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互聯網用戶下沉和豆瓣用戶量級增大，豆瓣的愛好變了。
來源：骨朵網絡影視
豆瓣正備受關注。
無論是肖戰新歌在24小時內經歷了由7.2分到10分滿分，再到3.2、6.0、5.7的評分大幅變動；還是前段時間北島被迫關閉豆瓣評論事件，這個曾經的理智社區正被捲入情緒化、飯圈化的爭議當中。
語文課本中說，一根筷子易折。物理學科又告訴人們，將一把筷子聚集到一起，受力面分散，以群體的力量對抗外界壓力，往往沒有不成功的。換個角度來看，外力被分散到每根筷子身上，軟綿綿的，每根筷子都覺得自己無辜，雷打不到自己頭上。
筷子的故事正頻繁發生於現代社會，虛擬的公共社交區域被群體分割成圈，堅持“情緒為先”的飯圈正集結群體的力量，試圖佔領和摧毀正常的社交秩序，形成了規模化的侵佔社會公共資源事件。
從吳亦凡粉絲刷榜擾亂評分公正性，到今天肖戰粉絲舉報創作平臺AO3被牆、肖戰新歌豆瓣評分大幅變動，個體的聲音被消音，群體的聲音則無限放大。在外界看來，它們製造了以數字化、秩序化、速度化為特徵的社會事件，與大眾交火，在大多時候沒有邊界感和分寸感，靠越界達到滿足自我利益的不受損。由於抵禦和懲罰機制的缺失，飯圈化幾乎沒法避免，到現在沒有一個平臺能理性處理這些事情。
豆瓣，自然也不例外。這兩年來，隨著互聯網的快速發展，情緒化、飯圈化也困擾著豆瓣。
2017年，《每日財經新聞》曾經採訪過一位在豆瓣上生活了11年的用戶——這位用戶同時擔任兩個豆瓣小組的組長，她的疑惑或許在一定程度上也能代表大眾對豆瓣的疑慮：這位11年的豆瓣用戶想問問豆瓣CEO阿北，怎麼看待粉絲控場惡意打分的問題？是否會有相關辦法？社交功能為何十年如一日原地踏步？
她的問題距離豆瓣CEO阿北發佈《豆瓣電影評分八問》已經過去兩年，豆瓣仍然沒能找到一個相對合理的解決措施。
豆瓣的“情緒化”正變成常態。
肖戰新歌評分變迭與飯圈思維入侵豆瓣
有關飯圈化和情緒化的爭議，其實一直存在，但因為肖戰新歌，這一次豆瓣又受到網友關注。
4月25日凌晨，沉寂兩個月後，繼公益歌曲《紅梅贊》後，肖戰發行了自己的個人付費單曲《光點》，即刻引發網友關注，在粉絲助攻下，目前這首單曲銷售額已經破億元。
和銷售額一樣備受矚目的，是這首歌的豆瓣評分。在短短一天不到的時間裡，《光點》的評分達到10分，幾乎是所有流量藝人發行單曲時前所未有的事。更值得注意的是，這首歌曲的豆瓣評分在24小時內，經歷了5次評分變化，由開分的7.2分，火速升至10分滿分，半夜跌至3.2分，第二天早上變成6.0，後成為5.7分，評分變化十分頻繁。這也讓網友質疑，粉絲過於熱情，干擾了豆瓣正常的評分機制。
某數據公司的豆瓣資深用戶在接受骨朵採訪時表示，“我傾向於豆瓣當時的分數出現了問題。”在她看來10分和3.2分都不對，因為一個過高，一個過低。後面調整到6.2分才正常，現在則慢慢下滑到5.0。
和這位用戶的想法相似，一位賬號名為 @無邊桃炎 的微博博主認為，無論前期的10分，還是後來的3.2分，《光點》的豆瓣評分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但10分和3.2分的“C字”模型，表示這首歌呈現出典型的“粉黑大戰”現象，粉絲和黑粉用戶的情緒化評分，左右了豆瓣對這首歌的正常評判。
即便現在《光點》的評分回到5.1分，她仍然質疑豆瓣分數存在問題。在她看來按照這首歌目前的打分結構，它應該保持在6.9分左右。以《清平樂》《陳情令》和《甄嬛傳》為對比，這位博主做了四部作品的豆瓣打分公式圖。
從上面圖中可以明顯看出，《光點》評分公式算法內，它的數據是偏低的。一方面是粉黑大戰，一方面是豆瓣評分機制，兩個因素影響著豆瓣評分的正常節奏。肖戰的事件並不是個例，此前楊冪的《扶搖》、楊紫的《戰長沙》等作品，包括選秀綜藝節目評分，都深受粉絲、黑粉打分的影響，豆瓣評分出現爭議。
這是豆瓣“飯圈化”的直接呈現：天涯社區式微，天涯用戶出走後，他們走向豆瓣和知乎，這些平臺難免不受影響。豆瓣八卦小組迅速發展，一批又一批的明星粉絲入駐，粉絲化其實很早就已經開始了，整個互聯網用戶下沉之後，沒有人不受影響，豆瓣鵝組加速進程，外來者與原住民的兩種氣場，讓豆瓣呈現出某種變化，而這種變化阿北早已察覺。
2015年年末，因為電影《萬萬沒想到》和《唐人街探案》的評分之爭，豆瓣被迫捲入這場紛爭。在《萬萬沒想到》上映前，有人發現在《唐人街探案》的豆瓣評論中出現了不少《萬萬沒想到》的好評，被懷疑是“水軍刷錯了片子”。
隨即，阿北在豆瓣發佈了關於《豆瓣電影評分八問》的文章，這是一向低調的阿北，首次向外界回應有關豆瓣評分的相關問題。在這封公開信裡，阿北解釋了豆瓣評分的邏輯，也提到粉黑大戰無可避免，豆瓣能做的就是不斷刷新數據，囊括有效意見評分，打擊作弊。
到現在，這封公開信還掛在豆瓣電影頁面的顯著位置。但粉黑大戰卻經歷了一輪又一輪，永遠有新故事。從小眾社區走向大眾之後，豆瓣與外界接軌，成為重要的評分工具，頻繁的出現在各大流量粉群裡，被視為重要的據點，飯圈思維侵襲無可避免。
粉絲和大量下沉用戶的入駐，讓“情緒化”逐漸蔓延至豆瓣的各個角落，北島關評事件是豆瓣這段時間影響最大的一件。
北島關評背後，用戶的情緒化
“詩人和社交網絡好像是兩個宇宙的存在，所以碰撞起來也格外驚心。”
這幾天，詩人北島選擇關閉了豆瓣評論，這位朦朧派詩人在豆瓣上傳了自己一首詩作《進程》，因為太“喪”而被一些豆瓣網友以網絡新潮的罵人詞彙“NMSL”攻擊，北島選擇了不忍受。《進程》中“孩子們憑藉一道口令，穿過書的防線”這句詩，也因為這次事件，而被廣泛傳頌。
作為中國在國際上影響力最大的一位詩人，北島在豆瓣這個以文藝起家的社交網絡上並不被理解。文學藝術不被理解的不止北島一個人，或許更多的國產影視人也深有感觸，對他們而言，處在不同認知和語言體系裡，如何找到與現代網友共振的頻率，是非常重要的，因為稍有三觀不合，就會被動翻車。
前段時間，正午陽光出品的《我是餘歡水》前期口碑非常不錯，豆瓣評分8.4，作為第一次嘗試網絡短劇創作的正午陽光來說，這樣的成績已是不錯。然而當時觀眾還沒有解鎖大結局，所以也沒人知道其中一句臺詞能和女權有聯繫。
直到“別來這套，男女平等，你們天天哭著喊著要女權，我給你呀”這句臺詞出來之後，立刻惹了眾怒，反對的情緒從微博發酵到豆瓣評論區，“本來挺好的劇情，非要往裡面摻老鼠屎”的豆瓣評論獲得了1481的“有用”，這自然也是大多數人的態度。《我是餘歡水》因為一句臺詞成為大家眼中的“爛尾劇”，評分從8.4直降到7.4分。
很多人認為《我是餘歡水》大可不必增加這樣畫蛇添足的句子，但從影視劇角度來講，這本就是一部反諷的黑色幽默作品，處在荒誕的語言邏輯之下，這句話也不應該罪至如此，以至於要為一部劇最後的口碑買單。
人性本就是複雜的，影視劇要做的就是呈現各種複雜的人物和其所處的社交關係，繼而探討人生和各式可能。三觀不正的人物得到了好的結局要打一星；壞角色太壞也要打一星，還追到演員的微博底下罵到對方關評甚至退出社交網絡；把影視劇中的臺詞揪到現實環境中加以批判，繼而打上一星；流量演員演繹的作品也要先打上一星；即便還沒有播出作品，也先趕來批評上一兩句；“道德潔癖”們要清掃所有不好看的東西，不允許複雜的聲音出現，惡劣的人性哪裡還有被研究的機會，因為出現就是原罪。
《繁花》作者金宇澄在許知遠主持的節目《十三邀》裡，曾說年輕的讀者對“三觀不正”特別敏感，這不是一個值得鼓勵的現象。他自己對“渣男”這個詞也感到了不安，認為渣男這個詞最不好，為什麼呢？因為“人本身就是非常複雜的東西，你把這麼複雜的人性變化，用這麼低能的一句話就去涵蓋它，我特別不喜歡這樣的話”。網絡放大了人和人之間的隔閡，不允許“複雜人性”則成為一種社交正確。
回到影視上來說，國產劇其實也正遭受著這種困境。
國產劇的口碑重災區
豆瓣已經不那麼寬容了。
2015年阿北迴答有關“豆瓣評分反映文藝青年的喜好嗎？”這個問題時，就已經肯定，豆瓣早已經不是了。用他的話來說，以往打分的人裡文藝比例要比街上的比例高些，但是現在每個月有一億上下的人用到豆瓣評分，“我不覺得咱們文藝青年的勢力變得這麼大了”他覺得豆瓣的用戶現在是大眾化的，集中在一、二線城市。
豆瓣老用戶們的感受和他相似，知乎網友1900說，豆瓣已經不再是他10年前玩豆瓣時候的樣子了，網頁版面沒有太大變化，只是用戶有進有出，結構有了比較大的變化。以影評人、影迷為核心用戶，經過原始用戶積累之後，豆瓣跟上時代的步伐。廣納年輕用戶，氾濫的受眾群體湧入之後，豆瓣已經變得不一樣了，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微博用戶和豆瓣用戶聯動密切，這也促使打分機制更加複雜和相對不理性。
一位身處影視行業十幾年的資深人士向骨朵表示，“豆瓣原來的用戶，5年前甚至更早一點，真的很懂電影，即便是商業類型片也會給一個合理的分數”，但隨著互聯網用戶下沉和豆瓣用戶量級增大，豆瓣的愛好變了。
“大家對於老劇是相當寬容的，就比如說同一個質量差不多的老劇和新劇，也許老劇會打到8分，新劇打到6.8分就已經非常不錯了，這是對國產劇新劇和老劇的一個鄙視鏈”，這不是說老劇不好，而是說同類型的新劇和其他國家劇集做橫向對比的時候，往往處於劣勢，豆瓣用戶對國產劇其實存在嚴重的鄙視鏈，影迷有看劇濾鏡，“美劇分數肯定會高”，其次是英劇、日劇會高，之後是韓劇、網絡劇，最後才是國產劇中的電視劇。
“我們就拿同類型韓劇和同類型國產劇的甜寵劇舉例，你去看分值，比如說一個甜寵劇在韓國也是一般般的，但這部一般般的韓劇差不多會有7.8甚至8.2這樣的分數，但是在國產劇就不一樣了。”
的確如她所說，去年的熱播劇《親愛的，熱愛的》豆瓣評分6.6，今年開年的兩部甜寵劇《下一站是幸福》《冰糖燉雪梨》的豆瓣評分，一部6.0，一部7.2。而去年被觀眾質疑爛尾的韓劇《皇后的品格》評分則為6.9分，今年備受關注最終走下坡路的《梨泰院》豆瓣評分7.4。
從《創業時代》開始，她就關注到了國產劇在豆瓣的遭遇，“現在能打6.5分的國產劇在豆瓣已經算是高分了，一大批劇都是4分、5分、甚至3分左右”，她以《創業時代》為例，這部劇豆瓣評分只有3.7，而網友大規模打低分的理由，首先是演員楊穎，其次就是那句著名的臺詞“我愛你的靈魂，我愛她的肉體”，這個內容是促使網友刷一星的主要原因。
“大家容易把演員身上的一些東西加註到作品上，有點分不清什麼是角色，什麼是演員。”作品也同理，道德潔癖支配用戶打分評論，“豆瓣作為原來的一個很會看影視作品的群體，現在慢慢變成了和所有的互聯網社區一樣，它沒有辦法導入一個良性循環的狀態，這也是比較遺憾的地方。”
另外一個原因也值得關注。豆瓣原先以電影評論為核心，聚集了大量懂電影的用戶，但對於劇集來說，電影邏輯和電視劇的製作邏輯是不一樣的，電影可以在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看完，然後給出即時的分數，而劇集往往是長線戰爭，很多觀眾在劇集剛剛開播一兩集，就已經為這部劇定了調。
“電視劇有的時候第一集就不是那麼抓人，那也有可能直接就低分了，不像一部電影最長倆小時就看完了，給出的是一個結果分；而電視劇給出的是一個動態分，甚至只是一個起始分。”
她不否認國產劇的問題的確很大，甚至有些越來越不好了，處在一個不健康的輿論土壤裡，也不會讓作品越來越好，“觀眾想看什麼樣的內容，就變成了分數、數據，創作者去分析，出模板，把它如何標籤化，但越標籤化越難看，創作應該是多元的、應該是豐富的，而不是貼標籤的。”
最文藝的豆瓣曾經一手建立起一個相對良性的討論社區，但情緒化和飯圈思維侵襲之後，只會擠壓講故事人的空間，國產劇要允許複雜。
已經被飯圈思維侵襲的豆瓣，被大多人認為戾氣太重；缺少寬容和理性認知，讓它到了危急時刻。作為當下被大眾和媒體普遍使用的口碑評分工具，它身上承擔著更大的責任。2017年，資深豆瓣用戶想問阿北，怎麼看待粉絲控場惡意打分？2015年阿北發出《豆瓣電影評分八問》，5年時間裡，這個問題並沒有變好。
它還能成為一個理性的價值交流社區嗎？這是留給豆瓣的問題，也是留給豆瓣用戶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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