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瓜星球 • 第155期 —
如果你是一個印度人，新冠疫情以來這段時間的心態轉變怕是不亞於坐一次過山車。
3月份以前，印度可能是全世界更穩健的國家，病毒四處傳播就是沒有在印度傳染的消息。印度專家都出來說了，印度低下的衛生環境為國民提前提供了群體免疫的可能，病毒根本近不了印度人的身。
簡單來說，就是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3月24日以後，印度可能是全世界更慌張的國家。4個小時限令封國，不回家的就被警察用棍挑起來圍著打，進城務工人員則被迫戴著情趣口罩走路回老家。
現在，疫情還沒有結束，封國令還沒有完全解開，印度人又收到了來自美國的大力表揚：你們的空氣質量目前是20年來最佳。
就在一個多月前，恐怕沒有印度人會相信，自己的家園會變成世界上空氣最清新的國家之一。尤其是首都新德里的印度人，霧霾早已經是生活的一部分。
不客氣地說，一個新德里上班族的令人疲倦的一天，就是從追尾已經追尾的追尾車隊開始的。
如果說追尾的畫面還不夠讓人印象深刻，那麼換成受害者視角或許更能讓人體會到新德里的日常是多麼奇幻的冒險。當卡車撕破五米外的煙霧朝你奔襲而來時，你一定會覺得北京五環裡不讓走大車是英明神武的決斷。
互聯網軟件業在印度的發達此時也顯得有跡可循。如果駕駛員根本看不清路邊的標牌，那麼除了缺德導航，你還能信任誰呢？
如果說莫斯科不相信眼淚，北上廣也不相信眼淚，那新德里的眼淚更不值得相信。在市中心姆拉斯廣場上，你總能見到流著眼淚仰望三色國旗的印度人，他們飽含熱淚不是因為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只是因為被霧霾燻得生疼。
首都大，居不易，這位突突車司機就在用魔術頭巾表達著自己對空氣汙染的控訴。他無法接受自己賺的是血汗錢，卻要像響馬一樣活著，他也想要呼吸新鮮的空氣，但開車賺的錢卻連送他自己去醫院都不夠。
但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突突車司機對健康的擔憂，沒能影響這座城裡的所有人，霧霾傷害心肺，健走鍛鍊心肺，禍福可以對沖，只要你煉得夠多。
何況，霧霾屬於這片土地，卻不一定屬於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外國遊客買到的印度旅遊指南上，大多有兩條標紅加粗的重點：第一是不要被機場的騙子騙，第二就是一定要戴口罩。從這個意義上說，印度專家所說的環境有利於控制疾病，也不見得是信口雌黃。
但關於印度首都的霧霾究竟是從何而來，與其說一個科學問題，毋寧說是印度城鄉二元化下的一場糾纏不清的羅生門。城裡人從不吝嗇對鄉村地區的嫌棄，說燒秸稈是導致全國霧霾的主要原因。鄉下人在火焰邊的多人party，燻黑了首都的天空和城裡人的眼袋。
村裡人沒有城裡人的舌尖嘴利，但總隱約感覺自己是被欺負的一方。城市工業區濃煙滾滾，汽車尾氣超標，連鄉下玩的煙花爆竹他們也一個不少，燒秸稈又能比這些行為惡劣到哪裡去呢？
所以21天的封國令，對於印度來說不僅是一項關乎國運的防疫措施，也是村裡人和城裡人堵上榮譽的空氣汙染之戰。如果人類活動減少最終帶來了清新的空氣，那麼足以說明城市活動才是這個國家烏煙瘴氣的源頭。
英國人，正如半個多世紀前調停南亞次大陸上的種族矛盾時那樣，肩負起了調停當代印度矛盾的重任。隨著《衛報》拍攝的一張張對比鮮明的圖片問世，這場豪賭的結局也已經逐漸明晰了。
所有的印度人都驚呆了。他們為之奮鬥了十多年的藍天白雲，竟然僅僅只用了21天的封國就徹底實現了。人類的努力在大自然的自我修復面前，看來真的不堪一擊，只要人稍微放棄自己的貪婪，世界就能變得美好到超乎想象。
當時指責政府手段過於粗暴的人，現在也噤聲了。因為他們以為，當防控病毒和保護環境變成了一套組合拳，他們所厭棄的政府便站到了整個南亞的道德制高點，再也沒有可趁之機了。
但和所有國家的首都一樣，只有那裡的出租車司機是最懂這座城市的。當一位美國記者試圖記錄印度司機對藍天白雲的讚歎時，卻只聽到對方在說：“空氣？我一天才賺一美元，有意義嗎？”
總是多多少少會有一些不識大體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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