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17歲少年決定從事職業電競

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20年第47期,原文標題《一個17歲少年決定從事職業電競》,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職業電競也好,上學也好,做金融工作也好,我都可以去嘗試。年輕的時候,失敗無所謂……我一直覺得,選擇工作時能遵從自己熱愛的東西,是一個人最幸福的事。”

記者/李秀莉

一個17歲少年決定從事職業電競

鍾鴻森今年20歲,17歲時輟學決定去打電競,從此開啟了一條有別於同齡人的成長之路(4AM電競俱樂部供圖)


4AM電競戰隊的訓練基地在陝西省西安市雁塔區的一個高檔小區裡。這是一座三層的聯排別墅,總面積300多平方米。一樓的客廳和地下室被改造成電競訓練室。二樓和三樓分佈著大小十餘間臥室,分別住俱樂部經理、領隊、教練和5位電競選手。像學生時代的宿舍生活一樣,4AM別墅裡有一套嚴格的作息時間表:中午12點起床吃飯,下午2點到5點、晚上7點到10點訓練。10點到12點繼續團隊訓練或個人自由訓練。若是正式比賽前夕,則是教練帶著隊員覆盤當日表現。

10月13日,週二,晚上8點多,別墅一樓的客廳裡燈火通明。三天後就是《和平精英》職業聯賽2020年第三賽季常規賽的第三週,4AM的5位隊員正在進行賽前訓練。這支成立於2018年的電競戰隊是騰訊電競旗下《和平精英》電競聯盟的職業隊伍。2019年9月,《和平精英》官方最高級別職業聯賽——首屆《和平精英》職業聯賽(簡稱PEL)在西安舉辦,4AM戰隊奪得冠軍。同年,他們代表中國隊參戰《和平精英》世界冠軍盃(簡稱PEC),取得第二名。今年的《和平精英》職業聯賽共三個賽季,第三賽季的獎金共計高達2100萬元。最終取得賽季總冠軍的隊伍有資格參加11月份的世界冠軍盃,與來自全球的隊伍一同爭奪200萬美元的冠軍獎金。

兩大比賽設置團隊獎項的同時,還分設“人氣王”“淘汰王”等個人榮譽。去年,這兩項榮譽都被鍾鴻森拿下了。鍾鴻森被隊友們稱作4AM戰隊的“顏值擔當”。10月13日晚,本刊記者第一次來到別墅時,看到的他一副標準的學生裝扮:戴一副黑框眼鏡,光腳蹬一雙塑料拖鞋,搭配短褲、襯衫。相比於原名,鍾鴻森更為電競愛好者所熟識的名字是33Svan,在虎牙和微博平臺上,他以該暱稱開通的網絡賬號已經積攢起20多萬粉絲。

一個17歲少年決定從事職業電競

4AM電競戰隊的訓練基地在西安市雁塔區的一高檔別墅裡,這些隊員的日常生活圍繞訓練與比賽展開 (張喆 攝)


決定去打電競

和大多數家庭對抗的故事不同,鍾鴻森走上職業電競選手這條路的過程幾乎是順理成章。2016年,16歲的鐘鴻森正在讀一所全日制封閉式管理的高中,因為打球摔斷腿,在家休息了大半年,當時,手機遊戲《王者榮耀》已經火遍全國。鍾鴻森躺在家裡的床上,每天無所事事,又“看到很多人在玩”,也嘗試著下載了。很快在排位賽中打到了廣州市第一名。“那時候這個遊戲就只有兩個圈,一個主播圈,一個職業圈,我兩個都接觸不到,但這個成績在業餘裡面算比較厲害的。”鍾鴻森說。

也是在2016年底,鍾鴻森通過網絡直播平臺看了大量《絕地求生》《英雄聯盟》等比賽直播,認識了韋朕、小叮噹等當時風頭正盛的一波電競職業選手和主播,再加上在《王者榮耀》中的意外表現,鍾鴻森萌生了打職業電競的念頭。而在這次摔斷腿之前,鍾鴻森的學業已經岌岌可危。父母為他安排的那所私立高中在當地的重本率達30%,教學水平不錯。但管理極其嚴格,要求一個月回家一次、不讓帶手機、剃寸頭、早起晚睡等。這種被約束的感覺對當時只有16歲的鐘鴻森來說,“可以接受,但不喜歡”。因此,儘管成績在全年級排到二三十名,鍾鴻森依然萌生了退學的念頭。他打電話給父親,父親沒有直接回絕,只在電話裡讓他想好乾嗎再聯繫。還沒來得及想,鍾鴻森就受傷了,父母只好將其接回了家。“當時在學校往腿上打石膏的時候我還在笑。因為可以不用回那個學校了。”

終於從學校解脫了出來,下一步該怎麼走?鍾鴻森原本設想的是,先學英語,要麼出國讀書,要麼去父母的公司歷練,這是他身邊大多數同齡孩子都會走的一條路。直到做職業電競選手的念頭出現。

鍾鴻森將做職業電競選手的想法告訴了父母,父母沒有一下子否定,只是問他:“職業電競,打得好與不好,各有什麼路可以走?”父母提出的疑問並不難解答。鍾鴻森上微博搜索信息,將“電競行業都有哪些崗位”“一個職業選手打得不好有什麼退路”等問題都查了一遍。並選定了EDG電子競技俱樂部作為意向單位。這家總部在廣州的俱樂部創立於2013年,旗下擁有《英雄聯盟》《王者榮耀》《絕地求生》等多支熱門電競項目的戰隊,並獲得過數次世界冠軍。屬於國內最具知名度的電競俱樂部之一。

鍾鴻森的父母經營著一家布料公司,早年間,做過貨運,一路摸爬滾打的從商經歷讓他們對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很高。拿著這些資料去說服父母,鍾鴻森很快獲得同意。向EDG投簡歷後,2018年春節過後,在父親的陪同下,鍾鴻森坐上前往上海的飛機。

鍾鴻森幾乎是在最好的時候加入了電競行業。那一年,中國電競迎來前所未有的高峰。中國電子競技國家隊獲得兩枚亞運會金牌,中國大陸地區也第一次贏得《英雄聯盟》的世界總決賽冠軍。電競開始在主流人群中獲得認可。這一年的另一件大事是,李寧進軍電競圈,與EDG、RNG等知名的電子競技俱樂部達成合作。越來越多的品牌商進入電競市場。

伴隨著電競商業化的步伐,職業電競選手的商業價值也水漲船高。以國內薪資水平最高的Uzi為例,有傳言其在2018年曾拿下1.5億元的年薪。Kenny目前是4AM俱樂部的教練,2013年,他從大學退學,開始從事電競行業的幕後工作。“2017年,基本上只要是一線的俱樂部,基本工資都在8000元到1萬,熱門電競項目的首發隊員的基本工資可以開到幾萬到十幾萬元月薪。”相比於2013年前後的1000~2000元的月薪,這個數字翻了近10倍。

天賦和勤奮

帶著“《王者榮耀》廣州排位賽第一”的成績去的鐘鴻森很快發現,成為職業電競人的過程比想象的難。

剛進俱樂部的選手都會有兩週的考核期,不行就要捲鋪蓋走人。EDG的《和平精英》戰隊共有6個隊員。但項目只能4個人同時上場,所以經常會有2個人輪換。鍾鴻森成為那個被輪換的選手。“當時教練不讓你上場,你只能一直坐冷板凳。”別的隊員面對的是跟職業隊員打怎麼提升戰術的問題,鍾鴻森卻要先補自己的短板——槍法。瞄準基本是重複的內容,訓練肌肉記憶。有一次,隊友們都乘飛機去外地打比賽,鍾鴻森沒有上場資格,留在訓練基地,一個人對著空蕩蕩的房子訓練到凌晨三四點。

離家時,鍾鴻森和父親說的是,去上海就當過一個假期,打得好就留下,打得不好就回家。但他不甘心就這麼回去。他給自己增加訓練量。每天早上10點起床吃口飯開始訓練,到下午5點吃口飯回去接著打,晚上10點吃個夜宵,繼續打到凌晨3點,一天就這樣過去。

除了枯燥重複的訓練內容,最可怕的是“孤獨”,“每天泡在訓練室,沒有朋友可以交流,也很少跟家人說”。微信上的聊天大多都是工作。在上海一年多,除了偶爾去過外灘、南京路,其他時間很少走出訓練基地。後來戰隊來到西安訓練,對鍾鴻森來說,就是從一個房子挪到了另一個房子裡。除非採訪拍攝、吃飯和找老中醫按摩,鍾鴻森的其他時間都要被訓練排滿。後來,他回憶,即使最艱難的時刻,也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為什麼要做這份工作,唯一的擔憂是怎麼樣能打好,打不好怎麼解決。

但最痛苦的還不是打得不好,而是“打得好不被大家看到”。剛進EDG,《和平精英》賽事還沒有開始舉辦職業聯賽。4AM隊友們只是作為儲備隊員和國內的其他戰隊打打訓練賽,沒有發揮的舞臺。2018年底,等不到大型賽事的EDG將隊員暫時遣回家。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團隊要就此解散時,轉機出現,4AM俱樂部投來了橄欖枝,這在電競領域被稱作“轉會”,即一個俱樂部將另一俱樂部的戰隊買下來。2019年4月,《和平精英》出品方騰訊開始組織聯賽。鍾鴻森期盼的舞臺到來了。“當時這個項目的職業比賽剛起步,大家都不懂,但是我們是第一批做準備的,比如今天打完比賽,我們會去看錄像,研究對手的打法,做到知己知彼。”4AM戰隊取得了第一屆冠軍之後,以頭號種子去打世界冠軍盃,“當時中國有三個世界冠軍盃名額,就是那一屆職業聯賽的第一、第二、第三”。在世界總決賽上,4AM拿下團隊第二,鍾鴻森個人奪得“淘汰王”,即遊戲內淘汰別人的次數最多、得分最高的選手。那是屬於自己職業生涯的高光時刻,那一年,鍾鴻森19歲,終於成長為一名優秀的職業電競選手。

賽後人生

三天後的10月16日,《和平精英》職業聯賽第三賽季常規賽上,4AM沒有發揮好,只拿到總分第五的成績,分得20萬元獎金。五個隊友都分得上萬元的獎金。

從走上職業電競之路的那刻起,鍾鴻森沒再問家裡要過錢。一個職業電競選手的薪水一般由四塊構成:工資、獎金、直播平臺受益和周邊產品售賣。剛進去的第一年,俱樂部給到鍾鴻森的基本工資是5000元,包吃包住。聯賽的獎金一週100萬元,一個賽季兩三千萬元。團隊第一名獎勵100萬元。這些錢,分別由俱樂部、教練、隊員三方分成。平均下來,年收入可以在50萬~70萬元左右。遠遠高於國內一線城市白領的平均薪資。

Kenny將目前電競職業選手的薪資水平分為大概四個層次:第一層,即金字塔頂端的,如Uzi、donib、jacklove、pdd等選手和《英雄聯盟》這樣的大熱門項目,年薪在千萬到上億元。第二層,在熱門項目裡或選手自身有一定熱度的,年薪可以拿到150萬~300萬元。第三層,在稍微小眾的項目裡,一年50萬元左右。再往下,替補、領隊等角色的年薪在10萬~20萬元。

錢是打比賽的驅動力,更是向父母證明自己的最佳方式。“他們在外面就跟別人說,孩子獨立了,自己能掙錢了,現在還能養活自己。”有一件小事他一直記得,2018年底,工作一年後被EDG暫時解散回家,當時剛好趕上過年,廣東人的家裡又比較注重過節的儀式感,難免忙裡忙外。以前,如果看到鍾鴻森在玩遊戲,父母肯定會把他叫出來幫忙,但那個新年,他在房間裡直播打遊戲,父母一次也沒打擾過,“就覺得這已經是你的一份工作了”。直到現在,父親雖然“從來沒評價過,也沒有鼓勵過”鍾鴻森的這份工作,但他知道,爸爸偶爾也會看自己的電競直播。

按俱樂部的規定,未滿18歲的隊員,10萬元以上的獎金都直接打到父母的卡里。但鍾鴻森有一張自己的銀行卡,父母從不過問。“他們只會讓我自己存錢,以後想買什麼才有機會買,或者二次創業的時候用。”今年年中,鍾鴻森看到新聞上都在說牛市,開始嘗試炒股。以前只旁觀過父親炒股的他沒有任何經驗,下載了同花順,從K線圖開始學起,第一筆交易不出意外地損失了兩萬塊。但他打定主意,“我只是來學習嘗試的,虧多少都能接受,相當於經驗積累。”一次活動上,鍾鴻森認識了一個某公司的西安高管,互加微信後,對方發現他自己玩股票,就時不時地指點一下他,推薦一些股票給他研究。鍾鴻森漸漸上手,學習的興趣也更高,從過去的只會看看K線圖,到現在學會研究公司背景、財報、股東大會等。他自稱目前將自己90%的存款都投入了股票市場,並且已經把前期虧的錢賺了回來。在鍾鴻森臥室的床頭,放著厚厚兩本《資本論》《薛兆豐經濟學講義》和一本《從零開始學炒基金》。

和俱樂部籤的合同一年以後到期,鍾鴻森也在思考未來的出路。做了兩年職業電競選手後,他發現“邊際效應在遞減”,“比如我17歲時,第一個月領5000塊,我很開心。第二個月就只剩一點喜悅了。第三個月覺得就這樣,感知會越來越少。新鮮感已經沒了,現在我只是把它當成一份工作”。當接觸到電競行業的分支,看了從比賽現場的導演、製作人、裁判,到幕後選手、俱樂部經理、領隊、教練等一整套系統是怎麼運作的之後,迴歸現實,鍾鴻森對自己有個大致的判斷:自己或許並不喜歡這種生活方式。“我本來就比較內向,不喜歡跟別人交流,所以這些工作其實不適合我。”

他開始對金融感興趣了,打算退役後不再續約的話,往金融和做生意的方向發展。過去那個高中輟學後打算去父母公司幫忙的男生,現在變得“不太想依賴父母。自己創業也好,搞別的也好,喜歡自己搞”。但一切仍是未定的,“如果以後覺得這條路也不是特別喜歡,還有機會再換另外一條路走”。

打職業電競的決定就像人生路上旁逸出的一根枝丫,“從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到大學,這是正常人一輩子該經歷的東西,是比較常規的,而我屬於比較特殊的一種,可能經歷的和得到的也會比他們多”。從學校退學出來的這兩年,通過和來自不同階層背景的人接觸,鍾鴻森開始認識到知識的重要性。他想,未來的某一天,自己一定還會重返校園。“打職業電競也好,上學也好,做金融工作也好,我都可以去嘗試。年輕的時候,失敗無所謂……我一直覺得,選擇工作時能遵從自己熱愛的東西,是一個人最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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