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選自清代拙園老人的蟲魚雅集，上段古文，下段譯文。
餘髫齡時，即性喜秋蟲文魚。嘗攜至塾中，師見而責，不準好此，弗聽。一日，又潛攜入，塾師怒，訶之曰：“童子不務正業，將嗜此了卻終身耶？”
我童年的時候，就天性喜歡蟋蟀和金魚。曾經把它們帶到私塾中去，老師看見了就責怪我，不準喜好這些東西，但我不聽。一天，我又偷偷地帶入私塾，私塾的老師很生氣，大聲指責我說：“小孩不務正業，將要嗜好這些玩物了卻終身嗎？”
餘竟對之曰：“愛蟲鬥，有英雄。概觀魚遊生活潑機，二物不為俗，豪士文人皆可好，況功課未誤，師何責我不務正業？”
我竟然頂撞他說：“喜愛蟋蟀爭鬥，是因為喜愛蟋蟀有英雄氣概。大略觀賞金魚遊動，可以引發人產生活潑的感覺，這兩種東西不是俗物，豪士文人都可以愛好，況且我功課也沒有耽誤，老師何故責備我不務正業呢？”
幼而無知，其蠢頑如此。師聞而笑曰：“是故惡夫佞者讀書人究竟分心，嗣後須急改，不然，夏楚矣。”於是始不敢蓄此二物。
我當時真是年幼無知，愚蠢頑皮到了這種地步。老師聽見此話笑著說：“象這樣就是惡夫巧辯的人，對於讀書人來說養這些東西終究分心，以後必須趕緊改正，不然的話，就像夏國楚國的國君那樣玩物喪志了。”於是我才開始不敢蓄養這兩種東西了。
稍長至成年，課舉子業，終日攻苦，昕夕不遑，讀書未成，迨入仕途，已將而立之年，風塵勞碌，宦遊州餘載，何暇及此。然每見此二物，必留連玩賞，亦性之所好耳。
稍稍長大到成年，為科舉求功名而攻讀學習，整天苦苦攻讀，早晚沒有閒暇，讀書沒有讀成，等到進入仕途，已經是將要三十而立之年了，整天風塵僕僕勞勞碌碌，在各個洲當官好幾年，沒有時間顧及這些蟲魚的事情。然而每每看見這兩樣東西，必定要流連徘徊玩弄觀賞，也是天性所喜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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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庚子，因疾告退，閒居無可消遣，遂鑿池園裡，引水石間，各處搆求物色，得文魚若干種，於盆池蓄養。日日早起，為渠供驅使，年來滋生甚夥。鳳尾龍睛，五色燦爛。觀其唼花游泳、映水澄鮮，不惟清目，兼可清心。
庚子年，因為疾病告退回家，閒居在家沒有什麼可以消遣打發時間的，於是就在自己的園子裡鑿了一個水池，從石間引來溪水，各地購買物色好的魚種，得到金魚若干種，在魚盆水池中蓄養它們。每天早早起來，被清汙餵食這些活兒所驅使，第二年繁殖了很多。鳳尾龍睛金魚的顏色是五彩斑斕的，看它在水中啄落花游泳，映照著水面澄澈鮮明，不只是可以使眼睛清爽，兼可以使內心清淨。
倏值金風颯爽，蟋蟀清吟，助三徑之詩情，添九秋之逸興。當疏籬雨過，開滿豆花，小院月明，照徹桐葉，聞唧唧之聲，得悠然之趣，故日以蟲魚為閒中一樂也。讀蘇子《赤壁賦》有“侶魚蝦而友麋鹿”句，因自起別號曰“侶蟲魚叟”。
不久就到了秋風颯爽，蟋蟀清亮地吟唱，更增添了如蔣詡歸隱的家園中的詩情畫意，增添了我在九秋之際的閒情逸致。當稀疏的籬笆雨剛剛下過，籬笆上開滿了豆花，小院裡明月高照，把梧桐樹葉都照亮了，聽著蟋蟀唧唧的叫聲，我得到了安閒悠然的人生真趣，因此每天把蟲魚作為閒居中的一大樂趣。讀蘇東坡的《赤壁賦》中有一“和魚蝦作伴，而和麋鹿為友”的句子，因而自己起了一個別號叫“侶蟲魚叟”。
憶曩年師訓，將嗜此了卻終身之語，三複低徊，不禁有所感嘆：“嗟夫！經霜野竹，猶抱虛心；帶雪寒松，獨留晚節。”知我者，其在斯乎！其在斯乎！
回憶起從前老師的教訓，將要嗜好這兩樣玩物了卻終身的話，再三低頭徘徊，不禁有所感嘆：“唉！經過霜打的郊野的竹子，猶自抱有虛心；帶著雪的寒松，獨獨留有晚節。”能表白我心的，就在這句話中！就在這句話中！
夫盆魚，別一種也。質本清奇，形尤古異。其尾也飄飄，其鱗也細細。意多平淡，色自鮮妍。躍則豔影扶搖，潛則清神定靜。
盆中飼養的金魚是魚中的另一個品種。資質本來就很清雅奇特，形態尤其古怪異常。它的尾巴是飄飄然的，它的魚鱗是細細的。金魚的意態是平淡的，金魚的顏色是鮮豔的。向上遊則豔麗的身影漂浮搖擺，向下遊則使人感覺氣定神閒。
無半點俗塵之氣，具一番幽雅之容。故人愛而喜蓄之，取其清清之意耳。於是，或鑿池於園裡，或引水於石間，或養之亭臺，或設之院宇。
金魚沒有一星半點世俗的氣息，另外具有一番幽雅的容貌。故此人們都喜愛它，並且喜歡蓄養它，是取其具有清清的意趣罷了。於是，有人在園子裡面鑿池，有人從石間引來溪水，有人把金魚養在亭臺之中，有人把金魚成設在庭院房子裡。
盈盆燦爛，暎水澄鮮。每逢晨氣，一天俯沼，窺唼花之趣。午陰滿徑，憑欄歌在藻之篇。日暖天高，印晴光而蔚藍到底，雲龍煙靄，含雨意而虛白生新。
滿盆的五彩斑斕，映照著水面澄澈鮮明。每逢早晨的時候，俯視池沼中金魚啄食落花的意趣。中午樹蔭灑滿小路，我靠著欄杆歌唱《詩經》中魚藻的詩篇。太陽照耀使人溫暖，天高氣爽，把天空蔚藍的晴光映照在水面，池水清澈使人感覺蔚藍到底。雲中龍吐出煙靄，使人感覺天空像是要下雨而虛空中有生出新意。
吹柳絮於池心，龍睛環抱；戲萍花於水面，鳳尾徐搖。翩翩乎致本悠然，挧挧焉態何活也，審魚之遊泳，大可悟活潑之機，得澄清之趣。
把柳絮吹到水池中心，龍睛金魚環環圍住；金魚在水面嬉戲水中浮萍的花朵，金魚的鳳尾慢慢地擺動。金魚翩翩遊動致使它看起來很悠然自得，金魚生動活潑的樣子使人感覺它的姿態是何等鮮活。觀察金魚的游泳，大可以領悟出金魚活潑生動的天機，得到澄淨清明的意趣。
若於風前雨後、月下花間，領略賞觀，益人神智，怡人性情處，當不少也，昔武侯臨池邊而畫治安之策，莊子觀濠上而遣風雅之懷。魚豈非益智怡情之物乎？
如果在微風前下雨後，明月之下，鮮花之間，領略觀賞金魚的話，對人精神智慧有益，使人性情愉快的地方不在少數。昔日武侯諸葛亮在池邊謀劃治國安邦的策略，莊子在濠上觀魚而抒發風雅的情懷。金魚難道不是有益精神愉快性情的東西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