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沒有人唱起《秦腔》,我們該如何回去?

《秦腔》是賈平凹在2005年發表的一部具有相當份量的長篇小說,它花費了作者大量的精力和時間。作者在後記和有關這部小說的言論中反覆地強調自己是在驚恐中寫作、寫得慢、寫得苦:書稿整整寫了一年九個月,這期間,我基本上沒有再幹別的事,……古人講:文章驚恐成,這部書稿真的一直在驚恐中寫作,完成了一稿,不滿意,再寫,還不滿意,又寫了,仍是不滿意,在三稿上又修改了一次。「在這部小說中,賈平凹完成了對故鄉的重構,被譽為是一部記錄著具有濃厚的傳統文化底蘊的鄉村社會在歷史鉅變中走向破敗的百科全書。可以說,《秦腔》的出現標誌著作者對於重構故鄉的相關探索已經成熟。《秦腔》不僅揭示了當下農村社會的一般狀況,更是對整個看了鄉村世界進行全景式的掃描,它所呈現的是一幅完整的鄉村圖景。但是,圖景所展示出來的鄉村世界是殘破的一一土地和人的雙重異化、傳統文化和道德觀念支離破碎。

如果再沒有人唱起《秦腔》,我們該如何回去?

土地和人的雙重異化

《秦腔》提出了一個真實而又殘酷的現實問題——對土地的冷漠及人們傳統的土地倫理觀念的喪失。清風街的土地因為修建公路和鐵路不斷地在減少,年輕一代的農民和農村幹部都對此並不在意;清風街的許多年輕的農民為了擺脫貧困,拋棄維繫人的生命的土地,紛紛湧入城市務工;留守人員大都是老弱病殘,沒有足夠的勞動力,村裡的土地閒置、荒蕪許多。儘管以夏天義為代表的老一代農民試圖守護正在瓦解的土地,然而還是無力迴天。看著清風街土地大片地荒廢;因建造農貿市場和道路,上好的土地被切劃的七零八碎,夏天義憤填膺,一心想將那些荒蕪的土地利用起來,種上莊稼。土地被侵佔,夏天義和村幹部抗爭,並開始種植閒荒的地,甚至帶著啞巴和瘋子引生去開挖七里溝,以期擴大村裡的土地種植的面積。小說中寫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細節——夏天義吃土,當趙宏聲問他為什麼要吃土的時候,他是這樣回答的,我也不知道,只覺得好吃。這是一種對土地的近乎愚忠而又堅定的行為方式,是他極愛土地的一個極端的表達方式。只有在夏天義這樣的農民這裡,土地才發揮著它原來的功能,才享有它原來的尊貴。然而,面對城市化浪潮的日益壯大、農民擺脫貧困的極大願望,夏天義們所作的努力卻顯得十分無力。

秦腔是秦地秦人的一個個性鮮明的文化符號,是特定的地域文化的象徵。賈平凹選擇這樣一個極具涵蓋力的精神文化標誌作為小說的名字,他內心的情感是複雜的,這已不僅僅是在講述故事,而是通過秦腔的當下境遇來表達作者的現實關懷與焦慮意識。秦腔代表的傳統民間鄉土文化的正在漸漸退出歷史舞臺,農民失去家園,失去了精神的團聚力,失去精神家園,拈取秦腔,大加書寫,表達了賈平凹對於精神失鄉無處可歸的焦慮和恐慌。

土地是中國農民的生活和生產的基點和載點。在數千年的農業社會中,中國農民清醒地認識到土地的價值,並形成一套關於土地的倫理觀念——農民必須去土地上尋找自己的幸福生活和生命的意義。用小說中的人物夏天義的話說就是農民就是土命,沒有了土地還叫啥農民。在夏天義的眼中,土地以及圍繞土地而形成的一系列倫理觀念重於個人的生命,於是他將自己畢生的精力都用在了土地上,無論是他年輕時候帶頭修梯田、挖水庫,還是他老年時領著啞巴與瘋子去開墾土地、吃土、葬身土中,都表現出他對土地的熱愛與情深,因為他一生的榮耀與光環都來自於土地。他代表著清風街老一代深受土地恩惠,並且愛戴土地的農民。但是,新時期改革以來,清風街農民心中的土地意識逐漸淡薄,以土地為生活重心的觀念也漸漸發生變化,致使土地無故閒置、荒蕪的現象越來越嚴重。這使得夏天義為土地的命運感到憂慮,並不辭辛勞以自己的實際行動來捍衛土地的生命和尊嚴。

從事創作三十年來,賈平凹一直有著深沉的土地情結,無論是鄉村小說還是城市小說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他曾大聲疾呼我是農民,表明作家還保留著一些農民的品性,通過表現夏天義對土地的熱愛、對土地前途的憂慮,表現了自己對土地的深切關懷。城鄉差異擴大,城鄉居民的兩極分化加劇,農民的生活貧困、地位低下等問題格外顯著。重民生是賈平凹一直以來所關注的。

賈平凹在《秦腔》中自覺運用了底層視角,其敘事人的話語來自真正的底層生活,並以真正的底層人的視角來關注底層鄉村人民的生存狀態。清風街的人生活在相對保守的環境中,其家庭的經濟條件相差不大,但自從實行經濟市場化的運行以後,人們開始注重自己的經濟實力,於是開始從土地上尋找發展經濟、發家致富的方法。有一些人能夠適時的抓住機遇,使家裡富裕起來,另外一些人卻不能看到機遇,仍舊過著貧困的生活。因此,農村裡的貧富差距也越來越大,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激化了農村的各種矛盾。清風街的貧富差距是如此明顯,有錢人夏風生活優越、三踅財大氣粗,而武林和狗剩則窮困潦倒至無法維持生活。

土地支撐、供養著人們的生命,為人們的生存提供營養和血液,當它被異化的時候,人們也相應地發生變化。在小說中,清風街幾乎所有的人都發生了這樣那樣的變化,有的從老實巴交的農民變成無所適從遊民;有的從本份的農民變成農不農、工不工的下層務工者;有的從農民變成遊離在城鄉的貧困者等,他們的位置都有了改變,但是無論怎樣改變他們都不到真正的出路,既不能回到過去,又無法真正的前進,是一群被切斷了根(土地)、遊離於社會邊緣的人群。在外務工的農民,飽受城裡人的冷落和歧視,因為自身的經濟條件低下,在這樣一個以金錢來衡量人的社會地位的社會,難以得到尊重,甚至於他們的人格也受到踐踏。

如果再沒有人唱起《秦腔》,我們該如何回去?

白路因為在建築工地被砸傷,因老闆故意延誤救助而死亡,其生命只值六千元。作者在發出追問:中國為什麼會存在農民工這個階層?底層農民打工真的會富裕起來?如何真正保障底層農民的利益和權力?賈平凹時時關注著這一批掙扎在貧困線上、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群,並在《秦腔》中把他們作為主要表現對象,開始了對底層農民出路的思考。

到小說快要結束的時候,一場連天大雨毫無預警地來了,將土地神廟的柱子衝傾了,土地公和土地婆全立在泥水裡。這是一個極具象徵意味的細節:在中國傳統文化觀念中,土地公和土地婆是土地的保護神,他們在人們心中的地位很高,上至君王,下至平頭百姓都要祭拜土地神,以求土地神保一方安平。土地廟被毀,土地神失去高高在上的地位,而小說中多次寫種糧的土地被遺棄、被隨意踐踏的種種細節,不能不說土地的權威時代已成為過去。它已失去自己的傳統職能,土地沙化了,建立在土地之上的人們的倫理觀念也異化了。

小說中最引人注目的人物是瘋子張引生,在《秦腔》中他的身份是多重的,既是敘事者,又是人物角色。小說一開篇寫的就是張引生,但是他一出場就被異化,而且是自己親自操作的。他因愛而不得,將自已閹割,從此,他失去作為男性象徵的生殖器,不再是個真正的男人,他變成了男女兩者之外的另一類。

張引生的異化不僅僅表現在身體上,也表現在他的言語行為和對愛情的追求上。他的言語、行為古怪,為常人所不理解,卻如一位神秘的預言家,言必成真。他既普通,又充滿神性;既無知又無所不知,既無所在又無所不在,這使得他的身上籠罩著一些神秘的色彩。他承載著所有語言和非語言的經驗,既是文本中的社會生活的具體參與者,然而,與其他人相比,他又是一個邊緣人物,無法真正的融入正常人的世界。他作為小說的主要敘述人,還是小說的角色參與者,也就意味著他遊弋於生活世界和角色世界裡,以一種非正常的身份行走於世界並解釋著世界。

顯然這個人物身上,賈平凹設置了某些文化隱喻和符號的功能。作為敘事者引生的敘述並不是純客觀的平鋪敘述,而是打破常規的邏輯思維,既混亂又異常豐富。此時,引生是人,還是神?他是男人,還是女人?他是符號,還是他物?他是正常的,還是異常的?他的敘述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無法給這些問題一個確切的回答。只能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他作為一個參與具體社會生活的人,已經發生了變異,是一個異化的存在。

小說中另一個著墨較多的人物是白雪。她本是一位美麗善良的秦腔演員,作為自己終生理想的職業,白雪引以為傲。從她與作家夏風結婚以後,一切都變了:她熱愛的秦腔演藝事業越來越走向衰亡,最後淪落為只能到村裡鄉里為紅白喜事唱戲,而不能真正登上舞臺,將之發揚光大,這徹底地摧毀了她的夢想;她與夏風因價值觀念不同婚姻走向破裂,從原本清純美麗女子變成了一名留守農村的棄婦;她千辛萬苦懷胎生下的孩子又是個畸形兒,這個變異的孩子的出現,隱含著白雪與夏風兩人的變異。

夏風本是從農村裡走出去的現代化的知識分子,是城市將他異化:他生命的根在農村,他卻要拔掉他的根。他作為一個代表現代文明的知識青年,卻深受傳統封建重男輕女的思想的影響,他對待自己的親生骨肉不冷不熱,甚至還毫不猶豫地要拋棄自己的女兒,又讓人感覺到他那落後的、自私自利的狹隘思想意識。他稱自己那天生不健全的女兒為怪胎,還要從白雪懷裡奪孩子去扔掉,當家人撿回他扔掉的孩子的時候,他仍然沒有一絲悔意。由此看出,他的冷漠、無情與殘酷,令人無限傷感。他與其他進城人農村人不同,不但身體被城市化,道德思想觀念也被城市文明所異化。由於經受不住現代城市文明的誘惑,他背離了自己的親人、土地和故鄉,失去善良純樸的本性,甚至是泯滅了人性。他在現代城市文明的異化下,己經改變了遺傳基因,從一個純真的農村人變成一個旁觀者,以局外人的姿態來對待家鄉的改革與發展。他與白雪的婚姻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傳統的、和諧的男才女貌式的婚姻,所以生下畸形的後代也並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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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賈平凹的其他小說中,畸形的人物時有出現,如顏銘的豁嘴嬰兒(《白夜》,菊娃和子路所生的雙腿殘疾的兒子石頭(《高老莊》,以及《秦腔》裡夏風和白雪所生的患先天性肛門閉鎖症的女嬰,這些先天性畸形兒,都具有強烈的文化隱喻色彩。這些象徵性的意象在賈平凹的小說中反覆出現,並不是偶然的,也絕不是簡單地重複,它們隱含著作家深刻的反思。賈平凹反思的是由於城市現代文明對鄉村世界的強制性入侵,使得鄉村文化傳統正在丟失,又由於現代文明的某些基因殘缺,因而給鄉村文明帶來衝擊的同時,卻並未引發鄉村傳統觀念的真正嬗變,而是新舊摻雜,衝突不斷。

呈現在《秦腔》裡的清風街迷信活動盛行,賭博猖獗,鄉民集體性地缺乏自我意識和覺醒意識。在這樣的環境下,怎能孕育出健全正常的新生命?如果說在小說《白夜》中豁嘴嬰兒的出現是對作為現代城市文明標誌之一的整容術的嘲弄,隱含了作家對城市和現代文明的批判,以及對傳統鄉村文明的肯定;《高老莊》中的殘疾兒石頭生活在矛盾叢生鄉村環境中,卻又有多種奇異的才能——畫畫、針灸、預知未來等,體現傳統鄉村文化的魅力,顯現著作者對傳統鄉村文化的態度是矛盾的,既深惡其弊端,又眷戀不捨;那麼到了《秦腔》裡,昔日美麗和諧的鄉村己然不在。從小說的字裡行間只能感受到清風街的死寂、蕭條、愚昧、落後。子女不孝順父母;鄉村幹部不考慮農民的實際困難,只催交糧款;人們法制觀念淡薄,搶劫、賭博時有發生。大多數農民在貧困線上掙扎,他們的尊嚴被踐踏,精神麻木不仁。此地的人發生了變異,清風街由昔日的美好故鄉幾乎變成了混亂不堪的廢鄉。這些景象在文本被一一呈現,作者的心酸與無奈深正其中。現代文明的強勢入侵與傳統文明的論落,種種因素交疊衝突,其結果是人的異化。

二、文化的變異

近代以來,隨著人與社會異化的加劇,城鄉關係以及與之相關的文明與自然的關係成為世界文學的主題之一。西方作家較早關注現代文明對自然人性的異化,因此,在西方式的人道主義精神的主導下,他們大多以捍衛自然人性為宗旨,對代表著現代文明的城市文化進行批判和否定,而對代表著自然與傳統的鄉村文化進行讚美。而在表現同一世界性的主題時,賈平凹沒有簡單地模仿西方的作家,他既借鑑西方文學藝術,又充分吸取中國傳統文化的養分,表現出他的藝術獨創性。

在清風街,除了老一代的農民,很少有年輕一代的農民把傳統道德倫理當一回事。不但沒有傳承傳統文化自覺,甚至在踐踏。從清風街的人與其所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中再也無法感受到純正的中國傳統文化和價值觀念的魅力。小說中所寫的鄉村社會生活幾乎完全脫離了傳統文化及其道德價值體系,相反是一些雜亂的四不象的文化觀念。這種新的文化和價值觀念的形成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不但是傳統文化和道德的變異,也是對現代文化和城市文化的扭曲。

首先是傳統文化的變異。秦腔是《秦腔》的魂脈,是《秦腔》作為小說藝術存在的重要標誌。這部小說以秦腔來命名,小說中直接有關秦腔的筆墨很多,大約有一百處左右,大多數地方寫得十分精彩傳神,甚至將秦腔樂譜直接嵌入小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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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是非物質文化遺產,是精神產品,是秦人在秦地這塊熱土上吼出的聲音,寄託著一代又一代秦人的喜與樂。秦腔是一個具有強烈象徵性的意象,它本是一個具有悠久歷史的地方劇種,承載著千年歷史文化的沉澱,代表著傳統文化的精髓,成為千百代秦地人的精神財富和依託,是溝通前人與後人精神世界的橋樑。其中縣秦腔劇團的衰亡和秦腔演員命運的起伏,是時代發展和文化變遷所帶來的一系列問題之一。

從兩位最愛秦腔的人物的命運來看,秦腔在小說中有著雙重的象徵性意義:它是愛與美的象徵,白雪因愛秦腔而美麗,夏天智因為秦腔神魂顛倒才能釋放生命的激情;它又是不幸的導火線,白雪因為放不下秦腔,捨棄與丈夫同去省城生活,從而使自己婚姻的陷入困境,最終發生不幸;夏天智因無法振興岌岌可危的秦腔,最後帶著遺憾離世。

就是這樣的《秦腔》卻不能在清風街甚至更廣的地方繼續存活,面臨被淘汰的命運。清風街人以前最愛看秦腔的演出,每逢秦腔演出團來到清風街都會引起相當大的轟動,人們早早去佔座位,總是千方百計地與演員們攀談,每每唱到精彩的段落,總是情不自禁地與之相合。然而,在當下秦人的心中,它卻魅力不再。在清風街的其他村民那裡,秦腔已經被遺棄,村裡的秦腔演出無人問津,年輕人熱衷於外地業餘歌手陳星的都市流行歌曲,這與以前秦腔演出的熱鬧場面形成相當大的反差。清風街裡的人們不再將秦腔演出當作他們閒暇光和生活中的頭等大事,他們甚至還嘲笑秦腔演員、無事生非地挑剔舞臺上的毛病等,秦腔演出最後只落得個為個別紅白喜事跑堂的下場。

在清風街大多數人的心裡,它已經不再具有藝術欣賞的價值,其藝術形式、藝術風格和存在價值都遭到質疑,甚至連身為秦腔演員的白雪也感覺到秦腔曲目有些古板,老舊,只能無奈地面對秦腔不敵流行歌曲的嚴峻現實。對清風街人們來說,秦腔變了,變得枯燥乏味。其實是在現代化浪潮的推動下,受城市文化的影響,清風街人的品味變了,陳舊的秦腔表演已經不能滿足他們。

因此,在大多數人的眼裡,秦腔也就成了過時的、庸俗的表演,而忘記了它曾經為他們帶來的快樂,忘記了它曾有過的輝煌。秦腔被扭曲和被遺忘的命運也喻示了中國傳統文化特別是傳統的鄉村文化也正在發生著很大的變化,難以逃脫被扭曲和被遺忘的命運,將要黯然淡出歷史舞臺。秦腔這種過去深入民間的藝術,由於種種原因已經陷於內外交困的境地,朝不保夕。它的式微,是傳統鄉村文化整體的悲哀,賈平凹對此既感到惋惜,又無法阻止悲劇的發生,只能發出一聲哀嘆、一聲絕叫。小說中那隻叫來生的狗所吼出的那聲秦腔,便是作者內心的吶喊。傳統的優秀文化已不再被人們所重視,更不能被新一代的人所理解,甚至於清風街的人還不如動物更懂得珍惜傳統文化。

因此,秦腔在小說文本中的功能就是在清風街新老兩代之間進行斷代,成為他們之間的一道難以消融的隔膜。

在現代化進程中,資本經濟的運行使得傳統農業社會的自然經濟開始崩潰,打亂了在自然經濟運行中所形成的鄉村生活秩序。清風街上的一些人事變遷反映了這些變化,人們不再看重從土地上獲得收益的本職工作,將各種關於土地道德倫理置之腦後,以土地為生活中心的格局開始瓦解。他們為了追求金錢,滿足物慾,恬不知恥,作出有損人格和尊嚴的事情。

如果再沒有人唱起《秦腔》,我們該如何回去?

小說中花了不少的筆墨來寫清風街的道德敗壞,如村裡的黑娥原為賣豆腐的武林的妻子,卻嫌棄家貧,不守婦道,公開和慶玉調情,最終拋棄武林,也破壞了菊娃的婚姻;白娥為了錢,便給三踅當起了地下情婦,卻還與瘋子引生髮生不倫的性關係;清風街的年輕姑娘們跟隨馬大中去外闖蕩,從事不良的職業,甚至於清風街也出現了賭博、嫖娼的事情,村幹部曾因嫖賭而被抓;夏雨隨隨便便將翠翠帶回家,並且與她同居生活,完全無視父母的感受,讓父親氣得發病;翠翠在公開在村裡從事賣身活動;夏家的兒子們不孝順父母,推脫責任,等夏天義死後,沒有抬棺木的人,兒子們只好親自上陣,甚至還為了立碑的事情相互爭吵。小說中這樣寫道:在清風街,天天都有致氣打架的,常常是父子們翻了臉,兄弟們成了仇人……。

以一個人的經濟狀況決定他的社會地位和尊嚴這樣的觀念越來越被清風街的人所接受,如狗剩的問題不被人關注,終於逼得他自殺;武林在村裡受人歧視,只是因為他窮。一些為政者不能靈活地處理政事,導致狗剩的悲劇,導致更加嚴重的後果。這些不乾不淨的事,在農村已經見怪不怪,加劇了農村生活秩序的混亂程度,此時的農村再也與淨土無緣。

作家一直把鄉村看作是他的精神家園,無論是他的鄉土題材的作品,還是城市題材的作品,都書寫了自己的鄉土情結。在長篇小說《商州》、《浮躁》中,還能看到作者筆下那美麗明朗的田園風光,能感受到秦地人充滿著血性和力量,能邂逅那純潔、樸素的秦地人,而這一切都是現代文明所缺乏的。作者欣賞故鄉一草一木,留戀風土人情,故鄉是他安放靈魂的家園。到了《秦腔》,作為力量與血性代表的秦地人,在清風街似乎正消失於茫茫天際,純潔樸素的品質也漸行漸遠,只能看到世風日下,一些人仗勢欺人、利慾薰心,家庭不和睦,爾虞我詐,道德觀念日益淪喪。即使是作為傳統倫理道德模範家庭的夏家,也無法看到父子兄弟之間的溫情。這並不是作者記憶中的故鄉,也不是作者可以寄託他靈魂的家園。

賈平凹在《秦腔後記》中所說:我清楚,故鄉將出現另一種形狀,我將越來越陌生,它以後或許像有了疤的蘋果,蘋果腐爛,如一包膿水,或許它會淤地,生出了荷花,愈開愈豔,但那都不再屬於我。現實的鄉土世界已經發生變質,逐漸將記憶中的故鄉圖景覆蓋,能否保留記憶中的一切成為作家最為緊張的問題,因此產生尋不到精神家園的焦慮,恐懼失去故鄉美好的記憶。正如作家所說現在我為故鄉寫這本書,卻是為了忘卻的回憶,其敘事的目的就非常明確,抗拒失憶,重建精神家園。

清風街的人事變遷是改革進程中中國傳統鄉村文化命運的縮影,然而,在《秦腔》中我們再也不能看到和諧安寧的景象,看不到那田園牧歌式的悠然,也難以感受到傳統鄉村文化的真正魅力。清風街在經濟浪潮的推動下,不但那些悠久樸素的民規鄉約無人看重,而且那些傳統內斂的倫理觀念等這些維持人信念和生活秩序的東西在消失,而且清風街上許多人聽秦腔、唱秦腔也難以為繼。秦腔作為傳統文化的遺產,已失去它作為人的精神支柱的純真性質,變得面目全非。在小說中,秦腔是小說的角色之一,其坎坷的命運具有強烈的象徵意味,象徵著傳統文化的衰落是勢不可擋的。通過對秦腔命運的展示,顯示了作者既對傳統文化進行深深的反思,又為其命運感到憂心的兩難處境。

其次,現代城市文明的變異。賈平凹在這部小說中並沒有用那樣多的筆墨去寫現代城市文明,也很少直接寫現代城市文明,而是通過寫現代城市文化在鄉村擴散以及對傳統文化的衝擊與影響而間接來寫。小說以凝重的筆觸,講述了現代文明侵入鄉村世界時,給鄉村民間文化所造成的毀滅性打擊。現代城市文明不僅直接影響著進入城市的鄉下人的物質生活和思想觀念,也影響到留守在鄉村的人的生活,將鄉村也納入到現代化進程中來,造成了傳統的鄉村文化的斷裂,城不城,鄉不鄉,鄉土氣息消失,鄉村倫理道德也幾乎潰散。在特製慾望氾濫的城市文化的衝擊下,鄉村社會在變,在跟;然而這一變一跟隨的過程中,鄉村社會沒有變得更加富足,文明,反而自己的根失去了。

如果再沒有人唱起《秦腔》,我們該如何回去?

關於傳統與現代,城市與鄉村的問題是非常複雜的。傳統的民間文化被顛覆以後,農村還剩下什麼?一個沒有了秦腔的故鄉還是真正的故鄉嗎?秦腔去後,如何找到真正能夠體現鄉土個性的文化標誌?難道真的要讓鄉村世界變成城市社會的翻版嗎?這是賈平凹在寫《秦腔》的過程中無法迴避也無力回答的問題。

而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就是:如果沒有人再唱“秦腔”,我們該如何回去?正在“消亡”的和“變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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