道:难不成我母亲所言属实?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就迫不及待地问起了外公关于他是否会拉琵胡的事。外公调侃地说道:“大外甥,你就这么瞧不起你外公?”我脸刷的红了起来辩解道:“外公您不露两手,我怎么能知道您真会拉琵胡呢?有可能是您吹牛呢!”外公算是跟我较上劲了,为了马上证明他会拉琵胡,就暂且把午餐给抛在一边了。外公从椅子上站起来,先从墙上把琵胡拿下来,然后翘起二郎腿坐好,接着把胸脯挺直,最后用左手把琵胡放到腿上,再把琵胡固定住,右手就开始来回地拉动了起来。随即旋律优美、悦耳动听的琵胡声溢满了整个屋子,又缓缓地飘到了屋外,引来了很多路人驻足观赏。外公接连拉了很多支曲子,有一支曲子开头部分我现在还能哼几声。虽然我说不出这些曲子的名字,我想外公肯定知道,但我没问外公,外公也没有告诉我。这也是永久的遗憾。一段“才艺表演”过后,外公说:“饭菜快凉了,先吃饭吧。”吃饭的时候我又问这把琵胡是哪里来的。因为外公、外婆平常省吃俭用,他肯定不会掏钱去买琵胡。外公说,是他孝顺的侄子阿峰买的。阿峰也经常过来听外公拉琵胡。我为母亲有这样一位多才多艺的父亲而感到骄傲。母亲对我说,她小时候不会挨饿。我外公在半夜里帮邻居家的丧事拉好琵胡后经常带顺溜果子来给三个孩子吃。每当母亲讲起这些故事,我就很羡慕母亲。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经常吃到零食,是很不容易的。后来也明白了为何我母亲还是大姑娘的时候就掉牙、蛀牙了,是由于小时候经常吃糖果的缘故。但我还是十分敬佩外公的,因为他给了母亲们一个精彩的童年,他在我的心目中是很神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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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家剥落的墙壁

多年后外公的那把琵胡已经破了。有段时间曾一直挂在原来的墙壁上。蜡黄、脏兮兮甚至有粉末剥落的墙壁上挂着一把布满灰尘和沾染着蜘蛛网的破旧不堪的琵胡。墙壁和琵胡的惨状倒是相得益彰。似乎也预示着外公也和这把琵胡一样要出问题了。从此我去外公家的次数也少了起来,似乎对外公家不再那么依恋,至少没有黄发垂髫时那般的依恋。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在成长的过程中有些事物、情景肯定会发生一些变化。人就是这样的,俗话说“小时外婆家,大了丈母家”。可见随着人渐渐长大之后,去外婆家的次数也会渐渐少起来。这个现象,似乎也是人间的一条永恒的规律。


(亲情散文)会拉琵胡、喜欢喝烧酒、从不骂人的外公走了

过去装酒的器具跟这个很像

外公有一个诡异的绰号叫“烧酒瓶”。从字面上看肯定跟烧酒有关,很多人当然也会说我外公喝烧酒一定十分厉害。其实我不太明白左邻右舍为啥会取“烧酒瓶”作为外公的绰号。农村里取外号,我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像我父亲,别人取“龙相公”,我祖父外号“大个头”。还有一些外号也挺有创意,比如说“麻油大王”、“窦芽菜”。很多外号也不是乱取的,确实有一定的神似度。这些很“形象”的外号,有点《水浒传》里有故事的梁山好汉的绰号的特色。农村人有时也挺有才的。我个人觉得左邻右舍给外公取“烧酒瓶”的外号不外乎几个原因。第一:爱喝烧酒。第二:喝烧酒量大。第三:家里“烧酒瓶”多。从我所掌握外公的情况分析,就要排除第二和第三两个原因。外公喝酒不假,身体允许的情况下,确实每顿饭都会喝酒,可说他喝烧酒量大,这一说法不准确。外公喝酒有分寸,从不喝多,哪怕在筵席上,他也会控制得很好,酒是一定要喝的,但不会喝得酩酊大醉。再排除第三个原因。我外公家盛烧酒的陶瓷坛子只有一两只,还是空的、漏的,更没有多余的“酒瓶”。所以只有一个原因站得住脚。我外公确实喜欢喝烧酒,我每次去外公家,也是看到外公喝烧酒的次数多。现在我理解了别人为啥会给外公取“烧酒瓶”的外号。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么解释“外公家很少自己烧烧酒,但喜欢喝烧酒,于是去店里买烧酒,买烧酒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个瓶子去,因为去的次数多,‘烧酒瓶’这个绰号就应运而生了。”

从小到大我始终认为外公是相当仁慈的。跟亲戚朋友聊天的时候,每当说起我外公,脑海中根本搜索不到一条关于外公不好的方面。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外公的坏话,就像外公从来也没有骂过我们一样。外公并不是巧舌如簧的人,但思维也不贫乏,跟外公的交流还是非常顺畅的。外公不是学富五车的人,但也不是文盲,他也有自己的知识面。所以我们说的新鲜事物,他也是能感同身受。哪怕不是很了解,他也能简单地谈谈个人感受。外公不是一个很亢奋的人,但也不是一个很忧愁的人。这种心态的人是最好的,遇到美事过于兴奋也不好,遇到伤心事过于惆帐也不好。

从小到大到外公家去,外公总是叫我吃好饭再走。我一旦答应吃饭,外公就骑着自行车或电瓶三轮车上菜市场买菜去了。买的菜荤素搭配合理,挺丰盛的。小时候几乎天天去外公家,而餐桌上天天是好菜。在外公身体硬朗的时候,过年过节的,外公的儿子儿媳和两对女儿女婿和一个孙子、两个外甥、一个外甥女总是聚在一起吃饭。满满的一张桌,要等晚饭吃好后才回家。而且菜是非常的丰盛,那是不请厨师最高的菜类规格了。外公的两个女儿很孝顺,总是挣着炒菜,好让外公不那么累又可以陪儿媳、女婿和孩子们一起吃。我外婆是一个挺奇葩的人,以前她只会土灶里烧饭,不会做菜,到现在可能勉强会在电饭煲里烧饭。外公生病多年,应该是在那段岁月里硬着头皮不得不学会的。做菜还是学不会,应该也没有学吧。学学也来不及了,都耳聋背驼了。幸好两个女儿很孝顺,隔三差五炒好菜给她送过去。我外婆洗衣服要搓十来遍,解大便要一个多小时,放一样不起眼的东西要精心包装起来。这一次外公去世之后,由于我们农村里信佛的有一个习俗叫“送和尚”,需要很多灯笼。外婆几个灯笼藏得有多好,让人噗嗤发笑。她把装灯笼的蛇皮袋的袋口一针针有规律地端端正正地缝好。无奈我和舅妈只能拿来剪刀剪开蛇皮袋口。我把袋口的两端用力拉直,舅妈一刀一刀地剪开来。由于天气十分炎热,我和舅妈的额头上出现了很多如珍珠般大小的汗珠。可舅妈剪开蛇皮袋口之后,只是完成了第一步,灯笼外面还包裹着一块蓝颜色的厚布,然后我再解开布,才拿出灯笼,另几个灯笼也是这样包裹着。

外公就这样跟一个完全不着调的外婆过完了一生。外公病重的几年里,外婆的作息时间也完全乱套了。可想而知外公对于外婆来说有多么重要。外公离开外婆是不会受影响的,外婆离开外公,在衣食住行上就会找不到北。如今外公一个人先走了,外婆早饭有可能十点钟吃,中饭有可能下午两点钟吃,晚饭有可能晚上十点钟吃或是以为吃过了就少吃一顿了。外婆可能会过上吃完上顿没下顿的生活,不是说没有条件,而是有点疯癫的外婆无法自力更生了。想到外婆将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时,心中也不是一个滋味。我想外公在九泉之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一生跟他唠唠叨叨没完的外婆。

外公第一次患重病距今已经有二十年左右的时间了。那时我还小,最大的爱好就是到外公家去。那天我是晚上去的。可到了外公家,外婆说外公已经躺在床上休息了,说身体不舒服。说到身体不舒服,我就立马进入了外公的房间。我轻声地问候道:“外公你哪里不舒服?”外公见我来了,马上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说外公不舒服就不要坐起来了。外公说不碍事。外婆就跟我讲起来了。原来外公喝完酒之后,吃饭的时候,刚咽下一口饭想去夹菜,可是手上的筷子拿不住了,随即滑落在桌上。头也感觉晕乎乎的,就吃不下饭到床上休息去了。那时我还太小,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病发作了。但我回家以后跟父母说起了这件事。他们似乎也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外公想,睡一觉会好的,可是一天比一天严重。手脚开始发麻,说话舌头也绕不过来模糊不清。外婆这才吓得魂不守舍,于是叫儿女们去了。此时离病发之日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星期。最后送到了人民医院。医生诊断为脑溢血,经过二十多天的住院治疗,外公出院了。据医生说,要是送来及时,我外公可能不会留下后遗症,因为外公的脑溢血是很轻微的。此后的十多年里外公恢复得还算不错,有时只有半身腿脚一阵阵地发麻,其他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在这十多年里外公依然和以前健朗时那样干农活,空的时候还念佛赚钱。老两口竟然还种着三、四亩的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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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劳一生的外公

我们家乡这一带,种植榨菜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到现在也还种着榨菜。到了榨菜农忙时节,外公就犯愁了。几亩地的榨菜该如何收割?让儿子帮忙嘛,厂里忙,舅舅那时自家种的地很少,厂里收入不错,农忙时节也不休息。叫女儿、女婿帮忙嘛,我家和阿姨家都有很多的榨菜地,有时也顾不上他们。外公犯愁主要是没有车子,榨菜是重货,一个要力气大的男人背榨菜袋头,另一个要有一辆结实的机动三轮车装好去卖掉。我父亲一向以来有一辆机动三轮车,而阿姨家没有,她们的榨菜也都是借别人家的车子装的。为了使自己家的榨菜能够顺利卖掉,每年的榨菜时节外公、外婆总是先帮我家割榨菜。可榨菜收割时节毕竟只有十天左右的黄金时间。外公、外婆帮我们割榨菜的时候,却“身在曹营心在汉”。有时割了一天,第二天就上自己的地里去割了。可是割好、削好、装好袋后就真的犯愁了。该叫谁把榨菜装到车子里去卖掉呢?外公想来想去只能请我父亲。只是我家每年有六亩左右的榨菜地,我父亲自己装车都来不及,再说身体也十分疲惫。农忙时节一个个农民的肤色都起了油光、累得眼眶都臃肿了,人还会瘦好几圈,体质亏的农民白天会流鼻血,晚上梦中还会出冷汗。外公只能晚上到我家来,请求父亲帮他们卖卖掉。有时外公晚饭顺便在我家吃了。我父亲口头上是答应的,但外公一走出屋门,我父亲就一个劲地埋怨我母亲。为了这件事,父母总是吵得不可开交。有时父亲还砸起了碗,那碗与碗碰撞发出的剧烈橐橐声,让人心惊肉跳。最终父亲还是会帮外公卖掉榨菜。年年如此,每年榨菜收割完后,我们劝外公、外婆不要再种榨菜了,那是在跟生命开玩笑。可外公、外婆开始答应的,到了十月份左右就又把榨菜籽播种下去了。这显然是一种恶性循环。做儿女的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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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不饶人,刀刀催人老

随着年龄的增大,确实印证了“岁月不饶人”的定律。十多年间的疲劳让外公的身体渐渐拉响警钟。我结婚那天外公来喝喜酒,我心中是比较喜悦的,可外公的身体却大不如从前,连走路都要有人搀扶。我想应该是血压又升高了。第二天舅妈在村卫生院给外公配了很多药。可狠心的外婆,一定要让舅妈把药退回去。舅妈不答应,可外婆恶狠狠地詈骂她:“我叫你去退,就去退,快给我去。”期间还夹杂着很多难听的骂人话。舅妈没有办法,就上诊所退药。诊所里的老板娘是我以前的老师。退药总得有个理由,我外婆就编了一个歪理,要她媳妇说这些药是不好的,是假药。当时我老师就非常气愤,她说医院里配出的药,一般是不能退的,你们退药归退药,说话还这么难听,我们这些药肯定能卖出去的。最终我老师还是把钱退给了舅妈。其实这冥冥之中是在跟外公的生命过意不去。外婆傻乎乎的做法,是对外公生命的践踏和杀戮。“退药风波”之后,过了几天,我外婆竟然叫外公去做小工摘刀豆。这一次是外公“走向死亡”的转折点。外公身体实在是吃不消了,可外婆一定要让他去干活,不去还骂人。几天下来外公的身体终于出现了问题。在人民医院住院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当时的主治医生说,外公以后鼻子里只能插着食管过日子了,照顾他好一些,活得长一些,照顾得不好,可能几个月时间就会死去。

回家后的外公,人瘦的跟干瘪瘪的木柴似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头发、胡须跟墙上粉刷的涂料一样白,佝偻着的项背,一双眼睛已经暗淡无光。整个人虚弱得连呼吸都十分艰难。过几秒钟就会吐一口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鱼腥般的恶臭味。鼻子上插着的食管,仿佛让我看透了外公一生的凄惨。外公的晚年竟然是如此得悲惨,命运怎会这么无情地摧残他。此刻我对人生感到深深地愤怒。外公躺在一张老式的古朴大床上,这张床是外婆嫁妆里的,外婆已经睡了一世了。如今到了暮年的外公,睡上了这张床,而外婆睡上了外公的床。好像这种互换对于外公来讲也没什么意义,只能说外公离死亡更近一步了。

从我懂事起,就知道外公是一个比较开心的人。一个人心态的好坏确实影响着寿命的长短。外公81岁去世,哪怕患脑溢血、脑梗的病有二十多年的漫长时光,要不是外婆的原因,外公就算带着病也还能再活很多年。外公的好心态,让他多活了几年。过了耋耄之年也还说得过去了,所以我们只能原谅外婆,毕竟她是无知的,而且人老了之后有点“老年痴呆”了。有时对于外婆的为人,看到她对待外公的样子,心里气得真是咬牙切齿。想想外公对外婆好了一世,任何事都依着她,任何事都按照她的意愿做。外婆骂他,骂起来还非常难听,可外公骂外婆的话没有肮脏的词汇,更不会用恶狠狠的语气骂她。外公迁就了她一世。按照我们农村里的风俗,一个人临终前要有子孙陪着,这叫“送终”,来不及送终的情况,下世去,对死者不好。可我外公连一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外婆明知外公快不行了,竟然没有去叫儿女。这么疯疯癫癫的人,自己信佛的,连一点风俗都不懂。骂她嘛,也没有什么用了,只会越骂越傻。死后要用的东西,外婆早就藏好的,可真要用了,一样也找不到。村里“穿衣服”的人也只能摇摇头,因为像外婆这样的人,他是第一次碰到。但看看外婆,耳朵聋得要高音喇叭喊她才能听见,背驼得快像一只鸵鸟了。脑子傻得一阵儿清晰,一阵儿大糊涂,看到这么可怜的外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骂她。也只能祈求上苍让她多活几年,毕竟她是我们的长辈。外婆已经孤零零了,特别是对于一个自理能力很差的老人来说,她已经够可怜了。


(亲情散文)会拉琵胡、喜欢喝烧酒、从不骂人的外公走了

世间如此美好

人活着是残酷的,人死时更残酷,但我总觉得能多活一天是一天,那是对生命的尊重,对人生的一种责任。每个人最终都会离开这个世界,既然迟早都要离去,就应该尽可能地多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多看一眼是一眼,因为人死之后,想看也奢求不到了。不过对于那些特殊人群,对于那些临死之前有无限痛苦的人来说,早一点结束生命,也是对生命和自己人生的一种尊重。人人都喜欢安乐死,谁都不喜欢死的时候很痛苦。对于外公来说,不知道他死的时候痛不痛苦,我们只知道,他是躺在藤椅上死去的,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安详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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