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20年第15期，原文標題《塞爾吉奧·羅西，足上風景》，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設計高跟鞋就像設計一棟建築。
記者/楊聃
鞋履大師塞爾吉奧 · 羅西
再見，鞋履大師
4月3日，意大利鞋履設計師塞爾吉奧·羅西（Sergio Rossi）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享年84歲。據報道，羅西所生活的艾米利亞－羅馬涅大區位於意大利北部，是此次疫情最嚴重的地區之一。其家人在社交媒體上的悼詞中寫道：“有些人很幸運能把藝術轉化為作品，還有些人則通過精湛技藝把作品變成了藝術。塞爾吉奧·羅西就屬於後者。”在某些評論人的排位表裡，羅西的鞋子並沒有躋身所謂的“四大奢侈品女鞋”行列，但他的鞋履自上世紀60年代以來為女性創建了絢麗的足上風景。無論是色彩、造型還是舒適度，他對於凸顯女性氣質的貢獻不遜色於任何一位著名服裝設計師。
總的來說，19世紀屬於男鞋，20世紀屬於女鞋。從20世紀開始，品類豐富的鞋靴款式相繼出現，鞋履設計師的名字也跟著家喻戶曉。工業化一方面生產出價格低廉的鞋子，另一方面加快了流行的更迭速度。50年代進入了戰後的樂觀期，也是時尚的魔幻創新期。當時的一則鞋履廣告充分反映了那種情緒和氛圍：一雙交叉的雙腿恣意蹺起，硬生生地插進在曼哈頓屋頂取景的鏡頭，腳上那雙新式船鞋佔據了畫面中心。這則廣告似乎預見了鞋子將從二線配飾地位躋身為衣櫥的主角。在接下來的幾十年裡，一眾鞋履設計師紛紛登上國際舞臺，羅西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羅西通過鞋子延展出女性腿部的完美線條
1935年，羅西出生於以製鞋而聞名的意大利手工重鎮聖毛羅帕斯科利，小鎮哺育了很多現代鞋履設計師，比如朱塞佩·薩諾第。羅西從小跟著做鞋匠的父親耳濡目染，學習手藝，他的少年時期幾乎都淹沒在皮革的碎片裡。50年代初，羅西前往米蘭的製鞋工坊做學徒，隨繼開啟了職業生涯。近乎同期，噴氣式飛機為大洋彼岸的美國人找到了新的生活主題——去歐洲度假。人們在街上閒聊時，不是說自己剛從歐洲回來，就是說計劃再去一次，或者解釋自己為什麼還沒去。“創業”初期，羅西把手工製作的女士涼鞋拿到度假海濱一帶出售。當時設計師們用在涼鞋上的花樣可多了，有的在鞋跟上粘人造寶石，有的在水臺上拼貼蟒蛇皮，而羅西以優雅、合腳的鞋子逐漸贏得了聲譽。1966年，他在博洛尼亞開設了自己的店鋪，同年誕生了其代表作“Opanca”。
Opanca是一款受斯拉夫文化啟發的設計，鞋的弧線與腳底契合，兩側足弓位置稍稍凸起，連同襻帶將足部緊密包裹。特別的是紅色皮革襻帶十分纖細，將整個腳部展露無遺。一時間，漫步在裡米尼沙灘，隨處可見這種設計。Opanca開創了性感繫帶涼鞋的範例，延續、演變至今。
Sergio Rossi 手工製作過程
羅西的同名品牌在1968年才正式創立，當時的意大利並不太平，動盪不僅催生了工人運動，也促進了當代藝術、設計與成衣製作的萌芽和發展。他憑藉獨特的風格、鞋楦設計和工藝，在一眾品牌中脫穎而出。早期羅西的經典設計除了Opanca，還有方跟鞋Virginia系列。範思哲的創始人慕名而來，尋求與羅西合作，為其新系列製作鞋履。人們發現秀場上與服裝搭配展示的鞋履不再是從屬地位的配飾，而是整體造型中的重要一環。這種合作模式迅速被米蘭時裝界採用。80年代，羅西同名品牌加速擴張，不僅遍佈意大利，甚至擴展到紐約、洛杉磯和倫敦等城市，每天工廠的產量達到1000雙。
70 年代，範思哲在準備其新系列，搭配的是Sergio Rossi的鞋履
從範思哲到阿瑟丁·阿萊亞（Azzedine Alaia），再到杜嘉班納（Dolce & Gabbana），八九十年代羅西的鞋子一直主宰著秀場。1994年，設計師湯姆·福特在接任古馳創意設計師一職時，也堅持讓羅西設計製作所有古馳的鞋履。福特甚至勸說母公司開雲集團（當時的PPR集團）將羅西的同名品牌納入了集團花名冊（1999年，開雲集團收購了Sergio Rossi 70%的股份）。雖然這是一起以“愛情”為出發點的“聯姻”，卻跟很多婚姻一樣，經過甜蜜和掙扎之後，最終分道揚鑣。
2004年，羅西卸任品牌創意總監一職，成為品牌背後的靈魂人物。在長達50年的職業生涯裡，羅西一直在探索如何調整高跟鞋的結構來更舒適地支撐女性的身體，他曾說：“設計高跟鞋就像設計一棟建築。”在現任品牌首席執行官休託（Riccardo Sciutto）眼中，這位大師如此愛女人，以至於能以一種獨特的方式捕捉女性氣質。“羅西通過鞋子延展出她們腿部的完美線條。”休託在訃文中說，“品牌輝煌的歷史從他的遠見卓識中開啟，我們將永遠銘記他的創意。”
Sergio Rossi 17/18AW 系列
高跟鞋泡沫
Sergio Rossi和很多奢侈品女鞋品牌都被視為意大利鞋履工藝的代名詞。幾乎沒有哪個行業像時尚這樣仰仗“Made in Italy”（意大利製造）的威名。在意大利，奢侈品行業佔國內生產總值的5%，早在2017年行業直接或間接僱用了50萬人，仰仗成熟和新興市場的需求，這一數字有增無減。
作為文藝復興的搖籃，意大利的時尚基因自然不差，但它的國際時裝業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才有了迅猛發展。在此之前，皮革製品在歐洲有幾個產區：德國法蘭克福附近、瑞士日內瓦、法國巴黎，以及英格蘭的部分地區。但戰後，隨著時尚業的工業化，大規模生產需要把所有環節——從面料製造到設計再到經銷——都集中在一個地方。意大利憑藉過硬的手工藝和價格優勢做到了這一點。在佛羅倫薩皮蒂宮（Palazzo Pitti）舉行的時裝秀上，所有設計比巴黎的同類產品便宜30%左右，它們立刻被買家搶購一空，迅速攻佔了美國的百貨商店。
羅西的故鄉聖毛羅帕斯科利就是趁著這陣東風發展為手工製鞋中心。《華爾街日報》的記者曾被羅西的製鞋態度所折服：每雙高跟鞋都至少經歷120道程序和至少14小時的手工製作方能完成。“製鞋工具包括高壓釘槍、螺絲、熱幹膠水、打磨砂紙、噴漆與拋光用品、鑿子和大量不知道叫什麼的發出巨大噪聲的機械。木質鞋楦是一雙鞋的靈魂，皮革等材料被鞋楦‘穿上’，拉伸、上釘、粘合，一層層成型之後再脫下。”半個世紀過去了，如今休託也會自豪地說，佔地3萬平方米的Sergio Rossi工廠能夠自我供給跟鞋履製造相關的一切部件，“世界上再也沒有這樣全能的鞋廠了，我們是最後一家，也是唯一一家”。
Sergio Rossi 代表作“Opanca”
Sergio Rossi 19AW 動物紋短靴
Sergio Rossi Archives
上世紀中葉，美國電影製作公司也被意大利陽光明媚的陽光和相對低廉的拍攝成本所吸引，羅馬的奇尼奇塔（Cinecitta）片場被稱為“臺伯河畔的好萊塢”，《羅馬假日》和《埃及豔后》等影片加速了奢華美學的傳播。時代的旺盛精力都體現在了娛樂資訊上：博加特和白考爾在威尼斯乘船共遊，奧黛麗·赫本在佛羅倫薩買鞋……這些照片傳遍世界，描繪出一種令人著迷的浮誇和毫不費力的時尚生活，“意大利製造”也成了具有優良品質保證和風格的國際標籤。有趣的是，連狗仔隊偷拍名人的拙劣行徑都被拍成了電影。以此為故事背景的《甜蜜生活》（La Dolce Vita，1960）獲得了第13屆戛納國際電影節金棕櫚獎，因為導演費里尼與羅西是朋友，女主角安妮塔·艾克伯格在影片中的鞋履便是羅西置辦的。
不只是羅西，鞋履設計師與明星的組合奠定了鞋履在20世紀流行文化中的脈絡：鞋子反映了人們的生活方式與志向。它是身份標籤，也是性感誘惑。90年代，數不盡的廣告模仿Sergio Rossi描繪女性形象的方式——一種強勢的形象，一種對身體及其力量的控制，那是職業女性的現代面貌。作為現代時尚的盈利大戶，鞋履品牌自然也成了奢侈品集團併購的獵物。大型百貨公司從梅西、哈羅茲到連卡佛都競相開放最大的鞋履銷售空間。2013年，開雲集團的主要競爭對手LVMH集團買斷了英國製鞋品牌Nicholas Kirkwood，而Jimmy Choo則成為第一個成功上市的鞋履品牌。
在集團化運作的“折騰”下，很多被併購的品牌迷失了方向，不復昔日全盛時期的光輝，再加上奢侈品鞋履品牌的理念一度和行業動力（街頭風）背道而馳，高跟鞋漸漸消失於街頭，市場造成極大衝擊。2015年，在開雲集團終於決定拋售Sergio Rossi時，引發了時尚業內的思考，難道奢侈品鞋履品牌過去的繁榮只是灰姑娘的南瓜車？除了Sergio Rossi，Jimmy Choo自上市以來業績首次下跌，Stuart Weitzman沒能完成獨立擴張發展，被蔻馳收購。鞋履品類進入轉冷的節點。這一切在時尚評論人弗瑞德曼看來，可以解釋為一個純粹的配飾品牌可能很難融入多元化的成衣品牌所採用的戰略模式，而被大肆吹噓的皮革製品協同效應若要真正實現，過程要比看起來複雜得多。
商業是數學題，創作是文學題，對於像塞爾吉奧·羅西這樣創立奢侈鞋履品牌的大師來說，如何堅持自己永遠比如何取悅市場更重要。
卡拉·布呂尼演繹1992年Sergio Rossi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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