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逐酒,魚聽琴

盤點詩文集大成者,我們想到的是杜甫,而杜甫本人曾讚美這樣一句話"庾信文章老更成",遍覽詩文作家,庾信可以說是詩文集小成者。而庾信生活的南北朝時代,大動亂的社會,大動亂的人心,庾信能夠將才華與感觸,小我與大我集結成篇,或清麗悽婉,或悲愴雄渾,更實屬不易了,走近庾信,需要先走近那個亂哄哄你方登罷我登場的時代。

南北朝是個怎樣的時代?

南北朝時期是中國歷史上的一段大分裂時期,上承東晉十六國下接隋朝,由公元420年劉裕代東晉建立劉宋始,至公元589年隋滅陳而終。南朝依次是劉宋、蕭齊、蕭梁、南陳,宋是南朝四個朝代存在時間最久的,共60年。北朝是北魏、東魏、西魏、北齊、北周,均由鮮卑族建立,北齊則由鮮卑化漢人所建。

南北朝時期,朝代常因軍權流入權臣手中而更替。戰亂頻仍,商業與農耕在變動中掙扎發展,生存艱難,人口四處遷徙流動,造就文化多元,文學在南北交互中蓬勃開來。

庾信經歷了怎樣的顛簸過程?

庾信出身於一個"七世舉秀才"、"五代有文集"的家庭,十五歲入宮蕭梁為太子蕭統東宮講讀,侯景之亂後,逃亡江陵,輔佐梁元帝蕭繹,奉命出使西魏,滯留長安,北周孝閔帝宇文覺登基後,被任職不可歸。

南陳和北周南北通好,戰爭流落四方的人可以適時返鄉,陳就請求北周放回王褒和庾信等十幾個有名的人,北周武帝喜歡文學,哪裡捨得放回王褒和庾信,只放回了其他一些人作為通氣表態,庾信返回南朝的路途自此再也沒有了渴盼的花香滿徑。

從四十二歲到六十九歲,在北方生活了有二十七年之久後,庾信終老於北國。於庾信而言,有家不可回,內心是極度痛苦的。於北周幾個皇帝,如明帝、武帝而言,他們是捨不得庾信這塊寶,因他們都非常喜歡文學,而庾信寫文章寫得好是有名的,雖然被羈留異國他鄉,但受到了北周明帝和武帝的恩寵禮遇,官路也朝朝並進。

不減甚深的家國情懷

《哀江南賦》中那"日暮途遠,人間何世!"的蒼涼悲哀瞬間迸發而出,得到了後世文人的讚歎同憫,而庾信在時常所見之物,所觀之景中,淋漓盡致的情感表達,更是自然和貼切的表露,我們看一下他的《小園賦》中所表達的怎樣思緒。

小園賦

若夫一枝之上,巢父得安巢之所;一壺之中,壺公有容身之地。況乎管寧藜床,雖穿而可座;嵇康鍛灶,既暖而堪眠。豈必連闥洞房,南陽樊重之第;赤墀青鎖,西漢王根之宅。餘有數畝敝廬,寂寞人外,聊以擬伏臘,聊以避風霜。雖復晏嬰近市,不求朝夕之利;潘岳面城,且適閒居之樂。況乃黃鶴戒露,非有意於輪軒;爰居避風,本無情於鐘鼓。陸機則兄弟同居,韓康則舅甥不別,蝸角蚊睫,又足相容者也。

爾乃窟室徘徊,聊同鑿坯。桐間露落,柳下風來。琴號珠柱,書名玉杯。有棠梨而無館,足酸棗而非臺。猶得敧側八九丈,縱橫數十步,榆柳兩三行,梨桃百餘樹。拔蒙密兮見窗,行敧斜兮得路。蟬有翳兮不驚,雉無羅兮何懼!草樹混淆,枝格相交。山為簣覆,地有堂坳。藏狸並窟,乳鵲重巢。連珠細菌,長柄寒匏。可以療飢,可以棲遲,崎嶇兮狹室,穿漏兮茅茨。簷直倚而妨帽,戶平行而礙眉。坐帳無鶴,支床有龜。鳥多閒暇,花隨四時。心則歷陵枯木,發則睢陽亂絲。非夏日而可畏,異秋天而可悲。

一寸二寸之魚,三竿兩竿之竹。雲氣蔭於叢蓍,金精養於秋菊。棗酸梨酢,桃榹李薁。落葉半床,狂花滿屋。名為野人之家,是謂愚公之谷。試偃息於茂林,乃久羨於抽簪。雖有門而長閉,實無水而恆沉。三春負鋤相識,五月披裘見尋。問葛洪之藥性,訪京房之卜林。草無忘憂之意,花無長樂之心。鳥何事而逐酒?魚何情而聽琴?

加以寒暑異令,乖違德性。崔駰以不樂損年,吳質以長愁養病。鎮宅神以薶石,厭山精而照鏡。屢動莊舄之吟,幾行魏顆之命。薄晚閒閨,老幼相攜;蓬頭王霸之子,椎髻梁鴻之妻。燋麥兩甕,寒菜一畦。風騷騷而樹急,天慘慘而云低。聚空倉而雀噪,驚懶婦而蟬嘶。

昔草濫於吹噓,籍文言之慶餘。門有通德,家承賜書。或陪玄武之觀,時參鳳凰之墟。觀受釐於宣室,賦長楊於直廬。

遂乃山崩川竭,冰碎瓦裂,大盜潛移,長離永滅。摧直轡於三危,碎平途於九折。荊軻有寒水之悲,蘇武有秋風之別。關山則風月悽愴,隴水則肝腸斷絕。龜言此地之寒,鶴訝今年之雪。百齡兮倏忽,光華兮已晚。不雪雁門之踦,先念鴻陸之遠。非淮海兮可變,非金丹兮能轉。不暴骨於龍門,終低頭於馬坂。諒天造兮昧昧,嗟生民兮渾渾。

榆柳梨桃,落葉狂花,鳥逐酒,魚聽琴,凡間可愛之物的自由,與賦者悲慼不可脫的命運,兩相對比,若作隱士,苦奈當初一進官宦深似海,若作同流之輩,嵇康不沾濁流的秉性又何曾消除,眼望故國,心懷黎民,嘆彈指揮間,人生不過百年,可寄託的唯有這傳達到南方的思鄉之賦一曲罷了。

賦相比於詩,更能將綿延不絕的感情充分釋放出來,庾信的坎坷經歷,伴隨著政治變動,殺人如麻,喧囂塵上,他親眼目睹了非一般百姓所能見到的光景,詩人的敏感,又迫使他不斷地在腦海中寸寸分解著人世的變與不可變。

如果沒有庾信的詩賦創作,我們很難了解南北朝煙火紛飛的大動亂時代,是個怎樣的無情社會,正是有了庾信這樣有血有肉的記載,才讓我們遍歷戰爭背後依然有古老的南北文化投射的人文力量,這力量直至如今,在經歷動亂、瘟疫、饑荒種種之後,仍舊生生不息。

庾信詩賦的力量是文化的力量。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