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訪古記
文/李貴
秋風瑟瑟，細雨濛濛，草木含露，綠樹繞匝。過渭北十里，一路無語，只見霧氣繞山，幻象飄渺，不覺寧靜致遠。餘與友偕行，至龍臥山下，散渡河畔，過磐石，至坪上，見格桑花開，果樹環繞，阡陌交錯，冷冷清清！訪幽探古，問鄉老，尋遺蹟，言村東北處，為古村之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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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青石村，曾居散渡河岸，林靜幽深，桃花盛開，水溏漣漪。至夏日，更是碧波盪漾，魚翔淺底；風吹麥浪，稻花飄香，田園瓜果，倚架而長。耕者二十戶，可有百十人，田間農夫吆喝，喚牛犁地；半坡之上，綠草如茵，牛羊遊走；村上柴門半掩，土房窯洞，著青瓦覆蓋；草屋閣樓，迎風望月，登高望遠，詩句成章也！如《詩》雲：‘爰居爰處，爰笑爰語。’此地耕讀傳家，文風蔚然矣!
村上垂柳怡人，景色優美，坡上池塘，水光瀲灩。傳有大青石，似千年鱉甲，伏臥塘邊，婦人數座其上，舂米摘菜，閒話桑麻，歡聲笑語，怡然自樂，一時炊煙繞樹，雞犬相聞；寒鴨戲水，野芳髮香；見蜂飛蝶舞，蜓戲小荷，飛蟬鳴叫，蛐連蛙聲；稚童撲捉，相互嘻戲，老翁臥塌搖扇，耕夫沏茶納涼，但見風和日麗，小橋流水，田園如畫，山水人家。
村口石磨轉運，豆花生香，河水奔淌，小舟往來其上。有客商慕名而來，有遊子訪求他鄉。其東山坡有珍珠林，為鄉人集市貿易之地。此明清田園之村，自然而居，如世外桃園，風光無限好!
然天有不測風雲，康熙五十七年，戊戊寅時，隴右地大震，有巨雷聲，自地下北來，自南而去，地動山搖，河水潑上丈，山崩川裂，地表陷落，土窯廬舍，傾塌殆盡。其時老幼入夢，婦乳未醒，人不及呼喊，禽未得打鳴，酣眠之壓斃，捷足之難逃；一時飛沙走石，黃土蔽日，地出黑水，河流改道，昏天暗地；奪命於恍惚之中，受難於未醒時分；驚天動地，亂如鼎沸，以至數日不寧，東山傾覆而下，黃土盡滑坡，覆壓青石村；古村成荒土，千里少人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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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鞏建豐《伏羌縣誌》載：“當是時，坤輿杌隉，山川沸騰，不減高深谷為陵之變，加以億萬生命無論賢愚，淪陷於土井陸海中，不過一呼吸間爾。”《天水縣誌》載：“震中通渭、甘谷間，震級七點五級，烈度十度，連震數十日，山崩地裂，壓死人畜。”
經此劫，通甘之地尤甚，渭北村落無有存者，古冀傷亡三萬餘，覆永寧，存安遠，禮辛少半，沒永豐；黃家村滑坡，貫子川決口，失永興；南梁東行，東山西進，盡沒山莊，黃山滑坡數十里，阻塞渭水峪，中洲之數村盡淹沒，人鳥無有存者，牛畜皆畢命於一瞬，舉目而望，莊園盡圯，天壓地覆，人間悲涼!
青石村人，遭黃土覆壓，慘不忍聞。一時草木含悲，飛鳥泣鳴；星月無光，天地異色。有鄉鄰打井，曾挖出青綠麥杆，麥穗尚在，隨風即化，觀之可知，此年五穀豐登，家畜正旺；安居樂業，盛世風光！
《麥秀歌》雲：‘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想當年，隴右之美景，盡在此月，橫遭此難，亙古之未有，撕心裂肺，慘絕人寰，世人不忍提及。每欲拜臨，均不成行。至此，青石已不在，世上無此村！
嗚呼，戍戌一夜，戶上萬劫，深埋寒土，無聲無息，尚無草蓆著身，生平事略不可考。此渭水長流，古村成傳說。眾人不解，緣小徑，至荒棗園，名青石頭地，佔地數十畝。其上無房舍，存田地，多草木，見荒涼，秋風吹過，寒風悽切，天地蒼茫，無限悲傷!
復前行，草木零落，林盡處，見一青石，孤無所依，危然兀立，置於村北荒地，傳青石村遺存。回想當時，眾人皆不忍，竟凝噎無語！此青石碑，如見證碑，如無字碑，如祭祀碑！歷經風雨，百年滄桑，如泣如訴! 念此石悠悠而立，不覺愴然而傷神矣！
風雨三百載，故園成荒野。問村中行人，皆不知青石為何者。然遙記戍戌之日，生靈塗炭，天地同悲。大道之行也，萬物應時而生，欣欣向榮；天地無私，人同草木，一世一秋，四時之變化，不甚悲乎!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鄉土之變遷，古今是滄桑!青石無語，孤望淒涼；鴻雁南飛，萬物蕭瑟；受萬仞黃山，大地盡著霜!望河水東流，不捨晝夜，逝者如斯夫，於今三百載! 滄海桑田，夢迴故園，聞竹笛傳來，哀怨聲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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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北川鄉賢王謹三先生，工詩善書，喜藏石，博通經籍，情繫桑梓，曾撰聯曰：俯瞰青石悲憐石下厚土深埋難民；仰望白雲哀念雲中薄霧縹緲冤魂。讀其聯，沉重悲憫蒼生，書盡青石厚土。
吾吟曲，以作祭告，諸公當和之：
散渡河流兮，入渭水！
欲窮千里兮，秋落葉！
魂兮歸來，哀青石！
採東菊以獻兮，願青山依舊！
鋪落葉以蓋兮，願百世芬芳！
捧雨水以飲兮，願天清氣朗！
供山果以饗兮，願地久天長！
《蒿里》歌曰：“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眾人迎風誦古曲，欲語淚先流！
嗟乎！寒來暑往兮！春去秋又來；憶古撫今兮！青絲著鬢霜。嗚呼！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
悲夫！九月繁霜，吾心憂傷！當深拜此石，長太息以哀兮， 願生民安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